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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一线电光自白恒的指尖迸发,将他那一根轻慢无理的手指烧得焦烂。
白恒的表情不变,只是摇头,挥了挥再无感觉的手指,没有再说什么。
皇帝自镜前起身。
“这里说话,总是气闷,陪朕出去走走吧。”
“谨授命。”
白恒躬身应命,神情中并没有任何的不耐和苦楚。
只是静静地等待。
皇帝为自己安排的结局。
一路寂静之中,他跟随着皇帝的步伐,穿过了层层的大门,悄无声息地行进在道路之上。
直到最后,来到了风景秀丽、宛如疗养胜境的院落之中。可是这院落却被金吾卫层层把持,难以靠近。
里面有十几个白发的天人,懒散又颓然地坐在庭院里,或是读书,或是饮酒作乐,丝竹和歌女的声音不绝。
看到皇帝走进大门,一切声音变戛然而止。
在跪地的声音中,皇帝看向身后的白恒。
“可熟悉么?”
“这是自然。”
白恒弯下腰,伸手抚摸着门槛上的痕迹,往昔抓挠而出的痕迹历历在望,“毕竟,也在这里被关了十几年呢。”
第八百一十四章 过去
长乐园。
听起来像是供皇帝赏玩的宫殿,风景秀丽,奇松翠柏,假山奇石……种种奢侈享受一应俱全。
除了不能自由进出之外,简直没有任何缺点。
应该说,走进了这里,就不要想再活着出来了。
这里就是安放龙脉九姓质子的地方,天人家族之中的重要嫡系和家主的子嗣,甚至继承者在传承家主之位的时候,都会被关押在这里。
用好听的话来说,是日夜相伴皇帝,聆听教诲,增长修养。
说难听点,不过是人质而已。
白恒自顾自地走进了院子里,沿着弯曲的道路和亭台楼阁前进,到最后,推开一扇门,门口的院落一切都仿佛保留着原本的样子。
白恒回头,笑了起来:“看来我以后就住在这里了?”
“还喜欢么?”
皇帝问,“我特异吩咐他们将你原本的房间收拾出来,以后你就在这里老老实实地终老,我会帮你再找个女人,生几个孩子,延续白氏的乐理……”
“听起来不错,就这样吧……至少这里还算有意义。”
白恒欣然点头,并没有反抗,只是在院落中闲逛,最后,停留在那一株经年的槐树之下,抚摸着上面的节瘤。
“我就是在这里。”他说,“我第一次见到你。”
“是么?”
皇帝看了他一眼,“还记得这种无聊的事情啊,白恒。”
“恩,毕竟怎么说呢……值得纪念。”
白恒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拍着有些隐隐作痛的膝盖,便如同一个老人荣归故里。
回到了家乡。
“那么,说点无关的话吧……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在帝都做一个籍籍无名的质子,终日沉溺酒色,所会的无非是吟风弄月,听闻父亲病亡,便惶惶不可终日,不知我那位将会继承家主之位的哥哥会怎么对我,往后究竟应该怎么过。”
白恒感慨地说:“于是,便只能整日伤春悲秋,与我为伴的只有一只宫内的野猫,偏偏野猫也从楼上摔下来,断了脖子……”
皇帝笑了,“让我猜猜看,按照民间话本里的故事,那时候我应该闻言劝慰,帮你走出阴影和痛苦?”
“不,那时候你还小。”
白恒轻声说。
只是看着树荫之下那一片地面,看不见当初那一座小小的坟茔。
“……你会做一些残忍事。”他说,“像个小孩子一样。”
漫长的沉默之后,他自嘲地笑了起来:
“后来,你就不像了……”
“女孩儿早熟。”女帝说。
“大概吧。”
白恒摇头,兴致乏乏地挥手:“一路舟车劳顿,我要去休息了,陛下没事儿的话,就请自去吧。
至于其他可有可无的话,不说也罢。”
女帝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寂静里,白恒闭上眼睛,靠在树下。
二十年了,白恒,已经过了二十年。
人生还有多少个二十年?
在久违的花草香中,他恍惚中感觉到有一个小东西跳到自己的膝盖上,轻声叫着,尾巴挠着他的手腕,他下意识地去抚摸,却摸了个空。
那一只猫已经死了。
二十年前,它从阁楼上摔下来,断了脖子,在自己的怀里奄奄一息,舔舐着他的手,却没有哀鸣,只是看着他的眼睛。
那一种眼神带着怜悯和不舍。
就好像在和老朋友道别一样。
而自己能做的,只是捧着它求遍了各处之后,无能为力地坐在树下,想到自己的境地,便软弱地泪流满面。
哪怕有人翻过墙头来,看到自己那一副不堪入目的丑态也没有发觉。
“它快要死了吗?”
“嗯。”
“它很难过。”那个小女孩儿看着他,“你不该让它再继续痛苦。”
“可我又能怎么办?”
“做你能做的事情。”
那一双澄澈的眼瞳看着他,带着他没有的单纯和残忍:“你知道怎么做,也不应假手别人。”
在那一双眼睛的倒影中,他分明看到了那个丑陋又软弱地自己。
还有唯一能做的事情。
白恒闭上了眼睛,流着泪,最后一次拥抱着怀中的微弱暖意。
然后伸出手……
亲手将那一份仅有的温暖掐断。
直到最后一瞬间,自己都不敢去看它的眼睛。
只有一只小手拿着手绢,将那些眼泪和丑的东西擦掉了,让他看上去勉强像样一些。
“不要难过,强的人是不会哭的,也不会孤独。”
她轻声说,“我要做强的人,你也要一起。”
有那么一瞬间,白恒仿佛得到了救赎。
好像得到了什么。
又好像什么被取走了。
可时隔多年之后,白恒还是忍不住想:在最后的那一瞬间,得到解脱的它……那一双眼睛究竟是怨恨还是快慰呢?
他不知道。
哪怕他已经拥有了力量,变得那么强,可以救一千只一万只猫,可他在意的猫只有一只。
在意的人,也只有一个。
可是当他得以觐见自己的皇帝的时候。
她已经不记得当初的自己了。
也不再是当初的她。
幸好,在费尽一切努力,用尽一切办法,夺得了一切自己能夺得的东西之后,他终于变成了不会孤独也不会哭的人了。
再也不会了。
他闭上了眼睛。
沉沉睡去。
…
朦胧之中,叶青玄听到了沙哑的喘息声,还有尖叫,轰鸣,哀鸣和嘶吼。
银色的光焰自大地上燃起,天火自穹空之中坠落,天和地的动乱之中,灾难横扫着寂静的世界。
还有染血的长孙挡在自己的面前,露出带着英气的笑容。
“叶暄……活下去……”
在平稳的滴滴声中,叶暄从朦胧中惊醒,抬头,看到浸泡在恢复皿中的长孙,她浑身**,腹腔之中的内脏艰难地颤动着,长发在液体中舞动。
刺入胸腔的电极维持着她的心跳,将她从场面中唤醒,隔着玻璃,向叶暄微微眨眼。
“你醒了?”
叶暄惊喜,从椅子上爬起来,紧贴着玻璃,想要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建议你让病人妥善休息比较好。”
柳东黎站在他身后,苍白的面孔倒映在恢复皿的玻璃上,看起来微微扭曲,“她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损失了右腿和部分内脏而已。
今天会为她进行植入手术,暂时用机械代替器官,等两个月后克隆器官养成,就会再换回来,完完整整。”
说到这里,那一张万年死人脸开起了一如既往不合时宜的玩笑:“你还可以趁机体会一下抱着一条铁腿做…爱的感觉。”
叶暄回头瞪了他一眼,“闭上你的鸟嘴吧。”
“你是家属,你说了算。”
柳东黎耸肩,“船员委员会紧急召开,我来通知你去做陈述,你看上去精神不是很好,要不要我给你来一针?”
“免了。”
叶暄摇头,最后看了长孙一眼,比划了一个稍后再来看你的手势,转身随着柳东黎离去。
走廊里。
“现在降下探索的损失统计出来了么?”叶暄问。
“大部分器械都毁了,重伤六人,无人死亡。”柳东黎的消息比他灵通的多,作为船上的首席医师,很多事情都瞒不过他:“但最糟糕的事情不是这个……你自己看。”
他从文件里拔出了一张照片,丢到叶暄的手里。
照片上是一颗银白的星辰,仿佛沐浴着银色的火焰,沉浸在动荡之中,隔着一个又一个的耀斑,仿佛能够窥见大地之上所奔行的浊流。
自一个小小的圆形伤疤开始,血水向着四方蔓延,笼罩了整个星辰。
仿佛濒临毁灭,又好像是在蜕变着重生……
“这是……什么?”叶暄愣住了。
“几个小时之前,你们不还在那里么?”
柳东黎走在了前面,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直到大会议室的门开启,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叶暄,眼神肃穆。那气氛不像是会议,倒像是法庭的庭审……某种质询会。
萧舰长捏了捏自己的络腮胡,示意叶暄坐在正中央的位置上,所有人视线的交点。
被所有人盯着的感觉并不好受。
虽然心中传来了感同身受的不安和痛苦,可仿佛幽灵一般的叶青玄却还是忍不住调查着会议室内种种不可思议的机械,为久远之前天人的发达文明所震惊。
最后,他看向角落里,彼得坐在一张铁椅上,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古卷。
神情淡漠。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dr。叶,请你放松,这一次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他说,“关于‘寂静星’的降下探测,具体的过程我们已经从彼得的报告中得知,但有几个部分我们需要向你求证,这是必要的环节,还请你理解。”
叶暄没有罗嗦,只是坐正了,“请讲。”
“在降下过程之中,你有没有发现其他移民船的成员有不合条例的操作和行为?”
“没有。”
“确定?”
“我确定,整个过程都有自律机械的交叉监督和探查,机械的感官记录比人要靠得住,各位可以查看彼得的记录来印证我的回答。”
“不要说无关的废话。”另一个人问,“降下过程中没有过异常情况么?”
“没有。”
叶暄神情冷淡,不软不硬地塞了个软钉子过去:“队伍之中没有政客,所有人对自己的专业都有足够的尊敬,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
萧舰长咳嗽了两声,示意其他人不要插嘴,继续问道:“那么,灾难是何时开始发生的?”
“在降下的过程之中就有征兆,可惜我们没有发觉,只是当做了暴雪一样的气象。”
那个人又问了,“为何没有汇报?”
叶暄回头看着他,面无表情:“你们不从头到尾都在看着么?”
那个人的表情挂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