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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面桃花-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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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星辰,原来我还以为是个吉兆,没想到却是一颗灾星。”  和当年的张季元一样,几乎每个月,秀米都要离家外出一次,短则一两天,长则三五日。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根据宝琛的观察和推算,秀米每次外出,总是在信差来到普济后的第二天。  这个信差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可对于宝琛旁敲侧击的盘问则口风甚紧,讳莫如深。“这说明,有一个人躲在暗处,通过信差对秀米发号施令。”宝琛给夫人分析道。可是,这个在暗处发号施令的人又是谁呢?  到了这一年的夏末,村里那些消息灵通的人就传出话来,似乎秀米与梅城一带的清帮人物过往甚密。这些年来,梅城清帮的大佬,像徐宝山、龙庆棠二人的名号,老虎倒也时常听人说起。他们贩卖烟土,运售私盐,甚至在江上公开抢劫装运丝绸的官船。秀米怎么会和这些人混在一起?夫人开始还不太相信,直到有一天……  这天晚上,雨下得又大又急。南风呼呼地吹来,把门窗刮得嘭嘭直响,不时有瓦片吹落在地上的碎裂声。差不多午夜时分,一阵急急的敲门声把老虎惊醒了。那时,老虎还和他爹睡在东厢房。他从床上坐起来,看见灯亮着,宝琛已经出去了。老虎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来到了前院,他看见喜鹊手里擎着一盏灯,正和老夫人站在楼梯口的房檐下。  '返回目录'  
《人面桃花》第三章 小东西2(3)
院门已经开了,秀米浑身透湿地站在天井里,她的身边还站着四五个人,地上搁着三只棺材似的大木箱。其中有一个人喘着气,对宝琛吩咐说:“你去拿两把铁锹来。”宝琛拿来了铁锹交给他们,又抹了抹满脸的雨水,对秀米说:“这木箱子里装的是啥东西?”  “死人。”秀米用手拢了一下耳边的头发,笑道。  随后,秀米就和那些人拿着铁锹出去了。雨还在下个不停。  宝琛围着那三只大木箱转了半天,透过板缝往里面看了看,又在叫喜鹊,让她拿灯过去。喜鹊畏畏缩缩不敢过去,宝琛只得自己过来取灯。老虎看见他爹举着灯,趴在箱子上看了又看,然后,一声不吭地朝这边走过来了。看上去他十分镇定,但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紧张和恐惧使他不停地说着脏话。在老虎的记忆中,老实巴交的父亲从来是不说脏话的,可这天他受了一点刺激,那些憋在肚子里的脏话就一股脑儿全出来了。  “日  ,日  。”宝琛道,“日他娘!不是死人,是他娘的日  的枪!”  第二天,老虎一醒来,就跑到天井里,想去见识一下他父亲所说的那些枪。可是井中除了一些被太阳晒干的泥迹之外,什么都没有。  夫人觉得一刻也不能忍受下去了,她必须马上阻止女儿的胡闹。因为在她看来,“枪,可不是闹着玩的”。而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找个有见识的人商量一下。她思前想后,挑中的这个人,就是秀米当年的私塾先生——丁树则。不过她还没有来得及登门造访,听到风声后的丁树则已经自己找上门来了。  丁树则上了年纪,头发和胡子全白了,连说话都气喘。他由老婆赵小凤搀扶着,颤巍巍地来到院中,一进门,就嚷嚷着要见秀米。  夫人赶紧迎出来,压低了嗓门对他说:“丁先生,我这个丫头,已不是从前的光景,脾气有些古怪……”丁树则道:“不妨,不妨,你叫她下来,我自有话问她。”  夫人想了想,再次提醒他说:“我这个丫头,回来这么些时日,连我也不曾与她照过几次面,……她那双眼睛,不认得人。”  丁树则颇不耐烦地用拐杖敲了敲地面的螺纹砖,说道:“不碍事,好歹我教过她几年书,你只管叫她下来。”  “没错。”赵小凤在一旁附和着说,“别人她可以不理,这个老师她还是要认的,你只管去叫。”  夫人有些犹豫地看着宝琛,宝琛则低头不语。正在踌躇间,他们看见秀米从楼上下来了。她头上盘着一只高高的发髻,用黑色丝网兜住,一副睡意惺忪的样子。她的身旁跟着一位穿长衫的中年人,那人怀里夹着一个破旧的油布伞。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往前院走过来。在经过丁树则身边的时候,两人只顾说话,竟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走过去了。  丁树则的脸上有点挂不住,气得嘴唇发抖,浑身哆嗦,但还是勉强嘿嘿地干笑了两声,看了看他的老婆,又看了看夫人,道:“她……她像是没认出我来……”还是赵小凤眼疾手快,一伸手,就将秀米拽住了。  “你拉我做什么!”秀米扭头看了她一眼,怒道。  丁树则朝前跨了几步,红着脸道:“秀秀,你,你不认得老朽了吗?”  秀米斜着眼看着他,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道:“怎么不认得?你不是丁先生嘛!”  说完就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同那人径自走了。  丁树则张着嘴,有些发窘,愣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到他们走远了,才一个人摇头喃喃道:“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可叹可叹,可恼可恼;原来她认得我,认得我却又不与我说话,这是什么道理?”夫人和宝琛赶紧上前好言劝慰,要让丁先生和师娘去客厅侍茶叙话,丁先生死活不依,执意要走。  “不说了,不说了。”丁先生摇手说,“她眼中既然没我这个老师,我也就只当没她这个学生。”  他老婆一旁帮腔说:“对,我们犯不着,我们走!再也不来了。”  他们发誓赌咒说,以后再也不会踏进陆家的门槛一步,显然受了刺激。可话虽这么说,在往后的三四天当中,丁树则又一连来了七八趟。  “就如同梦游一般,”丁树则一旦回过神来,又恢复了往日的骄矜之气,“她那双眼睛,透着幽幽的光亮,看你一眼,直叫你不寒而栗,依我看,就和他那白痴父亲发疯前一模一样,要么是魂魄离了身,要么是鬼魂附了体,我看她八成是疯了。”  “对,她一定是疯了。”丁师娘斩钉截铁地说。  “想当年,他那个爹,不知天高地厚,既已罢官回籍,衰朽日增,却不知修身养性,摊书自遣,整日沉湎于桃花虚境之中,遂至疯癫,可笑亦复可怜。如今国事乖违,变乱骤起。时艰事危,道德沦落。天地不仁,使得天下的疯子纷纷出笼……”  “且不管她疯与不疯,”老夫人道,“我们还得想个办法,不能任她胡闹下去。”  她这一说,丁树则立即不作声了。几个人相对枯坐,唯有长叹而已。末了,丁树则道:“你也不用着急,先看看她是怎么个闹法。事情若果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也好办——”  “丁先生的意思是……”夫人眼巴巴地看着丁树则。  '返回目录'  
《人面桃花》第三章 小东西2(4)
“花点钱,从外面雇几个人来,用麻绳勒死她便是。”  秀米还真的闹出不少事来。她在普济的日子一长,身边已渐渐聚集起了一帮人马。除了翠莲之外(用夫人的话说,这个表子俨然就是个铁杆军师),还有舵工谭四、窑工徐福、铁匠王七蛋、王八蛋两兄弟、二秃子、大金牙、孙歪嘴、杨大卵子、寡妇丁氏,接生婆陈三姐……(用喜鹊的话来说,都是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再加上穿梭往来于梅城、庆港、长洲一带的陌生人和乞丐,声势一天天壮大起来。事情的进展大大超出了丁先生的预料。那时,丁树则有一句话常常挂在嘴边。他说:“照这样下去,还没等到我们找人来弄她,她就先要将我们勒死了。”  他们搞了一个放足会,挨家挨户去让人家放足。夫人刚开始还不知道“放足会”是干什么的,就去问喜鹊,喜鹊说:“就是不让裹小脚。”  “干吗不让人家裹小脚?”夫人大惑不解。  喜鹊说:“这样跑得快。”  “你本身是一双大脚,倒也不用放。”夫人苦笑道,“那什么叫做‘婚姻自主’?”  “就是随便结婚。”喜鹊道,“无须经父母同意。”  “也不用媒人?”  “不用媒人。”  “可没有媒婆,这婚姻怎么个弄法?”夫人似乎被她说糊涂了。  “  !就是,就是,还不就是……”喜鹊的脸红到耳根,“就像那杨大卵子和丁寡妇一样。”  “这杨忠贵和丁寡妇又是怎么回事?”  “杨大卵子看中了丁寡妇,就卷起自己的铺盖,住到丁寡妇家,两人就……就算成亲啦。”喜鹊说。  很快就成立了普济地方自治会。那时的皂龙寺已经修葺一新,加固了墙体,刷了石灰,更换了椽梁和屋瓦,又在两边新盖了几间厢房。秀米和翠莲都已经搬到了寺庙中居住。他们在那座偌大的庙宇中设立了育婴堂、书籍室、疗病所和养老院。秀米和她的那些手下,整天关在庙中开会。按照她庞大的计划,他们还准备修建一道水渠,将长江和普济所有的农田连接在一起;开办食堂,让全村的男女老幼都坐在一起吃饭;她打算设立名目繁多的部门,甚至还包括了殡仪馆和监狱。  不过,普济的那些老实巴交的人很少光顾那座庙宇。除了秀米自己的儿子,那个没有名字的小东西之外,村里也很少有人将孩子送到育婴室。后来就连小东西也被夫人差人偷偷地抱走了。养老院中收留的那些老人,大多是些流浪各处的乞丐,或者是邻村失去依靠的鳏寡老人。疗病所也形同虚设。虽然秀米从梅城请来了一位新式大夫,此人也去过日本,据说,不用号脉就能给人治病。但普济人生了病,还是去找唐六师诊治,有些人甚至宁可躺在床上等死,也不去自治会尝试新的疗法。至于水渠,秀米倒是让人在江堤上挖开了一个口子,试着将长江水引入农田,却差一点酿成江水决堤的大祸,给普济带来灭顶之灾。  随着时间的推移,钱很快就成了一个问题。  当秀米开列出一张所需款项的清单,让人挨家挨户去催讨摊派款的时候,村里的那些有钱人一夜之间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王七蛋、王八蛋兄弟带人将一名经营蚕茧的生意人捉了来,扒去衣服,在牛圈里吊打了一夜了事。  秀米渐渐地变成了另一个人。她明显地瘦了,眼眶发黑,无精打采,甚至很少说话,后来就听说她病了。她整日将自己关在皂龙寺的伽蓝殿中,窗户和屋顶的天窗都蒙上了黑色的绸布,她怕见亮光。她睡不着觉,头也不梳,饭也不怎么吃。看见什么东西都爱出神,除了翠莲等为数不多的人之外,她与谁都不说话,似乎在故意为什么事而责罚自己。  那些日子,据村中巡更的人来家中报信说,几乎每天深夜,他都看见一个黑影在寺院外的树林里转悠,有时一直转到天亮。他知道是秀米,可不敢靠前,“她会不会……”  夫人知道他想说什么。那时,村里几乎每一个人都相信秀米的确是疯了。村里要是有人平常在路上遇见她,都会把她看成是一个十足的疯子,远远地绕开。巡更人的来访,使夫人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她经过反复考虑之后,决定直接去寺庙,找女儿好好谈一谈。  她拎着一篮子鸡蛋,趁着黑夜悄悄来到女儿住居的伽蓝殿中。无论她说什么,她怎样苦苦相劝,秀米就是一言不发。最后夫人流眼泪对她说:“娘知道你缺钱,我可以拆屋卖地,可以把家中所有的钱都给你,可你也得明白告诉我,你好端端的,搞这些名堂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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