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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槿愣了愣,她一心想着早点把百寿图写完少一件事,却忽略了她此刻只有十三岁的事实。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即使再聪慧,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百寿图,更何况是信手拈来。
她这般大的时候,心性还是很浮躁的,哪能这般胸有成竹,落笔生辉。之前她遵照华杋的吩咐,在书房里临摹名家字帖,就是为了掩盖她多年来练就的书写习惯,尽量让她写的字像十三岁那时的……怎么这会子一落笔,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华槿低头看着写了大半边寿字的宣纸,有些哭笑不得……笔锋苍劲,力透纸背,这哪是十三岁的孩子能写出来的。
幸好屋子里只有紫菱在,若是换了旁的懂字画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在她愣住的那刻,墨笔未能及时收住,纸上就不小心落了一滴墨水,把最大的寿字污了去。
华槿索性搁了笔,半玩笑似的对紫菱说:“瞧,被你这么一说我就写不好了。”
紫菱果然看到纸上污了一小块,忙道:“是奴婢该死,不该多嘴害小姐分了神。”
华槿笑了笑,说:“眼看天就要黑了,今日怕是写不好了,索性也还有好几天,我也没什么好着急的,慢工出细活,给外祖母的寿礼自然要慢慢来,过几日等我临摹熟练再下笔也不迟……紫菱,替我拿几张新纸来,我想描几张花样子。”
紫菱见华槿不怪罪,连忙应好便要去房里拿,刚出门就猝不及防与人撞上,“你怎么冒冒失失的往小姐书房里闯,就算有天大的……”
声音戛然而止,紫菱看清来人,连忙笑着向来人行礼,“霖二爷,原来是您回来了!”
华槿听到紫菱的声音,也忙向门口望去。
来人穿着宝蓝色团花细布直裰,身量清瘦修长,面如冠玉,五官比女子还精致几分,头上簪着灵芝竹节纹玉簪,手里还横着一根玉笛,就这么纹丝不动地站在门口迎风处,微风吹起他鬓间的墨发,愈发显得他风流倜傥,风姿无限。
“看来二哥不在,你日子倒过得有滋有味。”他淡笑着开口,言语间带了几分调侃。
“怎么,你杵在那儿是不打算请我喝杯茶了吗?真是难为我一回来连衣裳都没换就来看你。”华霖故作委屈地拿手中的玉笛敲了敲门框,满脸幽怨的模样。
再次看到清风朗月的华霖,华槿却情绪万千涌上心头,只呆呆地看着他,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华霖见华槿呆头鹅一般,就三步并作两步走跨到她面前,拿玉笛在她眼前晃了晃,“大半年没见,我的妹妹不会傻掉了吧……”
还未等华槿说话,华霖就去瞪门口的紫菱,“你们是怎么照顾我妹妹的,怎把她照顾的傻乎乎的!看我待会不告诉祖母把你们全发卖了去!”
紫菱捂着嘴笑了起来,假装害怕的样子跟他讨饶道:“二爷您就饶了我们吧,小姐这是见着您太高兴了,一时之间忘了反应呢。”说着便朝他行了一礼,“奴婢去给二爷泡茶,上回二爷捎回来的茶叶还很多呢。”
华霖又瞪了紫菱一眼,这才转头去看华槿,华槿却是扑到他怀里,轻轻将他抱住了,低低地唤了声二哥,鼻尖却泛起了酸涩。
他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青草香,无论隔了多久,总能令她心安。
华槿忽然想起前世父亲过世后,二哥来看她的那次,他整个人都是憔悴的,一点生气也没有,身上所有的玩世不恭都被被悲痛所代替了去,颓败的样子,差点连她都认不出来了。
前世她很任性,总是认为二哥待她好是理所应得的,总喜欢在他面前无理取闹,使小性子。甚至还听祖母的话,怕他带坏自己的名声而不与他来往。
现在想想,那时的她该是有多傻,才会疏远这么一个全心全意待她的哥哥。
幸好一切都重来了,这一世,她一定要把二哥对她的好,全都补偿给他。
华霖捧起她的脸,就看到她眼眶红红的,跟哭过了一般,不由得心里一沉,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我离开的这段日子有人为难你了?”
华槿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大家疼我还来不及,怎么会为难我呢。”
第019章 向往
华霖似乎松了口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说着后退了几步,上下端详了她很久,笑着说:“长高了,也好看了许多……就是瘦了点。”
华槿也很快收拾好情绪,开始打量他,然后笑着说:“二哥倒还是这么风流倜傥,风姿绰约。不过……二哥,你在外头都吃了些什么,整个人都看起来‘容光焕发’了!”,她刻意咬重了容光焕发几个字,眼睛又盯着他头上看。
华霖立刻反应过来,举起玉笛就要敲她的头,“好啊,你二哥不过日夜兼程赶回来看你,一时之间忘了沐浴,你就敢打趣起你二哥来了!越发没规矩了。”
华槿连忙跑出门外躲了开来,两兄妹闹了一会儿,许嬷嬷便端了碗药走了过来,见两人在闹腾,忙喊道:“小姐,您身子刚好了些,可别又磕着碰着了。”
华槿倒还笑得欢畅,华霖却先停了下来,他眉头拧成一条线问她:“我不在,你果然病了?”
华槿神色也僵了僵,许嬷嬷看似无心的话,却让二哥为她担忧不已。
她走过去搂住他的胳膊,带着他往次间走,“只是受了点风寒,现在已经大好了。”
华槿神色淡淡地把许嬷嬷手里的药喝了,看了她一会儿,终是什么话也没说,就让她先退下了。
紫菱用雪水泡了君山银针端上来,华槿亲自给他斟了一杯,“二哥可是回来给外祖母过寿的……说起来你也没怎么参加过外祖母的寿宴,平常我们去范府请安,你也总能寻着法子避开,如今怕是连外祖母长什么样儿你也忘了吧?倒难为外祖母时常在我们面前问起你……”
华霖端了茶轻轻抿了一口,味道果然清冽爽口,甘而不涩,饮过后口中暗含梅香,他笑着看紫菱,毫不吝啬地赞叹道:“紫菱泡茶的手艺愈发好了,我开始有点嫉妒你家小姐了。”
二哥最擅乐,爱茶,喜香,凡一切风雅之物他都喜欢,凡文人雅士会的东西他都会,可偏生他却不是一个文雅之人,身上也没有半分的书卷气,倒有一身浪荡公子哥的味道。
父亲耳提面命让他读书学制艺,他却能把国子监五经博士气个半死,闹得五经博士义愤填膺地跑到家里,跟父亲控诉二哥在国子监的恶行,振振有词地说二哥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把父亲说得无地自容,再不敢送二哥去国子监读书了。
父亲气得要请家法,他却还能巧舌如簧、引经据典地说一通大道理,愣是说得父亲不敢打他,只能罚他面壁思过。
尽管如此,华槿却知道,二哥的四书五经、八股制艺都学得极好,他也不是不喜欢读书,只是不愿致仕罢了。他总说,家里有父亲和哥哥做官就够了,他不愿再去凑这个热闹,宁愿当个富贵闲人还更逍遥自在。
紫菱俏脸红了红,道:“二爷您就别取笑奴婢了,是您给的茶好,哪是奴婢的功劳。”
华霖却摇头笑道:“这话可不对,千里马还要有伯乐才能发挥功用,这茶虽好,却也要在手艺精湛的人的手里才能泡出好茶来。”
紫菱不知作何应对,只能笑着低下了头,心里却想,二爷出去了一趟,嘴愈发甜了,说出的话都能溺死人的,若不是她在小姐身边待久了,见惯了二爷如此,她此刻恐怕早就得意忘形了。
华槿知道他有意扯开话题,便笑着说:“二哥可去见过父母亲和祖母了?祖母前日还念叨你,说不知你何时回来。”
华霖笑着说:“你瞧我这蓬头垢面的,哪敢去见他们。”,说着又把身边的小厮招了进来,他手里捧着五六个雕海棠的木盒,二哥把它们都捧了过来,放到罗汉床上的鸡翅木小几上,然后吩咐小厮赋春,“你先回松鸣院遣人告知老夫人和夫人,就说我快到家了,待会就去请安。”
他一说这话,华槿就知道他不是从正门进来的,而是悄悄从角门过来的。他回来本应先向祖母和父母亲请安的,却先来看了她……华槿心里有些感触。
她笑着问华霖:“这里头都有什么,可都是给我的?”
看到他微微顿了一下,华槿便知道不是,便笑道:“你拿到我这儿,难道就不怕我全看上了独吞吗?”
以前她确实这么干过,害他连夜跑到外头去买其他东西送人。
华霖却觉得没什么,不在意道:“不过是些小玩意,你若喜欢全给了你也无妨……大不了二哥再出去买些珠钗玉饰送人就是了。”
他把盒子一一打开,累丝嵌宝石金凤簪、攒珠青玉笄、紫檀木佛珠、金镶玉手镯、赤金盘螭璎珞圈等,最后是象牙雕的小木马……还把手里的玉笛放在了小几上。
华槿一眼就看出他手里的玉笛才是真送给她的,她拿起玉笛说:“祖母信佛,这串紫檀木佛珠送给她倒是十分有心,三姐过了年就及笄了,这攒珠青玉笄与她正好相配,缨络圈、木马等可以送给五弟和笙哥儿,累丝嵌宝石金凤簪给二姐,金饰手镯珠钗都给五妹,她最是喜欢金银。”
华霖果然笑了起来,“还是四妹最懂我……这些都不是什么稀罕玩意,我马车上还有不少土仪,待会我让人送来给你。”
又指了指华槿手中的玉笛,说:“这玉笛是二哥好不容易从别人那讨来的,你也别小瞧了它。”
玉质玲珑通透,触感微凉,二哥给的东西自是极好的。
她听到由来却不敢收,推迟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二哥还是把这玉笛还回去吧。”
华霖摆手,笑眯眯地说:“我说要拿来送我四妹的,他二话没说就割爱了……他是个不通音律的,这玉笛落在他手里反倒糟蹋了。”
她其实也不大懂……但听出二哥口中的他怕是与二哥要好之人,也没再推迟就收了下来。
华槿又问他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趣事,他都十分耐心的答了,还告诉她,“此次最大的收获就是去浙江杭州府观了天下第一潮,‘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东坡居士这话果然一点不假!潮涌还未开始就能听见惊涛拍岸、巨浪翻滚如雷霆忽至一般的声音,等到潮涌时,数丈高的山石都被淹没了去,若不是我早得了信,知道要潮涌了,还不知道要被吓到如何呢……”
华槿前世倒是听他说过一回,说得时候也是这么澎湃激昂,激动万分,她甚至都能想象出那澎湃壮观的景象来,当时只觉得十分羡慕二哥,暗暗可惜自己身为女儿身,不能前去杭州府观潮。
此刻她除了羡慕之外,更添了几分向往……甚至去观潮的冲动。
不过这几年家里会发生很多事,她怕是没有机会去那里了,等她设法将家中祸事一一化解了去,她一定要去杭州府观一次潮。
华霖又问她过得好不好,可有人与她为难,她说好,不曾,他又问起她的绣艺,华槿却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这么多年,她什么都学得不错,唯独绣艺仍然十分平庸。
又跟他说了一会儿话,赋春就回来了,说祖母已经在房里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