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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环,又是那个循环,那个无法斩断的循环。
此刻,仇恨的循环再次呈现在苏季面前。
他想起自己修炼化血阵时,那个不顾性命安危的自己。那时的他能清楚体会到姜玄修炼化血阵时的心情。遭到兄弟背叛的姜玄,也曾和苏季一样心怀怨恨的修炼。
然而,苏季虽然能够理解,但此刻的他却开始有了一丝怀疑。
复仇成功一刻的快感,也许足以令人喜悦、兴奋,甚至疯狂,可是复仇之后的他们又会得到什么?
三十六年后,姜玄成了嗜血的饿鬼,而黑衣女人徘徊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被仇恨淹没的他们,至始至终都活在痛苦之中。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吗?
这真的值得吗?
正在苏季陷入沉思的时候,黑衣女人把一个小瓶子举到他眼前。
“这是什么?”
“化清散。”黑衣女人将小瓶子塞进苏季手里,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你要想办法让海棠服下。”
“他会死吗?”
“不会。海棠是仙人之躯,这化清散只能让他的玄清之气暂时消失一段时间。虽然他很快就会恢复,但已经足够让青黎除掉他了。”
话音刚落,黑衣女人身子一软,险些摔在地上。
苏季及时拦腰将她扶住,问道:
“你怎么了?”
黑衣女人站定身子,从袍子里伸出一只已经变成透明色的手掌,说道:
“长生蛊撑不了多久了,凡间的肉身体正在陨灭。你务必把这件事办好,我们才有活下去的一线生机。我这辈子从不相信任何人,除了你。我们即是亲姐弟,也是彼此的血契金兰。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弟弟。你是绝对不会背叛我的,对吧?”
苏季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看得出这漫长的岁月对她来说一定是无比痛苦的折磨。可是她具体承受过多少痛苦,遭遇过多么辛酸的经历,苏季作为一个外人根本无法想象。恐怕只有真正的狐七,才会感同身受的体会姐姐所承受的一切。
然而,苏季只是苏季。
此刻,他的心里已经开始叹息,可是并没有真的叹息,只是选择久久的沉默。
就在这时,黑衣女人蓦然转头说道:
“有人来了!我先走一步。”
语声中,一缕凄凉的琴声飘了进来。
苏季下意识往房门的方向扫了一眼,转回头的时候,黑衣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琴声很慢、很悲,说不上难听,却能感到很刺耳,就好像一只老鸟凄厉的悲鸣。
苏季推开门,外面没有酒客,什么人都没有。
平时喜欢凑热闹的青丘狐灵,现在不知都去了哪里。
除了一片死寂,只剩那琴声。
琴声是从四楼传下来的,走到外面的苏季可以听得更清楚。丝线摩擦的声音尖如拉锯,令人牙根发酸,就像痛苦与喘息,透出一种浓重的凄苦阴森之意。
那声音如鬼卒挥鞭,抽冷了归人的心,也抽散了过客的魂,恐怕只有在给死人送葬的时候,才能听到这种声音。
苏季向楼下望去,发现到处都没有人,楼梯上没有人,帐台前没有人,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没有人。
这个本来热热闹闹的恭骨楼,仿佛忽然变成一个杳无人迹的死楼,仿佛所有人都被那琴声赶跑了。
苏季感到奇怪。
然而,当他看见那弹琴的人是兮伯吉甫的时候,奇怪瞬间变成了震惊。
他万万没想到,兮伯吉甫居然能悄无声息地来到四楼,却不被人察觉。
黑衣女人是听见他已经开始弹琴,才发现外面有人的。可以做到这一点的,绝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苏季走近些,定睛一看,发现兮伯吉甫眉宇周围,正散发着淡淡的紫气。这是只有修炼到玄清二境的修士才有的特征,苏季没想到一年之内,他居然从一个凡人,修炼到如此境界。若没有一个高人指点,任凭天赋再高,也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那么他背后的高人,又是谁呢?
苏季发觉他又变了。
迄今为止,他已经从兮伯吉甫身上看到三个截然不同的模样。
初次见面,他斯文秀气;上次见面,他颓唐消瘦;而这次见面,他又换了一副样貌。他的眉目中透着一股隐隐的邪气。虽然他的笑容一直有点坏坏的,但现在却是隐约带着一种走火入魔的意味。
兮伯吉甫紧闭双目,手按在琴弦上,一缕弦丝弯曲下来。修长的手指微微颤动,丝弦也跟着颤动。
苏季又仔细聆听那琴声。他从没听过这么让人心碎的琴声,听得心力交瘁,肝肠寸断。
然而,重点不是那琴声,而是那琴弦之上隐隐蕴含的一股微妙的玄清之气。
狐姒弹琴的时候也曾散发过这种气息,但与他相比却要弱上许多。
兮伯吉甫闭目弹琴,丝毫没有与人寒暄的意思。
苏季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
难道要告诉他匣中的造化玉牒,已经变成了一撮毛?
这种事若非亲眼见到,只怕永远也无法相信。尽管兮伯吉甫很信任苏季,但他毕竟不是笨蛋,非但不笨,反倒很聪明。苏季不能排除,他是知道狐七掉包了真的造化玉牒,才把那匣子交给自己保管的可能性。
既然不能提匣子的事,苏季只好问了另一个他更关心的问题:
“你在渭水河畔,可见到她了?”
兮伯吉甫用力弹了一下,把手从弦上移开,与弦相距一寸,像是默默地对视,又像是在轻轻地喘息。
许久过后,他点了点头。
苏季看见他的面色已变得苍白憔悴,连眼睛都凹了下去。从他脸上已找不出以前那种潇洒乐天的影子,勉强装出来的一丝笑容也掩盖不住那种愁苦之色。
少顷,兮伯吉甫又将手重新按在弦上,如疾风骤雨般弹奏起来。
节奏飞快,密如离愁。凄绝的音波,如刺骨的潮水般席卷而来。
苏季深吸一口凉气,望着琴上雕刻的一行文字,又问:
“但她显然没有收下你的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现在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弹琴?”
“我在等她。”兮伯吉甫说话的时候,拨弦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下,继续说道:“她说要来这里和我做一个了断。”
“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琴弦发出一个突兀的声音:
“咚!”
琴弦猛然崩断!
兮伯吉甫的手从弦上跳开,停在半空中,好像忽然变得有千斤重。
“她已经来了。”
说完,兮伯吉甫将目光转向窗外。
黄昏。
恭骨楼外,夕阳如血。
郁红枝站在夕阳下,宛如一枝染血的花朵。
第八十五章 残阳下
日薄西山,山色苍茫,
窗外的夕阳美得令人心醉。
然而,苏季却没有欣赏的意思。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身后已经围满了酒客。这些酒客明明刚才还不知去了哪里,现在却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有高的、有矮的、有胖的、有瘦的、有老的、也有少的……
他们虽然外表长得和普通人毫无二致,但其实都是青丘狐灵变化而来。吸引他们的理由通常只有一个,无非是出于一只动物的好奇心。而此刻吸引他们来凑热闹的,则是正站在恭骨楼下的一男一女。
酒客们望着楼下的男女唏嘘不已,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指着窗外,喊道:“你瞧!真是奇怪!那小姑娘站在夕阳下,居然连影子都没有!她难道是鬼?”
旁边,一位白胡子的老者捋着胡须,摇摇头道:“她非但不是鬼,反而离成仙不远了。但凡修炼至正立无影的人,修为都已经达到玄清九境。我活了五百年,从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小姑娘拥有如此修为。这已经不能用天赋来解释了,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那你看她对面那个抱琴的小伙子呢?我看他眉目间透着一股淡淡的紫气,想必也不简单呐。”
“那小伙子虽然修为不高,但他修炼的不是玄清气,而是玄冥气。”
“我只听过玄清气。玄冥气又是什么?”
“关于玄冥气,我也只是听说。它具体有多厉害,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唯有具备一种叫做冥顽之体的极少数人,才能修炼。”
听到“冥顽之体”四个字的时候,苏季突然身子一震。他想起杨逆曾经说过自己就是“冥顽之体”,这种体质的人无法提炼玄清气。
难道父亲也是冥顽之体?
那他是用什么方法修炼的呢?
背后指点他的高人又是谁?
苏季正在思索的片刻,身后围观的酒客突然安静下来,纷纷竖起了耳朵。他抬头一看,原来楼下的两个人,已经开始说话了。
“如实回答我三个问题。”郁红枝对兮伯吉甫,冷冷说道:“如果答案令我满意,我绝不会为难你。”
“请问。”
“造化玉牒为何会在你手上?”郁红枝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它是先王驾崩前所托之物。”
郁红枝的眼睛泛起一丝红光,缓缓说道:“你没有说谎。我一会儿可以让你三境修为。”
兮伯吉甫剑眉微蹙,道:“难道你真打算跟我动手?”
郁红枝没有回答,自顾自地问了第二个问题:
“你三番五次接近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男人费尽心思去接近一个女人,不是想耍流氓,就是想娶她,而我显然是后者。”
郁红枝眼光低垂,停顿了一下,说道:“我再让你三境修为。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你认真回答。它关系到你今天是否能活着离开……你到底肯不肯交出造化玉牒?”
“恕难从命。”
四个字言简意赅,没有一丝犹豫。
郁红枝的心像是突然被戳了一剑,伤口的刺痛不断扩大,扩大成一片悲怆的情绪。她缓缓举起手中的桃木剑,指向兮伯吉甫,沉声道:
“师命难为,休怪我剑下无情。你应该知道吧。这里虽是梦境,但若死在这里,你的元灵就永远无法返回人间,也就是真的死了。同样,你修炼的玄冥之气,也可以杀死现在的我。”
“难道我们非要你死我活?难道你师父的命令,对你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一生一世,无以为报。”
“为什么?”兮伯吉甫的心正在剧烈颤抖,声音也在颤抖:“我们为什么不能置身事外?”
“舍弃你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你做得到么?”
“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可以为你这么做!”
郁红枝双眸微张,有一种想要任性的冲动。可是下一刻,她又把那种冲动压了回去,倔强地咬紧了嘴唇。
如果她不倔强,就不会亲自来此地了结这一切;如果她不倔强,也不会因为执着于承诺,而对师门隐瞒造化玉牒的所在;如果她不倔强,更不会明明知道以前任何一个阐教修士都可以轻松解决这个男人,而她却要给这个男人一次杀死自己的机会。
如果要杀,她一定会亲自动手。
如果要死,她一定要死在这个男人手上。
如果要走……
不,她不能走。只有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