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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先生摇头,神情就变得惭愧起来:“又犯了老毛病了,只是瞎看了一些书之后就好像什么都懂了一些,变得好为人师。
如果你有所期待的话,恐怕就要失望了。实际上我至今未曾成婚,也没有什么子嗣……。”
“是没遇到喜欢的人吗?”
胡先生沉默了。
低头喝酒。
许久,轻声叹息。
“早些年遇到过一个……她对我很好,我也敬她爱她。”
叶清玄皱眉,“那为何没有成婚?”
“那时候的我……太天真。因为一点薄名而膨胀得厉害,总想着大丈夫要成就一番伟业,却从未曾想过她等我等得有多难过。后来……”
他低声苦笑着:“后来她就走了,她等不了我了龙脉之血,二十岁不成婚,就已经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是我误了她,也没有脸再去见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找了一个比我在乎她的人,这些年过得都很好。”
叶清玄沉默,许久,低声道歉。
“抱歉,我不该问的。”
“没什么,只不过是过去的丑事而已。”
胡先生无所谓的摇头,端详着叶清玄,忽然问,“你小时候有什么愿望吗,叶子。”
“啊?”
叶清玄没想过胡先生忽然这么问,努力地思忖了一下之后惭愧起来:“唔,有过很多……我想要做个画家,请不要笑,我是认真的。”
胡先生大笑着,摆手:“没有没有,只是欣慰而已。比起我来,你的愿望已经很成熟了。”
叶清玄无奈摇头:
“那胡先生你呢?”
“我吗?这就……”
胡先生有些尴尬地挠着头,笑容就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好吧,有过,也有很多我想要做一个英雄。”
“英雄?”
“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候喊着要为什么立心,为什么立命,为什么东西继绝学,给什么东西开太平……啊,听着都觉得很羞耻。”
胡先生低头饮着酒,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到最后,低声叹息:“可惜,如今一个都没有实现。我终究没有能够成为英雄。”
“成为英雄的事情,我也想过,可惜后来也放弃了。”叶清玄宽慰着他,“倒不如说,在这个时代,能够不去做英雄而是做自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呢。”
胡先生沙哑地笑起来,像是已经喝醉了,自言自语。
“是啊,毕竟是没有英雄立足之地的时代啊……能够做自己,真是太好了。”
…
姑且到最后还算是宾主尽欢。
两人都酩酊大醉,好歹都是乐师,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不至于醉到走路都走不稳。将叶清玄送到住处之后,胡先生拱手道别,相约第二日在为叶清玄送行。
回忆起上一次在圣城,还是自己给他送行,叶清玄就感觉到命运的奇妙。
只是,在道别走远了之后,胡先生的脚步却停了下来,回头,看着目送自己的叶清玄,神情复杂。
叶清玄听到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醉意。
“叶子,在你看来……一个人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之后,究竟要怎么样才好?”
“胡先生你这么问,我也不知道啊。”叶清玄无奈苦笑,“不过,既然已经无可挽回的话,那么就只能痛苦一生了吧?”
“不想着赎罪么?”
“既然已经无可挽回,何必想着寻找什么借口来解脱?我觉得,大错已经铸就,那么自顾自的解脱,未免太不负责任了一些。”
说到这里,叶清玄有些尴尬地摇头:“不好意思,说了大话。但我觉得:只不过是背负一生的痛苦继续活下去而已,还没有到非要绞尽脑汁去逃避的程度吧?”
胡先生愣了一下,忽然大声笑了起来。
就像是,困惑半生的问题得到了解答。
如释重负。
迎着叶清玄茫然的眼神,他向着这个年轻人拱手下揖,然后转身离去。衣袂飘飞在明亮的月光之下,说不出的洒脱和轻快。
就像是得到了救赎一样。
第八百零四章 洪水滔天的世界(上)
洪流自天空中落下,雨滴和大地碰撞,千百声碎裂的声音重叠在一处,化作吞没天地的轰鸣。
水汽蒸腾,氤氲在幽深的夜色中,哪怕竭尽全力撑起伞,也依旧令人觉得窒息。
伴随着地面的震动,庞大拱门缓缓开启,门后天穹之上的惊雷横过,照亮了远处棱角狰狞的宫殿。
执灯的宫人站在雨中,低垂着眼眸。
“大人,请走这里。”
宫人在暴雨中为他引路,朱红色的外衣被雨水侵染成暗红,如血流淌。
在漆黑的夜色中,无数暴雨的覆盖下,宫殿中的以太波动此起彼伏,彼此交织,摇动着雨帘,仿佛要上抵苍穹,洒落了无尽的威压。
令人窒息。
穿越过不知道多少重宫门之后,他终于来到了大殿的前方。雨水的洪流从屋檐之下洒落,漆黑的宫殿中亮着隐约的光,照亮了他的脸,有些苍白。
在大殿的门口,禁卫的声音沙哑:
“陛下传召。”
他深吸了一口气,抖落了衣摆上的雨滴,低下头,走进宫殿,前行十五步,停在玉阶之下,同另外两名乐师一同俯身下拜:
“微臣,见过陛下。”
垂帘之后,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太常卿,这三位就是你为朕举荐的英才么?”
“他们是臣一手教导出的弟子。”
在玉阶之旁跪坐的老人垂首回应,“纵然非是天人之血,依旧不逊色与龙脉乐师分毫。”
“那么,便依你的想法来吧。”
那个苍老的声音叹息,“只是,还请太常卿快一些,朕已经老了,等不了太久了。”
玉台之下,太常卿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俯首。
这位协助皇帝撑起震旦三十年的乐师已经年逾古稀,却看不出苍老的迹象。头上不见天人为之自傲的白发,而是将其彻底的除去,取而代之的是早已经印刻进血肉和骨骼中的矩阵。
没有宫人在侧服侍,垂帘之后的皇帝亲自走下前来,将一份染着血痕的卷轴放进了太常卿的手中。
“这是武德使冒死带回的地图。”
苍老的皇帝说,“请太常卿自西而去,十万里那个东西沉睡在天竺。”
太常卿黯然叹息,俯身叩拜:
“臣,祈请陛下三思。”
皇帝笑了,疲惫地坐倒在玉阶上,轻声叹息:“果然,你已经老了啊,太常卿,同朕一样。等我死后,你能活几年?等你我死了之后,这一切又会怎么样呢?”
太常卿没有说话。
捧着卷轴的双手颤抖着,却不肯收下。
在地上,他们听见了沙哑的声音。
“汝等抬起头来,看着朕。”
当他们斗胆抬头的时候,看到了那一双幽深的眼瞳,倒映着他们的面孔,还有大殿内的暗淡灯火。
佝偻的皇帝坐在台阶上,华贵的冠冕和龙袍难以掩饰他的苍老和衰弱。
时日无多。
“我死了之后,谁来主持大局?”
皇帝的手掌把弄着手中那一颗至高无上的印玺,自言自语:“谁来支撑这个已经快要崩塌的国家?是那群窥伺帝域,野心勃勃的诸侯之辈么?还是朕的那几位好侄儿?再或者,朕那个生与深宫,长与夫人之手的女儿?
不,他们不能,谁都不能,这个震旦,谁都撑不起……我死了之后,会有洪水滔天。”
皇帝抬起手中的印玺,令他们端详这至高无上的权力象征,告诉他们:
“这一切都会分崩离析。”
那一瞬间,皇帝的眼瞳中迸发出了摄人的寒光,像是来自于地狱中的光焰,令在场所有人都敬畏地低下头,匍匐在地。
“朕救不了它,但有人可以,比朕强十倍,强百倍,强千万倍的人可以。”皇帝看着这位撑起三朝的股肱之臣,声音沙哑:
“太常卿,去将它带回来,将那个东西,那个被称为真理的怪物,带回来!”
将那个能中兴震旦的继承者,一个能够重整乱局的万世明君带到我的面前来!
寂静里,苍老的乐师悲凉地颔首: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那时候的他,跟着老师一起叩拜在地上,还不知道这一趟遥远的旅程意味会让自己后悔一生。
…
清晨的时候,天门关那一扇通往皇域的大门缓缓开启。
胡先生将叶青玄送到了门口,有侍从牵上来了一匹马。胡先生拍了拍白马的脖颈,将缰绳递给了叶青玄,连带着一个包裹。
“这是我的令书,能够让你在皇域之中通行无碍,这是我的亲笔信,交给陛下,陛下也一定会乐于成全你们。”
“其实不用马也可以。”
叶青玄笑了笑,“我一路飞过去就好了。”
胡先生摇头:“虽然叶子你现在是黄之王,但这里是震旦,最好还是低调一些皇域乃龙脉之血的垂青之地,自有天上城的护佑,不要随便动用乐章,引起误会总归不好。”
叶青玄抬头看了看天空,视线穿过了以太界,便能够窥见那一道笼罩在天空之上的遥远城池,和巍巍长城。
又看了看胡先生认真的表情。
“好吧,这个听你的。”叶青玄叹息。
“那我不留你了,去吧。”
胡先生后退了几步,叶青玄牵过了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向着胡先生挥手:“那么,就此道别吧。希望路不会太远。”
“祝一路顺风。”
胡先生挥手:“不要在这儿浪费时间了。从这里到国都要两天的时间。找到白汐之后,就赶快带着她离开这里,别管这里的破事儿啦。还有……”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难为情的事情,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没什么了,快去快去!”
叶青玄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的笑容,便也笑了起来,纵马而去。
目送着叶青玄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胡先生微笑着,眼神释然。
“再见。”
他轻声呢喃,转身走进天门关。
你的时代已经到来了,叶青玄。
想必没有我来进行多余的提点,你也能够从迷茫中醒来吧?
你还有挽回错误的机会,胜过当年的我,也胜过这世上众多追悔莫及的人。
不论遇到什么,希望你能够找到白汐。
还有……
那是胡先生最后未曾说出的话语。
“成为英雄的愿望,不要放弃啊。”
…
两日之后,地动山摇。
穹空为黑云所覆盖,仿佛铁幕缓缓压下,在长城虚影的笼罩之中,沉甸甸的盖在天门关之上。无数乐章和矩阵自虚空之中浮现,以太波动此起彼伏,化作纽带,紧系着天与地的距离。
令天与地再次重合,只剩下了唯一一个渺小的缺口。
天门关。
“……天门关啊。”
战马之上,白恒凝视着自己曾经穿越过不知多少次的城关,如今自己却要亲手将他击破……一时间心情便有些复杂。
“长孙家主,遵照先前的安排,这里就交给你了。”
他调转马头,将一块虎符抛向了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