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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项羽心里明白,这员战将所説的是既成事实,他所恼怒的是这员战将不该大呼小叫,瓦解军心。越是到这种紧要关头,就越需要冷静,一个人的表现往往会影响到整个战局,此时此刻,项羽必须镇定,同时他也要求自己的将士保持镇定。
在项羽的身后,数千将士都将目光聚集在项羽身上,没有人説话,也没有人再显示出慌乱的神情。每一个人都散发出一股不倔的战意,更慑于项羽那种咄咄逼人的杀人之威。
纪空手的心中一寒,不禁在心中问着自己:“此时此刻,如果换成我是项羽,该怎么做?事实证明,在这种情况下,杀一儆百是最有效的方法,可以在最快的时间内稳住脚阵,震慑军心。然而,当该杀之人是追随自己多年的爱将时,我是否能做到像项羽这般无情?”
他不知道答案,心头突然涌起了一丝倦意,仿佛在刹那之间对这种打打杀杀、斗智斗勇的游戏充满了厌倦,而对自己曾经度过的市井生活平生几分向往。
项羽的目光依然盯视着纪空手,他在权衡,在计算。他已从纪空手刚才的表现中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是一个不容易对付的敌人,就算自己能够战胜,也必然要耗费太多的时间。
而时间对于此刻的项羽来説,弥足珍贵,足滴之间就可以改变生死,改变命运。他权衡之后,终于明白,现在自己最该做的事情不是杀人,而是逃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项羽有这个自信,只要让他逃出垓下,必然会东山再起,卷土重心。所以,他的注意力开始从纪空手的身上转到了萧公角,希望能从萧公角的嘴中得到目前垓下的局势。
萧公角既是西楚名将,也是项羽极为器重的流云斋高手,能在项羽帐下拥有这样的身分与地位,説明他不但有实力,而且一位及聚智慧之人。所以当项羽的眼睛盯住他时,他只説了一句话:“从南门走。”
项羽心中一惊,从南门而去,正是西楚!大汉军既然要置自己于死地,就应该断掉自己的归路,派重兵设防才对,何以却反其道而行呢?
“也许这是敌人的疑兵之计,但事已至此,别无选择,就算这一路凶险颇多,我们也惟有硬闯一途!”萧公角虽是建议,但脸上表情却十分坚决,因为他心里明白,项羽再不作出决断,他们将连这最后一搏的机会也会失去。
项羽点了点头,将射天弓抄于手中,指向纪空手道:“本王真想杀了你,可惜的是时不待我,且将你的人头寄下,日后再取也不迟!”
纪空手的脸色始终不变,就连眼神也是依然如故,淡淡笑道:“杀不杀我是一回事,杀不杀得了我又是另外一回事。其实你我心里都十分清楚,你若真想要我的人头,那我就得奉劝一句,千万不要保不住你自己的人头!”
项羽心中的怒火“腾”地急升而起,但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逞口舌之利的时候,当下冷哼一声,高呼道:“随我来!”
他一马当先,率领领萧公角、龙且等数千人马迅速向南门方向奔去。虽然身处劣势,但这支人马依然行动如风,有条不紊地急奔而行,只刹那间便自纪空手的眼中消失。
“虎死不倒架,无敌之师终究是无敌之师啊!”纪空手忍不住轻叹一声,不得不佩服项羽的确是带兵有方,不过眼见自己的大敌从眼前消失,他并没有追击,甚至连追击的意思也没有。
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喊杀声响彻整个垓下,很快,龙赓便看到大汉军的将士们进入了自己的视线范围。
“如果你选择出手,也许项羽根本就没有逃走的机会了!”龙赓似乎有些惋惜地道。
纪空手盯着项羽退走的方向,目光显得非常深邃,缓缓而道:“如果我选择动手,或许,我们才真的没有机会了。”
龙赓不解地问道:“项羽真的这么厉害吗?”
“你听説过卓小圆这个名字吗?”纪空手不答反问道。
龙赓一怔道:“我听张良提过这个名字,据説她是作为虞姬的替身而成为项羽的宠妃的,其实她的真正身分是刘邦安插在项羽身边的一个卧底。”
“不错!她做得非常成功,成了项羽最宠爱的一个女人。当项羽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才知道,她的卧底做得其实并不成功,而这种失败往往意味着死亡。”纪空手叹息了一声,心中生出一份内疚,因为他知道,卓小圆的死与他有着莫大的关系。
“你是説她已经死了?”龙赓看着纪空手道。
“在此之前,我以刘邦的名义要她对项羽下毒,并给她送去了听香榭的奇毒之药,这种毒不仅没有解药,而且无色无味,即使是行家高手也根本无法识破,只要卓小圆将它下入酒中,递给项羽,那么项羽纵有九条命也惟有死路一条。然而,项羽并没有死,这只能説明卓小圆失败了。”纪空手的神情显得十分冷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虽然我不明白失败的原因,但其中必定有什么变故,只是我们再也无法得知。而以项羽对卓小圆的宠爱,在这种紧要关头却不把她带在身边,这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她已经死了。”
他説完这些话时,整个人似苍老了许多,回过头来直视龙赓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居然利用一个女人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种手段的确有些卑鄙,但我相信你一定有这样做的理由。”龙赓微微一笑,他似乎感到了纪空手有些伤感的情绪。
第十五卷 第十一章
纪空手轻轻地叹息一声道:“我其实反复想过,这种手段虽然卑鄙,但若能成功,今日的垓下就不会有太大的伤亡。尽管这场大战不可避免,但我想的是如何将将士的伤亡降到最低限度,一看到这种血流成河、尸积成山的场面,我总是觉得自己有不可推御的责任。”
“你的做法是对的!”龙赓道:“为大计着想,有时候用些卑鄙的手段也无可厚非,可我还是不明白,卓小圆的死似乎与你是否出手并没有直接关系,你为什么要提起这样的话题?”
纪空手若有所思地道:“这两者之间其实大有关系,你我都是男人,应该明白失去自己最心爱女人时的那种痛苦,而这种痛苦必将让一个人的心境生乱,无法做到心若止水。可是,当我面对项羽时,却发现他出奇的冷静,几乎没有给我任何出手的机会,这只説明,他对流云道真气的领悟已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他的心乱神分。”
龙赓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道:“这么説来,普天之下还有谁可以置他于死地?”
纪空手望向项羽南逃的方向,坚定地道:“能够置他于死地的人,普天之下,惟有一个,那就是他自己!”顿了一顿,随即又意味深长地説了一句:“这也是我为什么要他从南门逃亡的原因。”
当项羽自南门杀出时,身后只有八百铁骑追随,虽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对他来説,已经达到了突围的目的。
此刻已是四更,夜色之浓,几乎不能视物,项羽等人凭着记忆,拍马扬鞭,向南飞驰而去。
项羽始终觉得,大汉军的兵力之所以在南门一线比较空虚,绝不是一时疏忽,而是一个圈套。所以,一路上他吩咐属下小心提防,随时准备应对突发事件,而他的大手始终不离自己的剑柄。
然而,一直到了天亮时分,一路上并未出现项羽所担心的埋伏,甚至连一个汉军将士也没有,这让项羽心生诧异,似乎有些不明白对方的动机了。
坐在马上,看着自己身边仅存的这八百铁骑,项羽有恍如一梦的感觉。就在一夜之间,他那支曾经威震天下的无敌之师就此消亡,七万将士的生命也就此打上了一个句号,这对他来説,是极为残酷的!
这是他与大汉军争霸天下惟一的本钱,想不到会输得如此彻底,想起昨夜所发生的一切,他真不敢相信那是事实。
他不敢相信,是因为他没有料到敌人会以“四面楚歌”瓦解自己将士的军心,连他也认为,西楚已在大汉军的掌握之中;他同样也没有想到敌人竟然会突然出现在戒备森严的粮仓之中,纵火烧粮,从而彻底攻破了自己将士的心理底线,无心应战,以至于败势早定。而最让他感到痛心的是,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居然就死在自己的眼前,他却无能为力。而这个女人,竟然是自己宿敌的女人,这让项羽的自尊几乎荡然无存。
项羽并不是一个多情之人,在他的一生中,从来不缺女人,可真正让他可以投入感情的,恐怕就惟有卓小圆一个了。他也曾追求过红颜,但他对红颜的追求,更带着一种功利的目的,所以,即使他曾为红颜列兵十万相迎,也不能説明他对红颜有太多的痴迷。
然而,他对卓小圆的感情确已到了“痴”的地步,为了能够见到她,他甚至不惜打破常规,将卓小圆携入大营之中,以便可以朝夕相处。当卓小圆为他饮毒自尽的刹那,项羽伤心之余,才发现卓小圆对自己的爱竟然远胜于自己对她的付出。
翻过一道山口,队伍明显地放慢了速度。此时他们从垓下逃出已有数个时辰,至少赶了百里夜路,人疲马乏,加上人人都如惊弓之鸟,在身体和心理上都负荷了难以承受的极限。所以,项羽没有催促,信马由缰,慢慢调整。
迎面吹来的清风,十分凉爽,但项羽显然无心领略,眼见拐过一道密林,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所有的人无不一怔,停住了前进的脚步。
这条路的确可以通往西楚,但却不是垓下通往西楚惟一的路径。所以,在场的每一个人对这条路的路况都陌生得紧,根本辨不出这岔出的两条路到底哪一条可以通往西楚。
项羽没有犹豫,当即吩咐属下四处搜索,就近寻找当地的土著村落,以求问路。
就在这时,一道高亢的歌声自对面的山林响起,伴着歌声出来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樵夫,他肩挑一担湿柴,正要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位老哥,请留步!”项羽高声叫道,声音里隐挟内力,回荡于山林之间。
那位樵夫回头望了一眼,扔下柴禾,拔腿向林中跑去。
“截住他!”项羽扬鞭一挥,四五名属从立即拍马追去。
龙且深知自己的失粮之罪是最终导致败局不可收拾的主要原因,以项羽的行事作风,未必能放过自己,但他还是硬着头皮上前道:“大王,你不觉得这位樵夫的出现太奇怪了吗?”
项羽的目光盯着前方,冷然道:“这不过是一个巧合,有什么奇怪可言?”
“也许是末将多虑了!”龙且小心翼翼地道:“末将只是觉得,敌人的追兵来得不紧不慢,似乎算到了我们会有此劫一般,而这位樵夫在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了,难道其中没有蹊跷吗?”
项羽冷哼一声,没有理会龙且,其实他并不认为龙且的话没有道理。但此时此刻,他更愿意将这位樵夫的出现看作是一种天意,取“天不绝我”之意,以鼓舞自己与将士的士气。
但他并非一味强调这样的心理,这样做也有他自己的理由。
其一,就算敌人知道这里有一个三岔路口,也不一定会料到自己所有人都不识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