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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他们到了主帐前,队伍便解散了,只留了两个副官模样的人,继续催促沙纱莎与黑无常进帐。
主帐里的布属也并不豪华,没有虎皮坐毯与行刑大杖这类突显威风的东西。
只有一方书案。
书案淡雅,摆着几卷书,文房四宝,一壶四杯的茶具,还有一盆兰草。
书案后,席地坐着一个少年。
一身素兰,头扎公子巾纶,身着文生宽袍,腰间配一把文剑,坠着白色的丝绦。
仔细看少年的眉目,原来是先前马上的将军。
换去了武装,身披儒衣,更显得清洁高傲。
虽然故意拿捏了一副威严的表情,但无论如何都只是个美婵娟。
见到被她拿下的小两口儿进帐,少年起身,对沙纱莎招手,微笑:“你来我这边。”
既然已经知道少年是个女人了,沙纱莎自然也不避嫌,直接迈步上前,跪坐到书案左端。
低眉顺目,双手扶膝,像极了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儿模样。
见沙纱莎安坐,少年挥手遣走随行进帐的两个副官,也不解开捆束黑无常的绳索。
盯着沙纱莎的面目瞧了好一阵儿,少年轻叹一口气,脸上现出关切:“如果你有委屈,尽管说,我必为你做主。”
一句问话,沙纱莎面红耳赤,紧紧垂下头,双肩微颤。
在少年眼里,沙纱莎一定有苦难言,突然有人关问,感动到快要落泪。
黑无常却心知肚明,沙纱莎是强忍着憋住不笑,这才憋红了耳朵。
估计是吞下了笑意,沙纱莎凄哀的一声叹:“从哪说起呢?”
只要她肯说话,就一切好办。
狠狠的斜了黑无常一眼,少年又转目关切,轻声:“就从你是怎么嫁给他的说起吧。”
“我虽然嫁给了他,但……还没……还没……”沙纱莎又红了脸,咬着嘴唇,鼓足勇气说了下去:“我算是童养媳。”
“童养媳?”对少年来说,这也许是个新名词,她浑然不解,想问,却忍住了。
沙纱莎善解人意,直接解释给她听:“我家里穷,兄弟姐妹又多,养不活我,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卖给人家当媳妇儿了。”
原来童养媳是这个意思。
她点了点头,替沙纱莎斟了一杯香茶。
将热茶捧在手里,沙纱莎继续编着故事,又是一声苦叹:“其实,我嫁给我相公也是顺应天理,毕竟是我相公家里养活了我,当初公公婆婆买我,也就是要养我到及笄后,好侍候我相公。”
回忆前景,好似无尽苦涩,她又添了句:“这就是女人的命,我认。”
又仔细端详了黑无常一会儿,少年点了点头:“你相公样貌不错,可说是一表人才。既然你认了你的命,为什么要逃呢?难道是公公婆婆对你不好,又或者是他打你骂你?”
“不是的,公公婆婆对我恩重如山,一直拿我亲闺女看待,没让我受过半点委屈。如果公公婆婆还在人世,我就算受尽万般委屈,也会无怨无悔的服侍我相公。”
视买来的孩子如同己出,这对公婆心底善良,应该得长寿福报才对,怎么就离世了呢?
少年不解,再打量黑无常,又侧头问沙纱莎:“我看你的相公年纪不大,也许还没到二十岁,他父母为什么早亡呢?”
沙纱莎偷眼瞄了一下黑无常,见他沉声定气,任由自己胡闹。
真希望他永远这样乖乖的听话。
心里美的快要乐开了花,脸上却绷出一副悲苦的模样,壮着胆子把谎话扯大:“我相公家只有他一个独子,家境本来也富裕,若我相公能用心进读,他日再进京赶考得个功名,那该有多么圆满。”
喝了口水,低下眉头,诉尽委屈:“但我相公也不知道在何时沾上了恶习,每日豪赌,甚至曾有半年住在赌场里不肯回家。只用了不到一年的光景,家里的田产,骡马都被他输光了。直到他输掉家宅,我们被赢家赶出祖户,我公婆才气得双双吐血身亡。”
说尽了这些恶行,又作势抹泪,继续轻声:“连我公婆的后事都是依仗邻里捐助才能得以安葬的。”
一赌败尽家业,二赌输光人生。
哼!
听了这些,少年实在气不愤,重重的捶打文书案。
这次不待少年人问,沙纱莎又继续将故事讲下去:“即使这样,我也不能忘记公婆的养育大恩,我陪相公住马棚,吃残饭,这些我都无怨无悔。直到……直到……”
话说到这里,人已哽咽,伏在书案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好似在哭泣。
看着她的瘦弱,体味她的辛酸,少年竟然红了眼角,泪水晶莹了双眼,始终强忍着。
几次抬手想摸摸沙纱莎的头,最终都放下了,似乎不忍心再打扰她宣泄苦楚。
做足了戏,沙纱莎转过身,背对少年,狠狠揉了揉眼睛,直到将眼睛搓红,这才再转回身来低眉坐着。
继续将前情说完:“我相公说,只要他再有钱,就能翻本了,但他不甘去做工挣钱,要将我……要将我……”
声音越来越细,直至听不清楚。
少年再也忍不住心性了,轻轻推了推沙纱莎,满目焦急:“你倒是说呀,他要将你怎么样?”
紧咬着嘴唇,几乎将红唇咬成白色,沙纱莎深吸了几口心,下了很大的决心,将原由说清:“他要将我租给妓院,说女人的初夜在妓院里很值钱,可以为他挣许多本钱!”
将自己未过门的媳妇租给妓院卖初夜?
这还是人吗!
拍案而已,少年拔出配剑,剑尖指着黑无常,恨声问沙纱莎:“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就为你杀了这个负心汉!”
“将军不要!”沙纱莎好似真的受到了惊吓,跪伏到少年的脚下,抱着少年的一条腿,苦苦哀求:“他毕竟是我的相公啊。”
“你!”少年低眉看着沙纱莎的可怜,一股悲意涌上心头,摔掉配剑,痛骂一声:“没出息!”
骂过后,她缓缓蹲下,与沙纱莎平视,竟然抱着她一同哭起来了。
沙纱莎转头看了看黑无常,一脸无奈。
黑无常也满脸不解,这种人,也能当将军吗?
两女在抱头痛哭,一个真情,一个假意。
在这种情况下,究竟应该谁安慰谁?
待哭够了,少年轻轻放开沙纱莎,正襟安坐,喝问黑无常:“你是不是想卖了她?说!”
沙纱莎偷偷的对黑无常挤眉弄眼,期盼他玩得更大些。
黑无常全当不见,将头侧向一边,无视少年的问话,一副冷傲的模样。
他输掉家产,气死父母,想卖媳妇,难道还有理了不成?
有心杀他泄愤,但又得顾及是他双亲养育了幼女。
且看在他父母的面上,为他家里留一根独苗吧,以后是生是死,看他的造化了。
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少年又换了种问法:“既然你只想要钱,那买家是谁,对你来说无所谓。开个价吧,这个女人,我买了。”
依旧孤傲,全当不见。
两次问话不答,少年几时受过这种委屈?
顿时愤怒,重拍文书案,喝斥:“你别以为在中原我就不敢杀人,惹翻了本公主……”
说到这里,少年突然察觉自己失语,重咳一声,又继续发火:“惹翻了本公子,管叫你人头落地!”
听她前言,这少年定是个异邦小国的公主,此次出巡中原,不知所为何事。
本应以国事为先,这公主倒是好管闲事,竟然插手中原人的家务事了。
也算她有一副侠义心肠,黑无常回目看她,扬起冷笑:“我要的价,你给不起。”
果然是个赌徒,懂得察颜观色,见我要买人,他坐地起价了。
倒要看看他的胆量有多大!
公主同样冷傲,充满不屑:“只要你有价,我就给的起!”
“我要聚宝盆。”
聚宝盆?
她聚起纤眉,沉思不语,这个词好像听中原人提过,但又不知道什么意思。
见她无声,黑无常已猜到她不解其意,解释给她听:“前夜放一只元宝进去,明晨就得一盆元宝,我就要这样的一只盆。”
听懂了他的话,公主立即怒火冲天:“这世上根本没有这样的盆!你敢戏耍本公……本公子?找死吗?”
淡淡一笑,黑无常奚落她:“你没见过的东西,未必就不存在。”
大千世界,何其之广?
任谁也不可能见过所有的稀世珍宝。
但聚宝盆一说,实在是太过荒谬,如果真有这种东西,那世上还有穷人吗?
公主已经失了耐性,回身去捡刚才摔掉的剑。
在她捡剑的时候,黑无常冷声问她:“如果我拿出这样一只盆,你该怎么说?”
笑话!
如果他有聚宝盆,还用得着卖媳妇吗?
想都没想,公主应声就答:“拿不出,我杀了你。拿得出,我卖给你!”
第九十四章 凤鸣草
逢赌不输,乃天下第一营生!
好赌之人,没有一个是抱着必输的心态上赌桌的。
若说有人在赌局上想要输些什么,他背后的目的也是为了赢些什么。
赌,最公平,因为必须对手实力相当。
若是差距悬殊,那便不是赌,是诈。
营盘主帐内,兰衣少年要与黑无常争赌。
也许她觉得此局一开,她已必胜。
输了要我死,赢了要买你?
她开的好花红,她占的好便宜。
心中暗暗冷笑:我不过是放纵沙纱莎的心性,任由她胡闹一天而已。
买你何用?
依旧眉目无情,对咄咄逼人的兰衣少年说:“将我解开,我现在就做一只聚宝盆给你看。”
她已提剑在手,犹豫不前。
难道这个烂赌鬼在诈我?
嘴角冷笑,黑无常阴声:“营中可用之兵,不下百人,难道怕释放我双手后,闯营离去吗?好一群脓包!”
利剑隔空一劈,兰衣少年愤声:“就算营里只有本公主一个人,你也休想剑底逃生!”
一气之下,她竟然忘了将公主说成公子。
厉声落时,少年抬手打出一支袖箭,刺向黑无常的心口。
黑无常会心一笑,抬起被捆的双手,袖剑刺破麻绳,双手立即解放。
走近一步,向公主平摊手掌,冷声:“拿来。”
先前见到这烂赌鬼的功夫,知道他不是怂汉,公主不敢怠慢,起了个剑式,做好守势后,厉目问:“什么?”
“泥土和元宝。”
他在说什么胡话?
公主满脸不惑,愤气未散。
知道她来自异邦,怕她不解其中含意,黑无常淡淡一笑,将话说透:“有泥土方能造盆,有元宝可验真伪。”
仔细一想,若是与他争这个赌约,他的要求似乎不过分。
好,倒要看看你这个输光全家的烂赌鬼,有什么本事做出聚宝盆来!
刚要开口答应他,跪坐在自己身后的沙纱莎适时的说了句:“相公,别……别把元宝也输了。”
哦,原来他是想骗我的元宝做赌资!
从鼻子里哼出不屑的俏音,公主咬着牙啐了一声:“无耻!”
给她一天放纵,她果然玩出百般花样,处处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