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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珠的威力太大,如果在广场上爆裂开来,不但那些道士会被炸死,周围的百姓也难逃一死,可是除了雷珠,徐言虽然飞石的功夫精湛,但也敌不过明显都有武艺的道人,何况人群里还有着他们许多的同伙。
一个十五岁的小道士,能力毕竟有限,连程昱这位曾经的左相都无可奈何,徐言又能有什么办法,可越是如此,他心底的暴戾之气就越发狂躁,小小的身体都开始隐隐颤抖了起来。
“程家女娃说得没错,痴儿,我们都是道士啊……”
耳畔,老道士的声音温和而平静,渐渐消弭了徐言心头的悸动,随后徐言便看到自己的师父向前迈出了一步,洪声喝道:“慈悲,慈悲!”
一句断喝,不像是将死之人发出,竟犹如洪钟炸雷,广场周围的人们听得震耳发聩,全都将目光望了过来,即便祭坛上的道士们,也都目光不善的望来,那几个押解着童男童女的道人更是脚步一顿。
或许旁人只听到老道士的大喝有些震耳,可是太清教的这些人全都武艺在身,一个个身手不凡,尤其为首的疤脸道士,在听到这声断喝之际,心头徒然一沉。
真气,浑厚到极致的真气!
也只有催动深厚的先天真气,才能以一句断喝震得人耳朵发疼。
徐道远往日里虚浮的脚步,在今天变得龙行虎跃,彷如回光返照,几步之间便到了祭坛之上,打稽首,笑道:“道家有云,水善,利万物而不争,道远愚蒙,勘不破水之大善,一十六年清修,到头来却想争上一争。”
徐道远这番话,是对面前的疤脸道人所说,目光中坚定而随和,看不出喜怒,徐言紧紧地跟在师父身后,一时间也看不懂老道士究竟要干什么。
“老观主,得道在即,还是不争的好。”疤脸道人从对方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敌意,寸步不让的说道。
“道可道,非常道。”徐道远摇了摇头,道:“彼之道,非我之道,慈悲慈悲,先有慈,才有悲,无慈自无悲,无悲自无喜,无喜无悲,何来慈悲?”
老道士的话,绕得疤脸道人疑惑不解,不知说什么好,不过下一刻,他忽然往前踏出一步,脚下的石砖上竟是被印出了一个深深的脚印,低声道:“坏我太清教传道,死路一条!”
“不挡道,不挡道。”徐道远笑着摆手,再次高声道:“贫道乘云观主,在临山镇修行多年,乡亲们大多认得。”
这一次,徐道远是对着周围的百姓所言,人们听到老道士如此说,纷纷点头认可。
徐道远住在临山镇可有些年头了,不仅为人随和,乡亲们有些头疼脑热都会来道观里求这位老道士瞧瞧,徐道远开的方子,比那些大城里的郎中都要有效,小镇里的百姓对他倒是十分恭敬。
环视着周围的乡亲百姓,徐道远点了点头,道:“贫道法力不高,年岁却不小,潜修多年,倒也悟得几分道家至理,论资格,比那些娃娃可要强出太多喽。”
听到这里,徐言的身子微微一颤,他终于看出了师父的用意,这时候只听得徐道远再度说道:“两个娃娃可未必能劝得了山神大人,连口齿都不清,一旦他们在山神面前哭哭啼啼,恼了神灵,岂不是大过?”
“这条通天路,还是贫道走一遭为好。”望向猎猎作响的火堆,徐道远面带微笑,缓缓转向疤脸道士,道:“你看如何呢?”
徐道远已经说出了两个娃娃口齿不清的弊端,周围的百姓可全都听到了,这时候他又主动给了疤脸道人一个台阶,要用自己的命,去换那两个孩子。
沉吟少许,疤脸道人阴冷的目光变得和蔼了起来,同样打稽首,道:“老观主慈悲,看不得生灵涂炭,正合我太清教义,既然如此,那就请吧。”
广场上的变故,几乎出人预料,又在情理之中。
徐道远也是道士,由道士代替童子去告慰山神,在百姓们看来恐怕更好一些,毕竟童男童女一个只会哭,一个还是傻子,谁知道见到山神大人能不能把话说明白,这要真惹怒了山神,法事岂不是白做了。
人群中大多人都在赞同老道士的壮举,只有程昱轻轻摇头,目光中的愤怒非但没少,反而越来越深。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老人只是说出这一句,就不在开口,分开人群,独自走回了住处,背影有些萧瑟,他决定尽快启程,如果在让太清教如此乱国,今天有徐道远用命换下两个娃娃,那么明天,谁又会用命去保住大普皇朝?
这大好的天下,恐怕真要不保了。
火焰边,徐道远从几个道士的手里拉过小乞丐和小花,笑着道:“娃儿,去吧,去吧。”
哭着的小花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得救了,看都不敢看那些高大的道士一眼,和小乞丐急急忙忙地逃出了广场,她算逃过了一劫,只是老道士,却要葬身火海了。
师父用命换得小花平安,对于徐言来说,他分不清这么做是对是错,他不想看到小花被烧死,更不想看到师父被活活烧死,这时候跟在老道士身后,徐言依旧死死地捏着腰间的雷珠。
押解童子的几个道士,被徐道远的目光所逼退,火场前,只剩下这对乘云观的师徒。
“徒儿,你可知人心是何物?”
大火的映衬下,徐道远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弟子,终于说出了他这一生,最后需要教给徐言的一份道理。
第14章 人心如鬼
人心?
耳畔回荡着树枝燃烧所带起的噼啪轻响,徐言的心头一团混乱。
如今的局面,是他师父走出来的,他想要改变,想要救下师父,除了要面对那些太清教的道士之外,更要面对将希望寄托在告慰山神的无数百姓。
已经骑虎难下的徐道远,在这时候提及了一份关乎人心的晦涩之言,徐言又如何能静下心来,感悟那份飘渺难明的人心之说,甚至在火场前的某一个时刻,小小的道士生出过炸裂雷珠,将周围的一切全部毁灭的心思。
只是这份冰冷的心思刚刚出现,就被老道士温和的讲诉所消弭。
“大千世界,遍布玄奇,有武者习武,蕴一身巨力开碑裂石,有道人修真,寻本心飞天遁地,有和尚礼佛,酒肉不忌,偏偏心若菩提,有大儒提笔,画一副百色山河,引鱼鸟来投,更有异族凶残,茹毛饮血,跨上铁马便战无不胜,还有那奇人撒豆成兵,呼风唤雨……”
面对着烈火,徐道远所讲诉的,仿佛与人心无关,却如同推开了一面恢弘世界的大门。
“曾经有一位武者,以剑为生,纵横普国武林界,难逢对手,直至修入宗师之境,后来他发现武道的巅峰,还远远不是尽头,于是踏遍大江南北,拜访奇人异士,终于,被他寻到了一份修行者的法门。”
转而讲述起故事的老道士,面对火海依旧腰背笔直,缓缓说道:“那是套邪道法门,他自认心剑合一,无惧外力,修习之后,本领更是一日千里,剑出如虹,无人匹敌,有人畏他剑道,称其为剑魔,只可惜,他终究没有看到更远的天空,心剑合一,也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老道士的身影有些佝偻了起来,咳了半晌,才继续说道:“邪道法门以速成为主,敌不过心魔,便会沉沦一生,终遭反噬,那剑魔终于在一天夜里狂性大发,迷失了心智,家中一十九口被他屠戮一空,清醒之后他悔恨万分,崩断长剑,自废修为,从此远遁他乡,他的名字,叫做徐山……”
悲凄的故事,让人听得感同身受,徐言却从师父的低语中听到了一股浓浓的悔意。
“徒儿,记住,剑有两刃,伤人,也伤己,所以为师才为你取字止剑,意为善存于心,恶止于剑。”
徐道远拍了怕徒弟瘦削的肩头,笑着说:“剑如人心,人心如鬼,每个人的心里,其实都住着一只魔鬼,有人任凭魔鬼肆虐,于是生灵涂炭,有人禁锢魔鬼终生,于是一事无成,你要学会的,是驾驭那只魔鬼,而非被魔鬼驾驭。”
徐言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老道士打断。
“为师知道,你的心里,还住着一头猪,哈哈。”难得的说起了笑话的老道士,最后慈爱的看了徒儿一眼,大步而去,洒然道:“若你真要成为一头猪,就让那头猪,吃遍天下猛虎!”
探出的手,想要抓住师父的道袍,徐言一把抓了个空,他眼睁睁看着师父的身影走向那条遍布烈焰的通天路。
“世人只知死有轻重,分泰山鸿毛,殊不知以一条将死之身换得两个娃娃性命,才是大便宜,哈哈,不赔,不赔!”步入火海的老道士,依旧谈笑风生。
“师父!!!”
眼里涌动着泪痕的小道士,看到了火海两侧等待多时的无常,他知道,今天便是师父的大限了,与其坐化在乘云观,倒不如替两个孩子去送死,或许到了徐道远这种地步,徐言也会认为这是场天大的便宜。
心头的悲意,被一丝释然所融化,徐言甩了甩眼里的泪痕,望着即将消失在大火里的老道士,高声问道:“师父!那位剑魔徐山,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有字!”
“有,字道远……”
老道士最后的轻语,被燃起的烈焰渐渐吞没,留在徐言心里的,只剩下一个曾经让大江南北所有武道强人都感到过畏惧的名号。
剑魔徐山,徐道远!
与徐言被人误以为的道号一样,止剑,其实是徐言的字,而老道士的道号,也只是他的字而已,他真正的名字叫做徐山,字道远。
有关于师父的身份,徐言这些年来总会时常猜测,因为他十分清楚,师父绝对不是寻常人,普通人不会教出他那手凌厉至极的飞石功夫,他幻想过师父是一代豪客,也想象过师父是归隐山林的一位奇人,可唯独没有想到,他的师父,只是个伤心人而已。
广场上的火焰渐渐熄灭,这场法事终于被完成,太清教的道士们带着收获返回了乘云观,将道观当成了驻地。
第一步已经顺利完成,接下来,该是弘扬教义,广收门徒的时候了,这才是他们来到临山镇的目的,至于一些周边的山镇,每隔一段时间,一样会上演今天的一幕,只要蛊惑住百姓,太清教才能发展得更加壮大,直至与皇家抗衡。
人们已经散去,空荡荡的广场上,只剩下小道士的身影,在灰烬里翻找着师父的遗骸,废了好半天的力气,徐言才收拢到一些骨骼碎块,然后小心翼翼地包起来。
遗骨不能见天,师父无后,却还有他这个徒弟,徐言决定将师父也葬在老坟山,因为那里比较热闹。
埋的人多,师父才不会孤单。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这场法事对于临山镇的百姓来说,不过是烧死了个老道士而已,而且人家还是自愿的,与旁人无关,最主要的是,以徐道远的威望,想必到了山神面前,应该能说上些好话才是,只要没有大灾,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百姓的心愿总是十分简单,吃得饱睡得暖就好,可是徐言的心愿可不仅仅是吃得饱睡得暖。
乘云观的后院,小道士靠坐在猪圈外,看着灯火通明的大殿,听着时而传来的大笑,嘴角处,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
那笑容有些诡谲,显得冰冷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