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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过去总是确定的。”鸿俊说。
“过去也是不确定的。”陆许突然答道。
鸿俊:“???”
陆许说:“过去虚无,未来虚无,唯一存在的,只有现在。”
这已经超出了鸿俊的理解,但他仍执拗地说:“陆许,让我再梦见一次过去,这对我而言,很重要。”
陆许叹了口气,站在榻上,面朝鸿俊,两手手指呈塔状虚虚一搭,一头长发瞬间变得雪白,全身发出光芒。
鲤鱼妖顿时“哇”了一声,缓缓退后。
鸿俊惊讶地看着陆许,只见陆许身体变得犹如魂体般透明、光亮,额上延伸出短短的鹿角,被斩断的鹿角尚未完全复原。
“我赐你远离噩梦的安眠。”陆许的声音变得沙哑,一手按上鸿俊手背,接着顺势一躺,握紧了他的手,躺在了他的身畔。
与抚摸额头的方式不一样,这一次,鸿俊闭上双眼时,“唰”一声白光万道,穿过了久远的记忆通道,只听陆许在他的耳畔说道:“我在你的身畔。”
倏然间在那通道内,千万黑色的火焰旋转着朝他们冲来,鸿俊道:“那是什么?”
陆许只是一挥手,白光倏然射出,如流星般击碎了冲上前的黑色火焰,火焰纷纷溃散,消退。
“这是你不久前吸入的噩梦。”陆许说,“这道通道,就是心灯所守护的结界。”
鸿俊的意识逐渐沉静,眼前白光再闪,他与陆许冲出了通道,眼前骤然暴雨倾盆,鸿俊却发现较之第一次,他不再进入小时候自己的身体,而是成为了与陆许一般,飘浮在半空中的白色魂体。
而他的身躯仿佛恢复了曾经在曜金宫中的装束,一袭战裙,身后飘扬着七道孔雀翎,陆许则浑身白光,头顶的角不时闪烁。
“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放开我的手。”陆许提醒道。
鸿俊睁大双眼,只见孔宣在暴雨前的廊下以法术烧开了一盆水,而房中,则传来了响亮的啼哭声。就在此刻,杨国忠推门而入,进了房内。
鸿俊一见之下便激动起来,整个梦境瞬间随之发生了震荡,陆许马上道:“鸿俊!守住你的内心!”
这次鸿俊以灵体般浮空,观察自己的梦境,与上次直接进入梦中自己的身体不同,稍一动念,梦境便险些破碎,只能靠陆许竭尽全力地维持。
“爹……”
“鸿俊!”陆许一声怒喝,鸿俊清醒过来,努力保持镇定。
梦境渐渐变得模糊,从冬到夏,再从夏到冬,皑皑白雪,四周景象飞速变幻,现出玉门县将军府外景色,孔宣背着尚在襁褓中的小鸿俊,小鸿俊不过一岁大小,被棉布裹得严严实实,小脸冻得通红,让他背着出门去。
鸿俊道:“我看见我舅舅了!”
陆许说:“跟我来。”
陆许握着鸿俊的手,飞往茫茫大雪原,跟随在策马穿过雪原的孔宣身后,景色闪逝,来到皑皑雪山下,夜空中光芒瑰丽绚烂,银河如带,白鹿在星路中踏着光粉,温柔地踏空投向远方。
“那是你。”鸿俊笑道。
陆许“嗯”了一声,然则下一刻,天地间蛟龙嘶吼,黑色蛟魂翻滚着前来,咬住了白鹿。
孔宣蓦然抬头,调转马头往村庄中去。
鸿俊紧张无比,与陆许望向天际,紧接着,孔宣在夜空下飞出,一身藏青色长袍绽放出闪烁的金带,身上覆满战铠,飞上天空,与黑蛟相战!这是鸿俊第一次看见自己父亲孔雀大明王的真身,瞬间睁大了双眼。
“失去天魔种的你,已再无神魔一体的力量……”黑蛟嘶吼着道。
孔宣则朗声道:“唯有一魂的你,彼此彼此。”
黑蛟痛吼一声,紧接着转身离开,口中所撕咬的白鹿则发出哀鸣,化作光点散开,一缕白光旋转着飞向雪山下村落,孔宣追着黑蛟前去,却再次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
光芒一闪,鸿俊与陆许牵着手,站在陆许的旧居之中,孔宣正在协助陆许之母接生,并洗涤初生的婴儿,小鸿俊则按着孔宣的肩膀,摇摇晃晃地站着,望向刚出生的小陆许。
鸿俊与陆许俱沉默不言,片刻后,陆许带着鸿俊飞出,来到莫高窟高处,见孔宣依旧背着小鸿俊,与鬼王坐在窟顶交谈。
“他爱你。”陆许突然说。
鸿俊“嗯”了声,心情十分复杂,在得知真相后,他曾经恨过父亲,也恨过重明、恨过青雄……但这恨意再如何,在时光之中也已无济于事,反而在看见父亲带着自己,想尽一切办法,为了弥补他的错误时,心中涌起一股悲伤之意。
往昔片段
白光再一闪; 江南风吹草长三月天,鸿俊与陆许悬浮在杨柳堤岸上方,眼看父亲撑起一艘小船,小时候的自己趴在船沿上; 望着湖中的鱼。
母亲则在侧旁突然甩出纤纤玉手,泼了小鸿俊一脸水,小鸿俊满脸错愕; 母亲哈哈大笑。
鸿俊与陆许都忍不住好笑。
雷鸣暴雨之中,高山之巅的庙宇内,一条黑蛟飞来,化身杨国忠。
鸿俊与陆许眼望院内; 杨国忠与孔宣并肩站在廊下; 抬头望雨。
“他不是逼着我们搬家的人。”鸿俊说。
“说也奇怪。”陆许端详孔宣与杨国忠,诧异道; “你爹怎么时而像与獬狱有仇,时而又像是朋友?”
鸿俊皱眉道:“好几年了; 也许他们已经和解了吧。或者是; 被獬狱欺骗了……你恨他吗?”
陆许答道:“人生无常,生老病死,总有注定,恨又有何用?若非我被控制,我爹娘就不会死; 就像你一样; 也是我杀了我的爹娘。”
“可造成这一切的; 却是獬狱。”鸿俊认真地说。
“木已成舟,恨有什么用呢?”陆许说,“何况獬狱迟早也会死。”
“你看见未来了?”鸿俊问。
“我相信。”陆许答道。
春去秋来,黄叶飘零,景象变幻中,鸿俊蓦然回到了多年前的长安,而那时的自己,也已长大,快步跑出院外,不住回头张望。
“孔鸿俊!”母亲的声音大声道。
小鸿俊“哎”了一声,往院墙上的小李景珑打了个手势,小李景珑便马上藏身院墙后,而小鸿俊匆忙到花圃中,假装低头看蚯蚓。
“娘出去一趟。”母亲整理手中绣包,说,“上西市把东西卖了,你晚上想吃什么?”
“都好。”小鸿俊无聊地答道。
“最近怎么不嚷嚷着吃肉了?”贾毓泽诧异问道,便径自出去了。
“小时候我家里怎么这么穷。”鸿俊说。
陆许答道:“小时候我家比你家还穷。”
鸿俊哭笑不得,曾经的母亲居然还要绣东西养家糊口,父亲不见人影,似乎是出去行医挣钱了。
“哥哥!哥哥!”小鸿俊朝墙那边喊道。
小时候的李景珑又冒出头来,说:“你娘走了?”说着放下个歪歪扭扭的绳梯,小鸿俊便爬了上去,两人收了梯子。
鸿俊与陆许从墙上飞过去,那时的李景珑还不到十岁,打开一个食盒,递给小鸿俊。
“看你给饿的。”陆许面无表情道。
鸿俊简直看得无地自容,自己小时候简直太丢人了,不过陆许旋即安慰道:“我小时候也什么都吃,家里太穷了,总吃不饱。”
鸿俊也不知该怪谁好,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十分心酸。
吃过后,小李景珑便与小鸿俊在廊前下棋,片刻后,小李景珑摊开一本书,小鸿俊便教他打坐练功。
“你怎么总是闷闷不乐的。”
“因为我心里有妖怪啊。”
“你心里的妖怪是丧气妖么?”
“……”
“能治好的,放心吧,包在哥哥身上。”
“治不好,我爹娘也治不好,天天吵。”
“你恨他吗?”陆许说。
“爱得太早了。”鸿俊无奈道,“有什么办法?”
鸿俊与陆许并肩坐在墙上,时光飞逝,阳光万丈,鸿俊开始渐渐有一丝熟悉的感觉,仿佛那些属于他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地,慢慢回来。
小李景珑在院子里教小鸿俊嘻嘻哈哈地跳胡旋,两人推来绊去,沐浴在阳光下。
“又怎么啦?”小李景珑说。
外头有人喊李景珑,小鸿俊退后一步,说:“有人喊你来了,你去吧。”
“不去。”小李景珑一本正经,笑着看小鸿俊。
小鸿俊复又黯然。
“哥哥教你捶丸。”小李景珑拿着木棍,踢出一个球,两人玩到一半时,贾毓泽回来了,在房里四处找,小鸿俊慌忙爬上墙去,道别时,两人各扒一边墙,认真地看了看对方,小鸿俊欲言又止,最后翻身下去,跑了。
鸿俊出神地说:“如果有一个七岁的小孩儿,朝你说,他的身体里住着一只妖怪,你会信吗?”
陆许一怔,鸿俊眉头微皱,说:“许多小孩子都喜欢编异想天开的话,无论朝谁说,都不会有人信的吧?”
陆许沉吟道:“你觉得他早就成为了狄仁杰的棋子么?”
墙那边的李景珑收拾锤丸的木棍,到得屋檐下,捧起了一本书,低头读书。
“不。”鸿俊轻轻摇头,说,“你看他的眼里,没有半点撒谎的眼神。”
陆许也发现了,那时的小李景珑与小鸿俊说话,总是笑笑的,一看到他便笑着,仿佛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而在小鸿俊离开后,小李景珑似乎仍在开心着,听见隔壁传来说话声,还不禁抬头看了一眼。
鸿俊忽然道:“能找到我与他初见那天的回忆么?”
“我试试。”陆许低声道,继而闭上双眼,握紧了鸿俊的手。
时光流转,那是一个深秋,孔宣家搬进了院落内,小鸿俊刚从马车上下来,九岁的李景珑则穿过后巷,提着一个竹筒,竹筒里有虫子正唧唧叫着,他踏入家门前,无意中转头看了一眼。
而小鸿俊则站在马车外,怔怔看着那时的李景珑。
李景珑一看鸿俊,便停下了脚步,愣在当场。
小鸿俊则看着李景珑手中竹筒,十分好奇,谁也没朝谁开口说话,时光仿佛凝固了一般。
孔宣在院里道:“鸿俊!”
小鸿俊便急急忙忙地进去了,小李景珑那脸上似乎还带着惊讶,鸿俊心道你在惊讶个什么?
“他在惊讶你漂亮。”陆许道。
这是鸿俊的意识世界,他一动念,陆许便感觉到了。
陆许说:“你看他脏兮兮的,平日所见的孩子,多半也好不到哪儿去。”
“景珑家里有钱。”鸿俊笑道,“结交的玩伴,应当还行。”
说是这么说,但鸿俊小时候的容貌与气质,却终究与凡人不同,他自己也看出来了,与现在的李景珑一比,小时候的李景珑毫无现在的帅气,而是不修边幅,显得有点流里流气,像个喜欢四处闯祸的大小孩。
李景珑的母亲去世得很早,无人为他打理吃穿,直到十来岁时,才慢慢学会公子哥们的做派,后来入龙武军当兵,才变得有了英武气与肃容律己的魅力。小时候整个人显得油油的,半点也不讨人喜欢。
“这就是你们的初见。”陆许说道。
“挺寻常的。”鸿俊低声答道,“可没说上话,不能算。”
“我再替你找找。”陆许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