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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们的初见。”陆许说道。
“挺寻常的。”鸿俊低声答道,“可没说上话,不能算。”
“我再替你找找。”陆许又说。
陆许闭上双眼,光芒发散,秋高气爽,距离孔家刚搬过来不久,箱子与杂物还堆在院内,小鸿俊显然是无聊了,翻找东西,找到一本书,正是他曾经给李景珑的那本妖怪绘卷。
他在一堆布里躺着,翻了一会儿绘卷,在布堆中睡着了。恰好小李景珑爬上他家的香樟树,去掏一个鸟窝,又是无意中转头,看见秋日下熟睡的小鸿俊,便忘了鸟窝,趴到枝上,探出身体朝下看。
小鸿俊熟睡着,小李景珑看了会儿,朝他说:“喂!”
得不到回应,小李景珑便扔了颗石子儿过来,把他弄醒了,却仍得不到回应——小鸿俊警惕地打量他,转身回到屋内。
“第一次开口,就是这样。”陆许说,“也挺寻常。”
鸿俊本以为他们童年时的相见,有着某种宿命中的意味,没想到却如这大千世界中,千千万万个寻常的白天与寻常的黑夜里,发生的无数琐事般平凡。
“第一次我朝他开口呢?”鸿俊又问。
陆许答道:“我猜……”
“好吧。”鸿俊无奈道,“虽然一定很寻常,但我还是想看看。”
白光掠过,依旧是那堵墙。
小鸿俊抬头,看着墙那边的蓝天——院里大门上,挂着一把沉甸甸的锁。
小鸿俊侧耳贴在门上,听着外头传来的喧嚣声,那表情落寞且悲伤,如同一只被禁锢的鸟儿。
他听了一会儿,掏出一个系着绳索的秤钩。
陆许:“……”
鸿俊一手扶额。
陆许:“你这年纪就学会爬墙了,我还在冰天雪地里抓蚯蚓……”
鸿俊:“别说了……”
小鸿俊甩了几下钩,没钩住,掉了下去,他灵机一动,转而去钩邻居家的墙。门墙上有瓦不好钩,邻家院墙却是勾住了。
小鸿俊用力蹬着墙上去,借对方院墙偷偷出门,是个妙计。他呼哧呼哧地爬上墙,突然间对面冒出一个人来,小鸿俊瞬间大叫一声,小李景珑也随着大喊一声。小鸿俊万万没想到,墙那边居然还有人在爬,小李景珑则疾电般伸手,紧紧抓住了他。
“你干吗?!”小鸿俊大喊道。
“我放手了啊。”小李景珑面无表情道。
“别!”小鸿俊忙喊道,“别放手!”
“叫哥哥。”小李景珑说,“你嘴巴真软。”
小鸿俊瞬间憋红了脸,方才爬墙时恰恰好攀过去,但他记得明明没有碰上,喊道:“没有!”
“亲到了。”
“没有!”
“我放手喽!”
小鸿俊从没被人这么欺负过,瞬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小李景珑一手挂在墙上,忙道:“好!没有!没有!”
“哥哥……”
李景珑刚退让,小鸿俊就服软了,一脸眼泪,瘪着嘴叫道。
小李景珑瞬间一脸惊喜,没想到小鸿俊居然会服软,当即翻到墙上骑着,把小鸿俊拉了上去抱着,然后收获了又一声大叫,紧接着小李景珑横抱着小鸿俊,居然就这么翻过墙,跳了下去!
半空中的鸿俊与陆许一起探头看,眼里充满好奇。
“给你吃东西,别哭了。”
“亲你个,别哭……”
“哎哎哎,好了,别哭啦!”
“我要回家……”
“你先尝下这个,再送你回去。”
墙那边的哭声突然止住了,小鸿俊嘴里咀嚼着什么,把朝他挤过来的小李景珑不住朝外推,俩小孩儿背靠墙壁,挤来挤去,小李景珑似乎觉得这很好玩,便哈哈地笑。
“你叫什么名字?”
“叫鸿俊,对不对?你是孔大夫的儿子……”
“别走啊。我这儿还有呢,你看,这更好吃……对对,回来回来,这就对了。”
樟树叶沙沙作响,夏日阳光投下,小李景珑的身影与小鸿俊的身影闪闪烁烁,出现在李家后院的各个角落,时而是俩小孩锤丸,时而在后院鱼池前钓虾,下雪时还堆起了雪人。
李家与孔家的院墙也随之拆去,换成了树丛,黄昏时,孔宣则站在树丛前喊小鸿俊回家,小鸿俊便朝小李景珑挥挥手,转身回去吃晚饭。
小鸿俊一走,院内便渐渐地苍凉下来,李家空无一人。
“他爹呢?”陆许问。
“出征去了吧。”鸿俊答道,“要么衙门里头忙,以前好像说过他爹是武官。”
小李景珑回到房内,吃了几块点心,躺在廊下看天空,隔壁则传来鸿俊母亲的笑声,仔细听时,是孔宣说了个笑话,说鸿俊像只脱毛的鸡,逗得小李景珑也忍不住一笑。
光线转而昏暗,小李景珑躺在榻上,正生着病,额上满是汗水,不住喘息,昏暗房中,小鸿俊慢慢走近生病的李景珑。
小李景珑不住喘息,侧头看小鸿俊,低声道:“爹……娘……”
小鸿俊侧头打量着他,小李景珑胸膛起伏,缓缓喘气。
小鸿俊抱着小李景珑,贴在他的身上,便这么静静抱着他,听他的心跳。
“我好冷……”小李景珑说,“你爹……呢?”
“出远门。”小鸿俊就这么抱着他,低声说,“走好久了,哥哥,你咋啦?”
“我要死了。”小李景珑答道,说话时胸膛像个风箱般,“陪我一会儿……别走……”
小鸿俊跳下床,跑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抓着一包药材,开始给床上的病人熬药,小李景珑睁开双眼,视线逐渐模糊,一手漫无目的地抓着,捞着,最后小鸿俊爬上床,给他喂药。
小李景珑脸色发白,全身颤抖,咬着牙,只灌不进去,药顺着嘴角淌下,流在榻上。小鸿俊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小李景珑只有出的气,再没有进的气了。
两小无猜
两人互相看了会儿; 小李景珑似乎想说点什么; 小鸿俊却用左手按着他的胸膛; 右手端着碗; 喝进一口药,伏身亲在他的唇上; 以唇舌将药渡过小李景珑口中。
再一口; 再一口……
鸿俊睁大双眼,看见童年时的自己凑近小李景珑; 喂他喝药的一幕。
“热起来了。”
小鸿俊自言自语,在榻上小李景珑身畔睡下; 侧身抱着他的腰; 拉起他的手臂,枕在脖颈下,陪他睡觉。这一幕; 竟与鸿俊长大后; 抱着李景珑的动作一模一样。
小李景珑还在不住打颤; 随着药力发散开; 渐渐好转了些,他转过身,抱着小鸿俊。
“呜呜……呜……”
小鸿俊抬起头; 诧异地端详小李景珑。小李景珑哭了一会,显然十分难受; 慢慢地睡着了。
“这孩子怎么总是一个人在家?”
“绸星不也常被你关家里头。”
“能一样么?调任洛阳; 也不把孩儿带着; 若不是星儿碰上,险些得风寒病死了。你们男人都是一般,当是生了扔地里就能长呢。”
“怎么又扯上我了?你见他独自在家,便唤过来看看,星儿也寂寞得很,有人陪伴,不正是好事?”
“再说吧……孔宣,我怎么总觉得奇怪,隔壁李家这孩子,听说无人管束,从前倒是常在外头游手好闲地乱逛,也不去私塾。”
“嗯,怎么?”
“自打咱们家搬来后,那孩子怎么天天在家?”
“喜欢与星儿相与罢,你别总疑神疑鬼的,哪儿来这么多耳目?毓泽,你关得了他一时,关不了他一世,随着他慢慢长大,总会与人接触的……”
“李景珑!”
小李景珑已经病好了,却依旧有点恹恹的,在花园里神情恍惚地等着,手里拿着一个小匣子,匣子里装着些给鸿俊的糖。
小鸿俊翻过树栏,依孔宣说,这道栏也可拆了,方便俩小孩在一处玩,然则平日太忙,便迟迟不曾动手。小鸿俊听了父母议论李家,便问:“你不出去玩?”
小李景珑摆摆手,小鸿俊不知为什么,又说:“你去玩别的吧。”
“我不玩。”小李景珑煞有介事道,“玩你比较好玩。”
小鸿俊也没听懂,便与小李景珑并肩坐在院里,小李景珑察言观色,说:“你想到外面去走走?”
小鸿俊当然想,可父母好不容易才答应他与李景珑交朋友,父亲倒是挺喜欢李景珑,母亲则总有点不安,更三令五申,告诉鸿俊要玩可以,不能离开家门一步。
“我带你去。”小李景珑低声说,“走,赶在你娘回家前回来就行。”
小鸿俊心中简直天人交战,他自打出生,就几乎从未与父母之外的人说过话。
“我娘说,出门会被妖怪抓走。”
“我保护你。”小李景珑说,“我会使剑。”
“寻常剑法,不是妖怪的对手……”
“我会使法剑!放心!”小李景珑牵起小鸿俊的手,就要带他走,小鸿俊纠结良久,最后被小李景珑半搂半抱,带着出了门。
红尘喧嚣,车水马龙,千家万户平地起,升平江山齐天来,小鸿俊刚出家门外的巷子,便瞬间看呆了。
那日来长安时他在车上一路睡着,又是天色昏暗,如今见这繁华长安,竟舍不得眨眼,小李景珑便牵着他四处逛,走街串巷,买了零嘴,自己却不吃,给小鸿俊吃着,站在西市,远远地看着贾毓泽在集市上卖手工的香包,被人嫌三挑四,讨价还价,涨红了脸。
他看见父亲在长安坐诊的药堂,与小李景珑远远张望,来的人都是些孤苦无依的百姓,孔宣却突然发现儿子跑出来了,小鸿俊暗道糟糕正要躲,父亲却朝他笑着眨眼,示意他赶紧回去。
日落西山,小李景珑手里甩着个玩儿用的唧筒,与小鸿俊回家去,小鸿俊则抱着一叠纸笔,一手被他牵着。
“明天起我得上学堂去了。”小李景珑朝小鸿俊说,“白天里不在家,但只要一放学,立马回来。”话里意味,十分舍不得鸿俊。
那时的鸿俊并不知“学堂”是什么,直到小李景珑收拾好东西,翌日去上学时,他便只好百无聊赖地在院里等小李景珑回来陪。黄叶飘零,冬天来了,他朝父母提及自己也想去“学堂”,而就在那一夜里,自己的要求令孔宣与贾毓泽再次发生了争执。
小鸿俊很怕爹娘吵架,每次他们吵起来,他总有种预感是因为自己,吵完后,母亲便黯然伤神,在不见人之处淌眼泪,父亲则带着愧疚,久久地看他,不发一语。
更小时自己还常常生病,每次生病之时,心脏便像着了火一般,要将整个人烧起来,那时父母吵得至为激烈,后来过了段时间,獬狱来过几次,他的病便慢慢地好了。贾毓泽却始终记得,恐怕自己的儿子再遭遇什么不测。
“他总要去做这些事的!”
“孔宣!他还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
这次争执之后,夫妻二人采取了折衷的法子,贾毓泽教儿子认字,而孔宣教他写字。可小鸿俊要的不是这个,他只想去找小李景珑,别总是眼巴巴地等着小李景珑散学后,快天黑时才跑来搓搓他的脸说:“我可想死你了”,再坐着说会儿话,各回各家。
腊月初八,小鸿俊竟神奇地找到了小李景珑在读的私塾,扒在窗台上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