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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随风而旋,大地已是一片银白。
纪空手与五音先生并骑而行,已到了上庸城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踏雪之声,由远及近,一彪人马自城门窜出,如疾风般到了他们面前,这才勒马停住。
纪空手与五音先生对视一眼,相顾而笑,因为他们已然看清,当先一人,正是刘邦。
此时的刘邦,已是汉王身分,穿着举止更具王者风范,可是当他人快近前时,远远便拱起手来,一脸堆笑道:“鸿门一别,可想死本王了,今日天降瑞雪,本王疑是有贵客临门,想不到还真是天遂人愿,迎来了先生与纪少。”
“汉王相召,我等平民百姓敢不从命?”纪空手见他如此谦恭,微微一怔道。
“纪少又説笑话了,本王请二位前来,的确是有要事相商。”刘邦一挥手,命令属下掉转马头,上千骑兵竟成开路先锋,浩浩荡荡沿来路而返。
“看汉王这等声势,正是如日中天,难道还有什么事情用得上小人帮忙吗?”纪空手看着他摆下这等排场,不冷不热地刺了他一句。
“纪少这么説话,本王可真要汗颜了。这半年来,本王静心反思,想起你我兄弟一场,最终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实在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所以此次纪少既然来到上庸,就一定要给本王一个改过的机会,也好让我们兄弟尽弃前嫌,一致对付项羽这个大敌。”刘邦陪着笑脸,低声下气,态度显得极是真诚。
纪空手的心里很是诧异,万万没有料到刘邦会放下汉王的身分与架子,如此地委曲求全,这种反常的举动,反而让纪空手更生提防之心,忖道:“以我对刘邦的了解,他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向人低头的人,他这么做的原因,不是别有用心,就是有求于人。可是以他现在的身分地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还需要求人吗?”
纪空手带着这个疑惑,在刘邦的陪同下,进了上庸县衙。
此时的县衙内外,早已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整栋建筑围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进了大厅之后,屏风挡寒,火炉生暖,大厅上摆下两排座椅,刘邦让纪空手与五音先生在客位落坐,然后自己才坐到主位相陪。
乐道三友则保持着高度的警觉,站在五音先生之后,以保证一有异动,他们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反应。
“我想汉王请我们今日前来,不只是为了叙旧这么简单吧?”五音先生暗暗观察之后,确信在方圆十丈之内没有任何敌方高手,这才松缓了一下情绪道。
“当然,除了书函中提及的登龙图一事外,本王还有一事要相烦两位,只是今日我们故友相逢,应该先叙旧情,然后再谈公事才对。”刘邦拍拍手掌,便有几位侍婢送上热茶。
纪空手与五音先生相望一眼,都想看看刘邦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是以静下心来,耐下性子陪他闲聊。
“半年不见,今日的沛公已非昔日的沛公可比,拥兵数十万,坐镇巴、蜀、汉中三郡,受封汉王。放眼天下,除了西楚霸王之外,只怕无人可比。”五音先生轻品一口热茶,淡淡而道。
“先生将本王与项羽相提并论,实在是高看本王了。论及武功,本王不及先生;论及心智,本王不及纪少;论及兵法谋略,本王不及我的谋臣张良;论及统兵打仗,本王不及韩信;论及治理百姓,筹粮理财,本王又不及我的朋友萧何、曹参。像本王这样一个无用之人,能登上今日之高位,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刘邦微微一笑道。
“倒想请教。”五音先生道。
“侥幸。”刘邦苦笑一声道:“若非侥幸,又是什么呢?本王每每想起,自沛县起兵以来,直到今日,如果不是运气使然,本王只怕早已是孤魂野鬼一个,又哪里还能坐在这里与二位説话叙旧啊?”
“看似侥幸的东西,其实都有它必然的道理。”五音先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虽然你每一样都不及于人,但是你却可以把这些你所不及的人召之麾下,归为己用,单从这一点看,你的成就应当在这些人之上。”
刘邦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毕竟当世之中,能够得到五音先生亲口赞赏的人并不多见,自己有幸成为其中之一,绝对是可以炫耀的资本。
“先生太瞧得起本王了,本王哪里担当得起?”刘邦摆摆手道:“倒是纪少武功高强,心智又高,加之有先生辅佐,日后的成就必定非凡。”
纪空手微微一笑,却不作声。他听刘邦提到韩信,心中不由一动:“韩信竟然能够得到项羽的赏识,封为淮阴侯,这倒是奇事一桩,想必这其中也有沛公的一份功劳吧?”
其时韩信虽然受封未久,但他统兵打仗的才能已经锋芒显露,这固然有他极赋天质的一面,在蚁战之中领悟的兵道之术也对他的指挥才能不无裨益。是以在短短半年时间内,他不仅拥兵十万之数,而且占领了江淮大片土地,风头之劲,已隐然直追刘、项二人,假以时日,按这种势头发展下去,他未必就不能与刘、项并驾齐驱,同争天下。
纪空手一向关注天下大势,自然对韩信的现状有所了解,是以他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韩信能够受封为淮阴侯,迅速崛起于江淮,这恐怕也是沛公深谋远虑的计划之一吧?”
刘邦微微一惊,不过很快恢复了常态道:“反正二位也不是外人,本王亦无须隐瞒。以项羽的实力,本王若想与之一争高下,最多也只有一成胜算。但是若有一支与本王同样强大的力量对项羽形成夹击之势,胜算却可增至六成。这是因为两面作战,战线拉长,项羽必然一心二用,导致顾此失彼。所以本王思虑再三,才决定将韩信推荐给项羽,同时在暗中加以扶植,这样就等于在项羽的后方埋下了一步暗棋,只要战事一起,项羽就会背腹受敌。”
他这个计划无疑是极端机密之事,竟然对纪空手二人和盘托出,这就更让纪空手和五音先生弄不懂刘邦的用意了。
“难道説这半年来,刘邦真的改过自新,把自己当成了同盟的朋友,而不再是生死大敌?”这个念头只在纪空手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纪空手非常冷静地加以否决了。在二人之间,恩恩怨怨已到了无可化解的地步,霸上鸿门之时,他们结下的可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就算刘邦修练的是“有容乃大”之武学,恐怕仍容不下这段仇恨。
纪空手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没有説话,只是微微一笑,静观其变。
“这是一个不错的计划,用心良苦,实施起来的难度也颇大。要让韩信得到项羽的赏识不难,难就难在让项羽如何才能信任韩信。韩信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看来汉王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五音先生道。
“谁説不是呢?以项羽的智慧,要想蒙蔽他实在很不容易。不过在当时的情形下,项羽最不希望看见的是让韩信留在本王身边,只要抓住他这个心理,对症下药,他也难免不钻入本王所设下的圈套之中。”刘邦微微一笑,但想到当日在鸿门大营中,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依然让他感到了窒息之感。
“这么説来,项羽这是养虎为患了?”五音先生道。
“对每一个敌人来説,韩信都是一只随时可以让人感到害怕的猛虎,他所具有的威胁性与破坏力,在这半年之内已然显现在世人面前,这已成无可争议的事实。”刘邦掩饰不住自己对韩信的欣赏之意,颇有几分自豪地道。
“我同意你的观点。”五音先生对天下大势的走向了若指掌,当然也看到了韩信这半年来取得的一系列成就。可是他眉头一皱,随即话锋一转道:“不过,不知汉王想过没有,韩信对项羽来説,是养虎为患,但对汉王来説,也何尝不是呢?”
他这句话看似是离间刘邦与韩信之间的关系,但道出的却是实情。可是刘邦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反应激烈,而是淡然一笑道:“先生所言极是,但是本王权衡再三,最终还是相信了韩信的忠心。”
第八卷 第八章 与敌共谋
纪空手显然意识到了刘邦与韩信之间如果一旦联手,不仅会给项羽造成很大的麻烦,同样也威胁到了自己的生存,是以冷哼一声,提醒刘邦道:“对于韩信的忠义,我是早有领教,希望汉王不要和我一样的收场才好。”
“纪少莫非还对大王庄一役念念不忘吗?”刘邦看了纪空手一眼道。
纪空手笑了,笑得十分坦然:“我这一生中,最恨的就是别人背信弃义,又岂能容忍曾被我视作兄弟的朋友在我背后的暗算之举呢?对于这种人,我宁可被别人説成是没有容人之量,也誓要报那一剑之仇!”
“正因为韩信在你的身后刺了一剑,本王才会最终信任了他。虽然是同样的一剑,在你看来,这是弃义;但在本王看来,却是效忠。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本王又怎会如此对他加以重用?”刘邦之所以敢这样説话,是因为他深知那一场在问天楼刑狱地牢中发生的蚁战对韩信造成了多大的影响,更懂得韩信除热衷名利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弱点!而正因这个弱点被他所掌握,他才舍得花大力气去栽培韩信。
对他来説,绝不会做出“养虎为患”的傻事来。
但他却不知此事虽是人为,可天下万物皆有灵性。双方蚁群为了守住己方的地盘,真的展开了一场世纪之战,而里面的各种战法不但对韩信在日后领兵作战时有很大的启发,从而更让他创出流传千古的奇技——“象棋”!
“你既然説得这么有把握,那我就无话可説了。”纪空手沉声道:“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刘邦淡淡而道:“是的,世事难料,不到那一刻的来临,我们永远都不知道谁对谁错。”
纪空手瞧了他一眼,道:“就像我和汉王之间的关系一样。谁能料到,半年前还是争得你死我活的一对冤家,竟会在半年之后坐在这里高谈阔论,亲如密友,説出去只怕没人会相信吧?”
“如果本王説我们之间是朋友关系,不要説你不相信,连本王也毫不相信。往日的恩怨不是过往烟云,説散就散,想忘就忘,有些东西,它就像锋刃利刀一般,已经插在了你的胸口之上,只要一牵动它,就会马上让你心中作痛,回忆起那段往事来。所以説,我们之间注定不会再成为朋友了。”刘邦与纪空手的眼芒在空中悍然相接,然后非常深沉地接道:“不过,无论本王,还是你,我们都是这个世上少有的智者,虽然我们不可能再为朋友,却可以成为战友。当理智战胜了感情之后,我们就会发现,原来彼此之间对对方都有非常大的利用价值,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命运又让我们走到了一起。”
“而这个目标,就是为了消灭项羽。”纪空手沉声道:“当这个目标达到之后,我们再从战友变成彼此间最大的敌人。”
“精辟,果然精辟。”刘邦哑然失笑道:“所以我们之间更像是买卖上的关系,以钱易物,或是以物易物,只要彼此不亏,这种关系就可以长此以往地维持下去。”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有必要再这样拐弯抹角説话吗?何不痛痛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