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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院子被她这么一拾掇,已然有模有样,日后便是待人接客,也不致窘迫寒酸。
合着她讹她银子的时候便早有预谋,她长房倒给她二房做嫁衣裳了!
但眼下又不敢发作,把柄都在她手里抓着,闹翻了吃亏的岂不还是她自己。
沈羲也没打算跟她起冲突,这里见她不答话,便就挪了步,打算回屋。
哪知道未及转身,身后就又传来道声音:“羲妹妹。”
门外天井里杏花树下,花枝撩开处走来一人。
他宝蓝的袍子下挂着滴翠的玉,肩上与墨发上皆落着白的杏花与粉的桃花。
花瓣下又是张如清风朗月的脸,那微丰的双唇里说着话,目光却落在撩起的花枝上,等到手落下,人已经抬步到了跟前。
一双拍打着两臂落花的手掌,也是大户子弟们特有的白皙丰润。
“霈哥哥!”
沈歆立马变换了神色,变得亲昵温柔。
林霈并没有看她,而是直视着门内站着的沈羲。
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刹那,那眉眼里的清朗瞬时放暖:“好久不见。”
沈羲以往见过不少拓跋族的世家子弟,知道他们不大拘泥男女大防,往来相对自由。
她固然欣赏他们的洒脱率性,但接受过十六年赫连人的贵女教育,眼下却仍是不习惯被大喇喇跑到内院来的外姓男子这般招呼。
尤其看上去他还是长房的客人,本就不想与他有什么瓜葛,听到这句“羲妹妹”,越发不知所谓。
她淡淡颌了颌首,便就转身进屋去。
林霈也抬脚过了门槛,跟了进来:“早听说你回来了,这几年你们过得怎样?”
沈羲不置可否,不紧不慢往里走着。
“羲儿!”林霈抢先半步,挡在她身前。
沈羲看看左右,只有个珍珠跟了上来。
她沉吟着望向他的缂丝袍角,说道:“我挺好的。”
莫名其妙!
他是沈歆的“霈哥哥”,她与他毫不相干,老缠着她问东问西地做什么?
她这里出了声,林霈脸色就缓和了下去。
他和霭地道:“看你都比从前长高了许多,但是怎么瘦了?你在收拾院子?咱们朝可少有人在院子里种花,你如今也这么有闲情雅致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软得像在迁就。
院门外的沈歆,此刻像是被他完全忘在了脑后。
沈歆气得两颊通红,先前撇下她她便罢了,如今当着沈羲竟还公然地无视她,她岂能忍得!
忍不住抬步冲进去,可望着已经停在廊下的两人,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林霈打小便是府里的熟客。
那会儿还是吴氏掌家,沈祟义也还未有曾赴外任,随丁氏往来得多了,他自然与沈羲也熟。
如今到底不似幼时,说话行事可肆意而为,这会儿她非插进去阻止他们叙旧,又要以什么立场出现?
梯子上看呆了的元贝见状连忙下地,颇有默契地与裴姨娘同站在她不远处,以防她出什么手段。
她寒脸瞪了眼她们,咬一咬牙,提着裙子款款走过来:“霈哥哥好记性,羲姐儿这般灰头土脸的,你竟还认得出她。既是来了,不如就进屋讨羲姐儿一杯茶喝,好好坐坐。”
二房如今哪还及得上从前?
三年前的沈羲是沈祟信夫妇手心里的明珠,谁不护着捧着?如今却早跌成灰堆里的泥团。
林霈不知情,恐怕仍当她还是从前众人追着捧着的沈二姑娘,让他进屋坐坐,看看她如今的寒碜,也好撕开她的面目给他看看!
“抱歉,我屋里如今只有茶叶沫子。”
沈羲也不是不知道沈歆的意思,只是恰巧她也没有这份招待的心思。
这少年的态度让人心里发紧,她可不想在他面前露了破绽。
林霈看向沈羲:“赶明儿,我让人给你送两罐茶叶来。我那里正好有新到的瓜片,是你喜欢的。”
沈歆脸上寒霜骤起,不说话了。
沈羲也有些愣神。
“我能进去坐坐吗?”林霈扇子指了指屋里。
沈羲望了他半晌,缓缓扬起唇:“请。”
看他这模样也是轻易不会走的,既是执意要坐,那就坐吧。执意不许,反倒矫情了。
她率先上了庑廊,林霈与沈歆便随后跟进来。
一行人进了前厅,坐在屋中设好的座椅里,沈歆便打量起四面。
梨香院还是沈若浦庶出的叔父住过的地方,后来几代单薄,也不缺地方住,这院子便空下来了。
除了每年必要的翻修照看,根本没再做过什么动作。
如果不是当初建房用料都很考究,每年修葺也不曾溥衍,只怕门窗墙壁早就烂了。
当初沈若浦把二房从杏儿沟接回来,直接就让他们住进了这里。
她出于好奇,也进来瞧过,那会儿四处充满着霉烂的气息,家具陈旧破烂,地砖也有一块没一块。
后来虽然她们住进来后也简单做了番清扫,但也就是换了几件粗笨家具,地砖都没怎么修。
以至于府里连丫鬟下人都不愿往这边来,提到梨香院时的口气,就跟提到街口打杂为生的贫户也如。
第031章 泥人在哪?
此外,屋里竟连那霉烂之气也荡然无存了,相反隐隐萦绕在鼻前的,是沁人的檀香味。
满屋里没有一件是值钱物件,甚至连新整都说不上,可看在眼里,却说不出的合衬。
似乎这旧桌旧椅旧几案,再衬着那一两银子能买好几个回来的白瓷瓶,竟有种浑然天成的古拙风韵。
再抬眼往门外看去,院子四角并无规则地散种着几棵桃树梅树。
虽多半是新种,但枝干粗壮,可以想见,到得年终,白雪覆盖大地的时候,这门庭前的殷红,便该热闹起来了。
再到得明年这个时候,满树的桃红也会掩去这古旧院落的沧桑。
她看得心里发颤又发酸。
颤的是沈祟信自幼在兄弟中出类拔萃,那会儿的沈羲就算傻,却并不痴,也是众人眼里的开心果。
如今她去山沟里守坟三年回来,倒比从前更知情识趣。
这样的她,已经不能算是灰堆里的泥团了。
酸的是她居然没摸清楚底细,就把林霈给推了进来。
满心以为她再折腾也折腾不出个什么,不过是徒惹笑话,没想到沈羲不但没有露怯,反倒让人耳目一新!
“既然不介意,二位就请用茶吧。”
沈羲坐在主位上捧茶冲他们道。
明明是打小一处打滚的,如今却放着一边的小客厅不坐,非把他们安置在这里,难不成是为了显摆她这番作为?
沈歆冷笑着觑了眼她,并没有理会珍珠端过来的茶。
只说道:“你发了笔财,怎么也不舍得花钱买点好茶叶?还是你把好茶叶藏起来了,故意拿这些残次货色来糊弄我和霈哥哥?”
沈羲不为所动,扬唇道:“大姐姐几时听说我发了财?”
沈歆噎住,这话倒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
她总不能当着林霈的面把她强夺二房瓷枕的事给说出来!
心里懊恼,不免狠瞪着她,闭了嘴。
林霈却似压根没看到她们斗嘴,想都没想地将茶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挺好喝。”他说道。
沈歆皱眉:“霈哥哥肠胃不好,悠着些喝。”
说完不等他回答,又望着安然坐在上首的沈羲:“梁哥儿马上就要入家学启蒙了,你不把钱花在刀刃上,整这些没用的,难不着昔年你母亲教你的那持家术,你竟是一句也没记着?”
却仍旧是口口声声地留不开个钱字。
“哦,梁哥儿今年就不去家学了。”沈羲把杯子放下来,淡淡道。
“不去?!”沈歆话尾高高挑起来,“你难道就不想让他读书入仕了?”
“你关心的太多了。”
沈羲望着门外,漫不经心地掠掠鬓发,摆明不想与她扯这些有的没的。
沈歆气恼地看向林霈。
林霈却依旧捧着杯子,望着杯底的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年我们在相国寺求回的小泥人,你还留着吗?”
突然间,他抬头望着门口幽幽说道。
沈羲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扇穗儿,闻言手一顿,定在那里。
相国寺?
哪个相国寺……
她的丧命之地吗?
她转脸看过去,三尺外的他目光恰恰已落在她脸上,眼波流转,似藏着千言万语。
阳光透过门洞斜照在他脸颊,使他背光的这一面愈发看上去有些深黯。
“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去过相国寺?”
沈歆的疑问打破了这幕尴尬。
沈羲回神。
林霈也蓦地收回目光,啜了口茶。
他垂眼掩住情绪,转眼又冲她扬了扬唇:“我也记不大清了,已很多年了。怎么,你也想去么?”
这笑容如阳光一样的耀眼,仿佛刚才的深黯只是旁人的错觉。
沈歆正想说什么,他却已起身来,拂了拂衣袍上的浅褶说道:“走吧,我母亲想是也准备告辞了。”
说完他看了眼沈羲,而后率先出了门槛。
沈歆气恼地瞪沈羲一眼,抬脚也跟着上了去。
沈羲虽是站了起来,却也未曾送一送。
相国寺三字像颗石头敲进她的心湖,在她心里已掀起波澜。
这么说来被赫连人尊为国寺的相国寺依然还在,并没有随着大秦的灭亡而损毁。
这京师里瑞丰行在,昌裕兴在,相国寺也在,到底这五十年前后有些什么变化?
她执着扇柄,重新又坐了回来。
目光扫见林霈吃过的残茶,她才见松开的眉头立时又紧皱起来。
这个人明显与原主交情匪浅,那对小泥人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林公子倒是还记得姑娘。”
珍珠走到门下,攀着门框小声嘀咕。
回头看到直直看过来的沈羲,才又噤声垂头。
在沈家当了这么多年的下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自是知道的,只不过这几年在外规矩松散,一时也就由着性子来了。
沈羲至今虽未曾说过她什么,但自家姑娘愈来愈有气魄,她们也就不觉收敛起来。
“那小泥人,我放在哪儿了?”
沈羲重新摇起扇子,望着远处院子里已准备收工的元贝她们说道。
“早就没了。”珍珠走过来收拾茶碗,“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那会儿大姑娘他们不在府里,林公子也常上咱们府里寻大爷玩儿来着,姑娘不是常被林公子邀着一块去?
“那小泥人,是有次过上元节的时候,林公子与您在相国寺请的。”
还有这回事!
沈羲把扇子停住,看着她道:“没了?”
“唉。”珍珠抬头叹了口气,“咱们府里出事后,林公子便未曾登过门,在路上碰见,姑娘唤他他都不肯停步打声招呼。后来去杏儿沟之前,姑娘不是把它们给砸了么?”
珍珠一面抹着桌子,一面把话尾沉下去。
沈羲望着她,疑惑起来。
刚才看那“林公子”的模样,可不像是还记得曾在路上避而不见过的样子……
丁氏母子用过午饭才走。
沈歆有些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