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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季拜别二人,独自跨过了门槛。当他走到正厅前时,骤然感到一丝异样的气氛。
厅内光线昏暗,台案前供的不是三清灵位,而是一尊狐首人身的塑像,竟与青灵庙的雕像别无二致。雕像旁边侧身站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玄狐宗的狐夫子——墨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顶束发翡翠冠。
苏季看来那无疑是一顶绿帽子,可见墨殊是一个乐观豁达的男人。此人不单帽子是绿的,衣服也是绿的。肥胖的身躯外罩着一件墨绿织锦道袍。隆起的肚子将道服撑得圆滚滚的,两只手藏在箭袖之中,圆脸被一副狐狸青铜面具盖住,没有露出任何一寸肌肤。
他这一身行头,让苏季不禁想起初次见面的沐灵雨。
沐灵雨裹着一身白,而墨殊则裹着一身绿。尽管墨殊这一身绿裹得更严实,却不像一身白那样冷峻,反而有几分滑稽,感觉整个人好像一只缩在壳里的绿顶老龟,倒是给人一丝熟悉亲切的感觉。
苏季最为在意的要数墨殊脸上青铜面具,这让他不禁想起善财公子也曾给过他类似款式的面具。透过面具上两个漆黑的空洞,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两人对视良久,青铜面具里传出一个敦厚的声音,缓缓说道:
“想必旋灵阁主也曾是一枚棋子。”
苏季一听这句话,便知墨殊此刻正与自己心照不宣,不禁苦笑道:
“想必墨先生也曾遇到过那位公子?”
“阁主指的,可是多闻公子?”
“多闻公子?”苏季愣了愣,摇头道:“我只知道善财公子。”
青铜面具里传出一阵沉闷的笑声,似乎隐隐带着几分苦涩的意味。
墨殊道:“老夫还听过,百草公子、常乐公子、伏魔公子、长情公子。这些公子都穿着一身青衣,应该是同一个人,想必阁主与老夫有过相同的经历。老夫只想问问阁下,还记不记得那位青衣公子的长相?”
苏季低头回忆了很久,沉声道:“……不记得了。”
墨殊长叹了一声,道:“老夫也早就不记得了。十年来,老夫问过许多同僚,没有一人记得。我等不过区区一枚棋子,怎么可能看见那个下棋的人。”
苏季不禁愤然道:“墨先生难道甘心一辈子只做棋子?从没想过摆脱青衣公子的掌控?”
“……十年前可能想过,可是现在回想来,实在是个天真的想法,那是老夫绝不可能的做到的事。青衣公子已强大到凡人无法想象之境地。老夫十年来唯一的收获,就是认清这个事实。”
苏季双眉紧蹙,握紧拳头道:“连墨先生这个玄狐宗掌教都拿它没办法!难道要这样任由它将凡人玩弄于鼓掌?”
“老夫说自己不行,但没说阁下也不行……”
苏季微微一怔,万没想到墨殊竟对自己有如此高的期望,只听墨殊接着说道:
“阁主身上无半点玄清修为,能来到这里,想必不是巧合。若阁下肯拜老夫为师,老夫也许可以让阁下成为第一个摆脱青衣公子的人。”
苏季犹豫了一会儿。他看着墨殊头上的绿帽子,心想这个老乌龟可能有点真本事,可是他的老婆实在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果哪天再中了什么撩人的迷雾,自己又没把持住,岂非要背上欺师灭祖的骂名?
琢磨了一会儿,他忽然拱手道:
“墨先生好意,在下心领。只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没弄清家父下落之前,我不想拜任何人为师。倘若墨先生肯倾囊相授,我愿以截教元老的身份,全力助你成为截教之主!”
他说刚完,青铜面具里蓦然传出一阵闷笑。显然,这句话正中他的下怀。笑声收歇,墨殊缓缓抬起左袖,一只精致的木制假手从墨绿的箭袖中伸了出来。
“阁下深知我心,请容老夫先看看阁下资质如何。”
木手发出簌簌的摩擦声,五根木指灵活地捻起剑指,轻叩在苏季眉心处。
苏季抬眼一瞧,只见木手的掌心嵌着一颗血红的珠子,淡淡的红雾从那珠子上冉冉生出,弥漫在自己周围。无数细微的尘粒,在昏暗的红色光线中飞舞弥漫。
屋子里很静,仿佛能听见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的声音。
过了很久,墨殊收回剑指,缓缓握成一把拳头。
苏季发现那只木质的拳头正在微微颤抖,发出吱吱的细微响声。
两人之间保持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只听青铜面具内传出一声微弱的叹息。
苏季终于按耐不住,抬头望向墨殊,认真地询问道:
“结果如何?”
墨殊犹豫了一会儿,缓缓起身,道:“……请容老夫明日再作答复。”
苏季听出他语气中的失望,不禁垂下头,苦涩地一笑。
墨殊离开后,苏季被一个青衣道童请入厢房休息。连日的逃亡早已令他身心俱疲,整个身体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窗外月光黯淡,白公公走到墨殊身旁,轻声询问:“狐夫子多是和我们一样天赋异禀之人,那小子也是痿阳之体?”
“……不是。”墨殊叹息一声,道:“他是万年一遇的冥顽之体!”
“冥顽之体?”白公公一脸疑惑地问:“闻所未闻,可是资质好到了极点?”
白公公花白的眉毛缓缓挑起,盯着墨殊面具上的两个黑洞,期待着一个惊艳的答复。
墨殊长嘘一口气,道:“恰恰相反,是差到了极点!”
白公公顿时大惊失色,这个回答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墨殊解释道:“普通人就算先天没有阐宗的玉玄清气,尚可通过后天努力,依截宗法门修行。可是冥顽之体的人,无论怎么努力也绝对无法提炼半点玄清之气。”
白公公唏嘘不已,不屑地说道:“没想到那小子,居然只是个废物。”
“青衣公子绝对不会选中一个废物。至于为何选中此人,恐怕只有比老夫修为更高的人才能领会其中的深意。”
白公公沉吟了一会儿,道:“若他知道自己无法修行,不知能否影响墨先生您的教主大事。”
“修行法门千奇百种,这个倒是不必担心。”墨殊风轻云淡地说:“你忘了?我们截宗还有那个法门。”
听到“那个法门”的时候,白公公突然望向墨殊的一条胳膊,低声沉吟道:
“那个法门的确很特别,截宗之所以能与阐宗不相伯仲,就是因为有那个法门。不过凭他的资质……”
白公公戛然而止,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墨殊隐藏在面具后面的嘴角微微上扬,接着他的话头,说道:
“凭他的资质试上一试,没准儿会很有趣……”
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一齐望向苏季休息的房间,只见那窗前的油灯还亮着。
第三十五章 两条路
苏季彻夜未眠,两颗眼球布满斑驳的血丝,满脑袋想得都是墨殊那只颤抖的木拳头。尽管现在不知道结果,但凭青灵庙里辟谷修炼的失败经历,他也能猜个**不离十。
整整一夜的辗转反侧,让他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在意那个结果。
他一直觉得凡人有凡人的乐趣,不必强求长生得道。那些木讷的修士原本一向是他鄙视的对象,可是现在他开始怀疑自己内心深处,也许只是嫉妒他们的天赋罢了……
就这样一直想到天亮,他实在疲累到极点,终于还是睡了。
然而,还没睡一个时辰,他就被一阵嘈杂声吵醒,他推开窗子,只见天上红日当头,似乎已到了该吃午饭的时辰。
窗外的青衣道士纷纷向一栋阁楼涌去,密集的人流如潮水一般。
辟谷修炼之人必不会是去吃午饭,那这些人为何要走得这么急?
那密如潮水的人流之中,伫立着一位老妇的身影。她像一块孤单的礁石,将那人流一分为二,那场面很是壮观。
苏季定睛一看,只见那老妇身子是人,脸却是猫,诡异的模样令人毛骨悚然,难怪会让这么多人敬而远之。对于那猫脸老妇,苏季并不陌生,记得几天前她还来旋灵阁送过礼。那时她怀里抱着一只人脸猫,可是今天不知为何,竟是孤身一人前来。
她来这里做什么?
带着十分的好奇,苏季整理了准备下去看个究竟,刚一开门,只见墨殊迎面走了过来。木手上拿着一片兽骨,上面缠着一根喜庆的红丝带。还没等苏季发问,墨殊便先开口道:
“姜赢遣使送来请帖,说申候尚有一线生机,特邀二十五位截教元老,携家眷,共赴下个月初九的重阳盛宴。”
苏季接过信,看了看,说:“明里说是要为申候祈福,暗里想必是要把截教主之事做个了断。”
“阁主与老夫所见略同。该来的总是会来。旋灵阁主也在截教元老之列,到时您的家眷也会到场。”
“家眷?”
苏季想起沐灵雨,不禁发出一阵不以为然的苦笑。
他转头看向窗外,只见那猫脸老妇扭动了一下脖子,似乎发出“喵”的一声,像是在说什么。在她对面,好像有人正在与她寒暄。阳光穿过那个有些透明的身体,显出一个淡淡的人影。
苏季定睛一看,原来是白公公。
“……白公公的身体似乎异于常人。”苏季沉吟着。
墨殊解释道:“那是痿阳之体的男子辟谷期时独有的特征。白公公的修为虽比不过四位玄清二境的四位祭司,但若真动起手来,只怕要平分秋色。”
窗外,白公公弓着身子,目送猫脸老妇离开,举手投足甚是谦卑,完全看不出一个修士的孤傲,让人觉得高深莫测。苏季转念一想,沐灵雨是纯阴之体,那她的玄清二境,是否也能与玄清三境的高人平分秋色?
他询问墨殊道:“若一个玄清二境纯阴女子与阁下切磋,墨先生会如何招架?”
墨殊沉默了一会儿,说:“属阴的功法在纯阴体质的人面前,威力都会消减,唯有痿阳之体可以匹敌。”
苏季试探着又问:“痿阳之体也被称为男人中的纯阴之体,不过相传纯阴之体的男人远比女人还要珍贵稀少。”
墨殊略显得意地笑道:“老夫不才,正是男人中的纯阴之体。”
苏季恍然大悟,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来墨殊和白公公都是痿阳之体。这种体制的男人一般都是童子之身,而且绝不会有后代。难怪墨殊放着这么漂亮的老婆给别人享用,自己要戴绿帽子,直是可悲又可笑。他心里暗暗偷笑,嘴上却淡淡地问:
“如果墨先生不是痿阳之体,而是连玄清气也无法提炼的体质,可还有办法招架?”
墨殊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回答道:“关于阁主的问题,老夫实在想不出好的办法,只能指明两条路。第一条路是服下蕴含玄清纯阳气的丹药,再学习一些功法。顺利的话也许会有一层胜算。”
“一层?”苏季感叹道:“那岂非九死一生?搞不好会是一条生机渺茫的不归路!”
“大道三千,两千九百九十九皆为定数,唯有一线生机遁去。我截教法门截取的正是这一线生机。第二条路,要比这第一条路凶险十倍,不过胜算也会翻十倍!”
“十成?”苏季突然挺起身子,激动地问:“那是什么样的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