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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的荣耀也沾着母亲的血,这偶尔也会令他感到耻辱和羞愧。
所以,他更喜欢呆在远离五军营衙门与王府的地方。
比如藏在鹿儿胡同深处的别院,也比如琼花台里的小阁楼。
他是喜欢藏起来。
有时候,他更有种奇怪的念头,把自己当成是浪子,商人,又或者玩世不恭的纨绔。
这些假扮出来的身份,一定程度上可以令他麻痹燕王世子身份带给他的压抑,以及母亲和卫家人的死带给他的刻骨伤痛。
他知道自己在逃避。
可是逃避能令他心里安定,他好像也找不到理由不这么做。
他长久地住在别院里,强迫自己忘记还有个权倾天下的父亲。
世人都说他难以接近,却并不知道他其实只是把真实的自己藏在假象之下。
他偷偷地在静默之下看着人世间,看着那些怀着各色目的的人们。
倚借燕王世子的身份,他看过太多濒临绝境的人,却没有见过她那样的。
他坐在门口秋千上,闭上眼聆听着四周传来的虫鸣鸟叫。
胡同口传来的脚步声他早就听到了,又短又急促,力道还不重,一定是女的。
直到那脚步声停在了面前,他才睁开眼。
他有些惊讶。
这是个全身上下都充满着戒备的年轻女孩子,她的眼睛又大又明亮,还带着几分凌厉与危险。
她跑得气喘嘘嘘,明明不会武功,但一身的气度让人绝不会将她与无知的村妇联系在一起。
当然,更让他惊讶的是,她居然是个赫连人。
她的手上有血,但她自己不知道。
他开始明白她为什么逃得如此仓惶。
她是赫连人,如果运气不好,她会落得比他的母亲更惨的下场。
她显然并不知道他是谁,那么,他也不介意发发善心。
他给她敷了药,这样,她就不用再去另外寻大夫。
但她居然想杀他灭口……
真有趣。
但是,如果换成他是她这样的处境,他也一定会有这样的念头。
对于一个无助的人来说,没有谁的命比自己的命重要。
他不是圣人,有的时候,他甚至称得上残暴。
所以,如果她真动手,他不介意杀了她。
但他没想到,她居然又把簪子收回去了!
他对她的兴趣,从她的胆大,转移到了她瞬间改变主意的原因上。
如果不是她虚张声势,那就是她一定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她是这么聪明的女孩子吗?
他捡起那只簪子,鬼使神差揣了起来。
以为再也不会遇见,但往往事与愿违。
南郊的镇子上,她奇怪地追着他,又奇怪地撤离。
他开始想,她顶着这身危险的血统,究竟在做些什么?
回到府里,他想起那枝簪子,不知怎么就揣在了身上。
她竟然不是冲着他的身份来的,而是有她别的目的,这反而使他感到新奇。
当然,这样说起来显得他有些自大狂妄,而且或许还有几分可耻的自恋。
但确实是,她对他本身的忽略,反而让他对她有了印象。
刑场上,他听说军犯还在行凶,他不加犹豫地杀了他。
人群里遭受过惊吓的她脸色苍白,却又镇定得像是见惯了生死场面。
她投过来的那一瞥,令他微微有些心动,可他还是得保持着世子的威仪,目光轻轻往她身上一扫,就走到了监审台。
她对贺兰似乎也颇为关注,几次把目光投向他。
她喜欢的是他那样的吗?
即使不想承认,但他心里还是有点不太舒服。
贺兰把她带到衙门里,终年不怎么呆在衙门的他也跟着去了。
公事房里他到底坐不住,想起她在小胡同里乍遇他时的仓惶,他冲过去了。
他不知道促使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他想了又想,觉得应该是出于对她的怜悯吧。
他肆意地吓唬着贺兰谆,狂妄地把她唤成他的女人。
他心里有恶作剧的兴奋,仿佛不是在恐吓贺兰,而是在欺负她。
他二十一了,不是做事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了。
可是他还是喜欢冷冰冰地吓唬她,他把簪子还给她,看见明明有胆子灭他口的她在他面前收起爪子老老实实地,他很得意。
燕王走后,他在帘栊下继续吓唬,看得出来,她胆子都被吓得缩成一团了。
当然,他也并不全是吓唬,那些警告的话,也有几分真的。
他与燕王父子不睦的情况绝不能外泄,事关燕王府及麾下那么多将士的存亡,倘若她真口风不严,他也不会留情。
可事实证明她不但聪明,还很识时务。
他很满意。
而且她长得可真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他从未看见过那样一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
但也仅止于此吧!她的血统是个大麻烦,他并不想与她有过多的牵扯。
令他信念开始动摇的是在别院里,她明显在讨好他的时候。
她像只小狐狸,分明想从他这里挖些好处,可是又把马屁拍得那么敷衍。
他故意当着她的面涮羊肉。都说赫连贵族都挺讲究的,他把屋里吃得全是膻味,倒要看饥肠辘辘的她在一屋子里膻味里,能不能忍住不失态。
结果她真没有。
她不但没有失态,而且还看懂了他的军事舆图,还看出来他去大同要走的是哪条路。
萧淮(下)
真是个胆大包大的丫头啊……
他偏不照她说的走。
毕竟她是个赫连人啊,万一有埋伏呢?
然后他后悔了。最后他无奈选择了她指的路,沿途却没有他所想象的埋伏,直到到达屯营也一路太平。
真是意外得让人起了惭愧。
他觉得她在他心里落下了影子。
他觉得她又可恨又可爱。
也觉得自己的人生开始有点意思了。
韩家突然提出要把宋姣嫁给他,他觉得好笑。
他并不武断,不会纯粹因为有人压迫而拒绝,是接受还是拒绝,都有他自己的考量。
宋姣除去性格高傲,目中无人,根本不是他会喜欢的类型。而且关键是韩家明显是与宫里人合谋打下的算盘。
他怎么可能上当?
但燕王也逼他,他只能一面虚与委蛇,一面寻找策略。
他就想到了她。
虽然她的血统说起来不算是顶好的人选,但是也没有别的好办法。
关键是,跟她谈婚论嫁,他好像隐约中还挺期待的。
但她爽约了!
他很生气。
他内心里,原来在隐隐地渴望着她能把他的话当作一回事。
但这是他个人的私事,他是没有资格要求她必须帮他的。
所以他决定跟韩家来硬的,直接拒绝,哪怕他知道燕王都已经通知霍究到府准备给他上刑了。
燕王穷尽一切办法让他屈服,他知道。
若搁在别的事上,他或许可以权衡,但婚姻的事,他绝不会。
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跟他说,一个人,要知道自己要什么,图什么,你心里有了信念,才不会崩溃。
他的信念就是,宁缺勿滥。
有一个陡然闯入他生命的家伙,不知不觉在牵动他的情绪了。
他在昭阳宫里应付韩家那伙人,苏言说她来找他,他心里那根弦忽然就悠悠地颤了颤。
她说她是来阻止他跟宋姣订下婚约的。
她变着法儿地讨好他,取悦他,他甘之如饴,也直觉她有什么事情针对韩家。
但他又并不想刻意地去查她,他头一次不想把一个人看得太清楚。
比起苏言把资料一目了然地送到他面前,他更愿意自己一点一点地去接近,去发现。
他愉快地并且单方面地把他们的契约时间延长了。
她看上去傻傻的。分明很有脑子的人,却在儿女情长上犯了傻,八成是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吧?
想到这点,他心里更欢喜了。
他莫名地想要看见她,想跟她在一起。
想……牵她的手,抱着她,亲吻她。
可是她是赫连人,她说她不想谈婚论嫁,于是他还只能克制着,不能表现出来。
他得装着很平常的样子,消除她的戒心。
他的心思,无法控制地逐渐转移到她的身上。
宫宴上,他又看到她与贺兰谆说话,心里变得酸溜溜的。
贺兰温柔,会说话,天生会讨女孩子喜欢些,不知道多少人梦想着嫁给他。
而他却惯于让别人来取悦。
他不知道如果她喜欢的是贺兰那种的要怎么办?
尤其是看到她在校场上把宋姣比得落花流水之后,他骄傲,喜悦,也起了自己都不明白的担忧,她这么出色,必然会有许多人看中她的。
他需要想个办法才好。
没想到韩家那老太太温氏居然白送了个机会上门,他进宫的路上就想好怎么把她跟自己拴在一起了。
……他承认,这个时候他并没有去想她若是不喜欢他怎么办?也没有想过要不要去考虑她的意愿?
他只知道,只要她成了他的未婚妻,贴上他萧淮的未婚妻的独有标志,别人就休想再敢打她的主意!
而哪怕是让他从此在她面前矮上三分,他也是愿意的。
他喜欢她的这种心情,纯粹得像是他小时候对于快快成长的渴望。
也干净得像是母亲亲手洗过的衣裳。
他固执地把这层关系的变化落到了实处,他们被赐了婚,那么她就该一心一意地接受他的钟情了。
然而后来他才知道,他的这种感觉有多么自负。
那日他得知她与贺兰谆相约喝茶,冲过去把她带了回来。
他生气,而她竟然还说自己没错。
他问她在乎的是谁?她却在沉默。
他的心忽然就凉了下来。
自始至终,是他一厢情愿了吗?
母亲只告诉他要执着地专注地去爱一个人,却没来得及告诉他要如何平等地与人相爱。
她的沉默令他忽然明白他的行为多么不理智,他觉得,哪怕是她接受了这桩婚姻,她也是被迫的。
他放她走了。
他悲伤地发现,没有人规定他喜欢一个人,那个人也必须喜欢他。
他听着她的脚步声离去,听见苏言追出去挽留,他内心是祈盼她能回来的,只要她回来,又或者是回一回头,他都不放她走了。
她不喜欢他,那么,在她喜欢的那个人出现之前,先让他喜欢着,不好吗?
万一有一天,她也能看得见他呢?
他内心里变得十分卑微,多年来养成的傲气却无法驱使自己去追她。
她没有回头,是确定不喜欢他,不在乎他的了。
他定定地看着公文,浑身的力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母亲过世之后的那种迷惘和无助又回来了,他的世界重新变得灰暗而失去希望。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熬过去这个夜晚。
可是门口传来脚步声,她竟然真的又回来了!
他全身四肢的血都以失控的速度在流蹿!
可他还有理智。
万一,万一她回来是为别的事呢?
“不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