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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春霞其实知道马丽的思想一贯激进,有段时间她还偷偷地爱上了门口那个高大英俊的三轮车夫,后来才知道那个三轮车夫是红军的地下交通员。
说也巧,一日周春强破获了这个交通站,三轮车夫在拒捕时受了重伤。周春强把他送到教会医院抢救,试图从他口中挖到一些东西,故而找了陈查理,让他无论如何要救活三轮车夫,在那儿实习的马丽和周春霞理所当然成了三轮车夫的看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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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四章(3)
出乎周春霞意料,马丽一见昏迷的三轮车夫,便猛不丁哭了起来,边哭边咒骂当局凶残无道,还说有一天她也要到“那边”去,听得周春霞目瞪口呆,不过心内还是有几分窃喜的,因为她终于找到了一个知音。
那晚回到寝室,她把自己从江先生那儿借来的报纸传给马丽看,谁知马丽也从枕套中取出了同样的报纸,两人先是一番愣怔,接着相视而笑,然后彼此在耳朵边说了三个字:江先生!
从那以后她俩经常结伴去看江先生,听江先生讲革命道理。每每从那儿回来,两人便夜不能寐,心想江先生那么文弱的一个人,却在16岁的时候离开南京老家,投身革命,和丈夫双双参加了湖南那边的农民暴动,又从井冈山辗转到赣南,真是个奇人。两个人对她甚是敬佩。这样来往多了,彼此的身世也都熟悉了,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但不知何故,有一回当她俩问起江先生的丈夫现在何处时,江先生却轻轻扭开了头,再回首时眼角有一抹泪痕,估计他不是牺牲就是被捕了。
周春霞和马丽不便多问,只有更加用心地听江先生讲解目前的形势,尽可能地为她做些事,仿佛这样便能缓解江先生的痛苦。她俩帮江先生送过信,替她转交过物品,有几次周春霞还依计从周春强那儿偷了几张出城的路引,这一切让她俩既好奇又兴奋,当然,兴奋中还带着几抹恐惧。
赣州城那时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隔三差五城门上会挂出几颗苏区地下交通员的脑袋。江先生也明确地告诉过她们,干革命是要有牺牲的!还问她们怕不怕,她俩内心其实在打鼓,但敌不过对那种生活的向往,最终的回答是:不怕!记得当时江先生搂着她俩笑了,笑得那样美丽而凝重。
“好样儿的,我代表苏区欢迎你们加入。”
这么就加入了?江先生的话语在周春霞和马丽的耳边轰轰作响,心潮跟着澎湃,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因此当江先生让她们把那个乔装成三轮车夫的交通员从敌人眼皮底下运出城外时,两个人都吓傻了,但最后还是接受了那个任务。
那个月夜是那样安谧,月辉如水,郁孤台下那座老宅院里的福音医院静如古墓,只有饭堂那边亮着马灯,不时有猜拳行令的喧哗传出,那是陈查理在宴请驻守医院的几个靖卫团丁。
周春霞和马丽推着鸡公车,偷偷地将交通伤员运到停尸间,和一位她俩早就包扎好的尸体调了包。伤员和尸体年龄相仿,伤势部位接近,包扎之后不细看根本分不清,可她俩忘了周春强有着鹰般的眼睛和猎犬的嗅觉。
次日早晨周春强从姘妇银露儿家匆匆地赶到医院,看见“交通员”尸首,脸色立马变了,待弄清楚头晚是春霞和马丽当班后,他用冰冷的目光扫视了她俩一眼,马上冲到了停尸房,可惜他去迟了一步,受她俩之托的杨大伯天不亮就把那堆死尸运出了城。
周春强二话不说赶到了城外的乱坟岗,他先是下令刨坟,后来不知为什么又收回了成命,回到医院一身戾气地将春霞拉到房间,扬手打了她一个耳光。几日后她便在讨戏票时碰见了陈太平。陈太平的色眼在她身上苍蝇般乱爬一气,气得她扭头就走。不料次日哥哥把她叫去,说是陈太平送了一笔可观的聘礼,要娶她做小,她当时就和哥哥翻了脸,兄妹俩拳打脚踢地扭作一堆,结果不用说,周春霞输了。
哥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做的好事可是要让全家人掉脑袋的。
周春霞不理这个哥哥,他点着一支烟,猛地抽了几口,又说,你嫌嫁给他做小委屈你了,是不是?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的心事。你一意孤行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倒不如去陈家享个清福。做小怕什么?人家屋瓦连片,家财万贯,拔根寒毛也够你暖和几年,不比当红匪强?
天虽然不算冷,周春霞却倏地打起了摆子,她不明白哥哥怎么会突然间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咬牙不理哥哥,这是她生气时最有用的武器,周春强奈她不何,再没有逼下去,让她先饱饱地吃了顿中午饭,又叫了辆车,说是送她回学校,结果却把她送进了江边的一幢小洋楼里。
红翻天 第四章(4)
小洋楼上上下下有七八间屋子,但只有卧室和厅堂摆了家具。周春霞进去后,一个打扮花哨、脸上掉着粉渣的半老徐娘皮笑肉不笑地称她七姨太,说团长要到晚间才能回来和她圆房,然后乜斜着一双纵欲过度、略显微红的眼睛,满是妒恨地打量着她,一边恶毒地说,上春有个女学生就在那间屋子里吊死了。
桂嫂,那个女人让周春霞喊她桂嫂,又说:那个学生还是个没开苞的黄花闺女哩,陈团长好中意,只可惜那妹仔没福气,第二天就上吊死了,喏,就是在床托上吊死的。不瞒你说,那床被褥上还有她的处子血,团长让我洗,我才没这个劲呢!讲得不好听,老娘也曾是他的枕上客,要不是年纪大了些,你们这些妹仔伺候起男人来未必抵得上我。
那个叫桂嫂的女人絮絮叨叨,净说些不堪入耳的话,把她气得七窍生烟。
她不气桂嫂的无耻,也不气陈太平的好色,她气的是哥哥周春强,居然卑鄙到把亲生妹妹往虎口里送!
她相信哥哥是冲着那笔聘礼才和陈太平做这笔肮脏交易的,而且她敢断定陈太平的聘礼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而是一杆杆枪和一盒盒黄澄澄的子弹。
别看哥哥喝了几年洋墨水,骨子里他和爹一样,是个土财主。他热爱五堡,这些年如果不是哥哥给爹枪支弹药,帮五堡组织、训练护围队,五堡早就被红军攻下了。
当然,爹也是个聪明人,他一方面把五堡弄得固若金汤,让红军不敢轻易攻打,另一方面利用哥哥和他在广东的关系,帮红军换取药材食盐等紧俏物品。红军也是看中爹这方面的价值,才放五堡一条生路,否则五堡怎么可能在红白拉锯中幸存呢?
为了五堡就把我的一生毁了?太缺德了吧?那一刻,周春霞对春强和五堡那个家充满了仇恨与绝望,她哭闹着把桂嫂送上的饭菜劈劈啪啪全打翻了。
桂嫂冷笑几声,端把椅子坐在旁边,指着椒红的雕花床笑道:
“你也上吊啊,吊死了我好捡你手上的金手镯。妹仔,看你装扮举止不像个小户人家出生……”
桂嫂话没说完,周春霞已计上心来,她抹干眼泪走到桂嫂身旁,就着一点斜阳,撩起头发让桂嫂看她那个造型奇特的三叶金耳环。那是她16岁生日时爹从广州给她带回来的南洋货,打造得异常精美,手上还有一对雕花金镯,同样也是她16岁生日得到的礼物。
为这对几两重的镯子,爹的四姨太房秋心还和爹吵了一架,估计是嫌爹给她的东西太贵重了,爹破天荒扫了房秋心一个耳光。
房秋心是周春霞和娘的一个噩梦,她外表柔善,内心阴毒,娘的不幸差不多都源于这个女人。平日里,春霞从不给她好脸色看,见爹为自己打了房秋心耳光,她喜得直笑。自那后她天天挎着这对镣铐般沉重的金镯,每每看到那橙黄的光泽,便想起房表子那片被打红的脸颊。
这会儿她晃动着手镯,房秋心的脸一闪而过,周春霞似乎看到了娘愁苦的神情,眼泪簌簌地流下来。她恳求桂嫂放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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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嫂看见那几样金货,知她家世不一般,自然咬牙不肯答应。她恨不得让春霞家送头金牛过来。
周春霞冷冷道:“好,你现在不要,明天再要就迟了。我爹爹、哥哥有钱有势,我就是当三十八姨太也能让你滚蛋,到时候我要你死得很难看!”
说罢,周春霞悠悠地转动着手镯,再不睬桂嫂。
夕阳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桂嫂忽然冲过来,撸开周春霞的衣袖仔细地察看起那对金手镯来,还用牙狠狠地咬了一口,咽喉中飘出一股朽臭的气味。
周春霞屏住呼吸,桂嫂猛地站直身,向她伸出麻秆般粗细的手:“拿来!”
这简短的两个字改变了周春霞的命运,她退下手镯,摘下耳饰,叮当生脆地放入桂嫂手中,心中莫名地生出一股快感。
桂嫂倒也有几分义气,她把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几张路引给了她,然后一头扎进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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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四章(5)
周春霞从小洋楼跑到福音医院找到了马丽。马丽已找了她一天,这时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原来她上午帮江先生送了封信,谁知收信的交通站被破坏了,交通员叛变后供出了江先生。
“全城都在搜捕江先生,好危险!”
马丽煞白着脸将她拉到陈查理居住的小院,七拐八弯地爬上了一间阁楼。
周春霞看见江先生虚弱地躺在那儿。江先生说她曾经小产过两次,落下了比较严重的妇科病,又有眩晕症,身体一直不好,前几天上级交下单艰巨的采买任务,她费尽心血才办成,加上秋季正是眩晕症易犯的季节,心力交瘁的她抵不住病魔的侵袭,在她最需要体力的时候倒下了。
“是那个恒彩班翻跟斗的妹子青秧救了她!”
马丽小声地对春霞说。看见江先生病得不轻,一直昏昏沉沉的,春霞眼前立即闪出一张尖瘦的小脸和一双又大又圆的黑眼睛。
青秧姓杜,是个苦命的妹仔,三岁时父母双亡,被赣县一对不会生养的夫妻收留,这对夫妻尽管也是穷苦出生,但养父沾染了赌博恶习,把家产房屋输光,而后带着老婆和青秧流落赣州,靠着小聪明拉起了一个草台班子,在街头舞刀弄棍。后来养父学了恶讨,天天让青秧手脚着地,弓身下腰,口咬铁棍。可怜青秧那细瘦的身子,每天都弓似的弯在南门口,小嘴里淌下来的,常常是鲜血!
去年冬天的一个黄昏,赣州飘起了雪花,江采萍领着周春霞、马丽从医院回来,路过南门口,正巧看见杜青秧虾米似的弓在那儿,铁棍下是一摊鲜血。
风很大,青秧身上破烂的单衣被风掀起,露出花骨朵般的小|乳,几个靖卫团团丁围着青秧,口里污言秽语地伸手去捏青秧的胸。青秧一慌倒在地上,铁棍顿时戳破了嘴唇,团丁们又得寸进尺地搂住了她的小身子。
杜青秧那个丧尽天良的养父打着哈哈,对团丁赔着笑脸说青秧是Chu女,请老总们买她的初夜。杜青秧的养母为她说了几句话,被一个团丁推倒在地。
江采萍看不过去,拿出一块光洋打发团丁走了,又带青秧去医院上药,从那以后青秧经常往福音女中跑,江采萍则有意把她发展为革命的苗子。
那天交通站被破坏,江采萍遭到追捕,正当她走投无路时巧遇青秧,青秧七弯八拐地把她带回了恒彩班,让她换了衣服,躲过了敌人。不料江采萍当夜病倒,动弹不得,只好留在恒彩班,谁知青秧那个禽兽养父看到通缉令后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