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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清楚,在言冰云被捕之前,自己已经进了京都。对方身为监察院在北方的总头领,一定听说过自己的名字。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听见范闲两个字后,言冰云的手指缓缓离开那个滑溜至极的茶杯把手,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只是那眼中满是讥讽与不屑,这一点让范闲很意外。
“范闲?户部侍郎范建的私生子,从小生长在澹州,喜饮酒,无才,仅此而已。”言冰云又一次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很绵软,很轻柔,与他脸上一直挂着的冷漠神情完全不符,“你来这里做什么?”
范闲叹了口气,说道:“我说言大人,您被关了大半年,这世道早就已经变了许多。首先家父已经做了户部尚书,其次,无才的在下如今恭为使团正使,今次前来北齐,首要之事,便是接您回国。”不知道为什么,言冰云似乎对范闲这个名字极为厌恶,范闲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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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我回国?”言冰云再次缓缓抬起头来,他今年不过二十多岁,但那对眉毛里却已经夹杂着些许银丝,看上去有些诡异的感觉,“你是何人?我凭什么相信你?”
“本人范闲,现为监察院提司。”范闲知道对方身为密谍头目,一定会非常小心,对方肯定还在猜测自己究竟是不是齐国人使的招数,于是从腰间取下那块牌子,在言冰云的眼前晃了一眼。
言冰云的眼光从木牌上扫过,眉头微皱,知道这块牌子是极难伪造的,但他依然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人,竟然会成为院里的提司大人。要知道提司大人乃是院长之下的超然存在,八大处名义上不归其管辖,但实际上都要受其掣肘。
而这大半年的囚禁生活,言冰云更是早已将自己的心神封闭了起来,不会相信身边任何显得有些不合情理的变化。他不敢冒任何危险,因为他吐露的任何信息,都有可能让庆国在北齐的谍报系统全部覆灭,兹事体大,不得不慎。
一直沉默在旁的王启年上前,轻声说道:“言大人,范大人就是新近上任的提司,此次北来,专为营救大人出狱。”
言冰云有些冷漠地看了王启年一眼,说道:“你是一处的王大人?”
“正是。”面对着一直安坐椅上的言冰云,不知为何,王启年感到有些紧张,一想到对方已经被关了大半年的时间,王启年不知该是敬佩对方,还是同情对方,这段日子想来不大好熬。
“我不用你确认我的身份。”范闲轻轻拍拍言冰云的肩膀,笑着说道:“这事儿反正快完了,你可以一直保持沉默,随着使团回国,一直看到陈萍萍或者你父亲之后,再开口说话,想来这样你会比较放心一些。”
听到他这样说,言冰云的眉头皱了起来,知道这不可能是北齐人的算计。
但范闲却从对方的皱眉中看出别的异样来,面色一寒,小心翼翼将手指拈住言冰云的衣领。
言冰云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光中在冷漠之外多了一丝戏谑,轻声说道:“你想看?”
“嗯。”范闲平静地嗯了一声,然后用手指缓缓拉开言冰云身上那白色的袍子,袍子如云如雪般素净,布料与言冰云身体的分开,却带着一声极细微的撕拉声。
言冰云面色不变,连眉丝都没有颤动一丝。
范闲的脸色却有些难看了起来,那层白色袍子下面,是言冰云恐怖的颈部皮肤,上面全是红一道紫一道的伤痕,明显都是新生的肉肤,看来已经是将养了很久,才能回复到如今的状况。仅是颈部一处,就有这么多的伤口,可想而知,在这件宽大的白袍地遮掩下,言冰云的身体究竟受过怎样的折磨。
王启年怒骂了几句什么。范闲却是回复了平静的脸色,望着言冰云冷漠的脸问道:“已经有多久没有受刑了?
“三个月。”言冰云笑着回答道,似乎这具遭受了半载恐怖折磨的身体,并不是自己的。
范闲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衣领整理好、叹息道:“北齐知道我们来的时间,所以停了三个月。三个月之后,这伤口还这么可怕,言大人真是受苦了。”
言冰云淡淡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满意这个提司大人嘴里的话语,冷漠说道:“您关心的事情似乎有些多余。”
范闲一窒,不知该如何说话,自己只是想表示一下关心,结果就被这位仁兄讥讽为不够专业。
……
“在确认协议之前,我不会说什么。”言冰云看着范闲的双眼,说道:“我只是很好奇,朝廷是用什么手段,居然能够从北齐人的手里把我捞出去。”
不等范王二人答话,言冰云喘了口气,阴狠说道:“不要告诉我,朝廷会愚蠢到用潜龙湾的草地来换我这个无用的家伙。”
“放心吧,就算我愿意,陛下不会愚蠢到这种地步。”范闲无奈摇摇头,将此次协议的大体内容讲给这位言公子听了。
室内忽然陷入了一种极其怪异的沉默之中。言冰云半垂着头,半天没有说话。范闲看着他,忽然听到言冰云自言自语道:“用肖恩换我?”
“蠢货!”
言冰云猛地抬起头来,用一种讥讽和愤怒的目光死死盯着范闲,只是却依然极为冷静地将声音压抑到极低的程度。
第四卷北海雾第六十八章理想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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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保持着非人般冷漠平静的言冰云,确实是位租其优秀的谍报人员,但在这一瞬间所爆发出来的怒火,又证明了他身为庆国驻北齐密谍总头目的威势和掌控能力。面对着这位囚犯眼中所射出来的怒焰,就连范闲都下意识地想躲避一下。
言冰云的嘴唇抖了两下,用极低的声音,极快的语速,像爆炸的爆竹一样,凑到范闲的耳边说道:“肖恩还在掌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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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摇了摇头,小声说道:“雾渡河之后,就交给了北齐的锦衣卫,估计已经入京了。”
“有没有办法杀死他?”
“没有。”
“他嘴里的秘密问出来没有?”
范闲一凛、与言冰云的距离拉开一些,双眼宁静望着对方,问道:“你知道他嘴里的秘密?”
言冰云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提司大人,唇角泛起一丝异样,说道:“我在北齐呆了四年,自然知道北齐皇室一直对肖恩念念不忘,虽然不知道那个秘密的具体内容,但是……既然能让北齐皇室如此看重,想来肯定不简单。”
顿了顿,言冰云忽然说道:“你知道肖恩是什么人吗?”
范闲点点头,笑着说道:“我相信我比所有人都要清楚一些。”
言冰云用快速的语速咒骂道:“既然你知道,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范闲宁静地看着对方,缓缓说道:“陛下与院长大人的意思很清楚,肖恩已经老了,你还年轻,所以这项交易,实际上是我们占了便宜。”
言冰云再次陷入沉默之中。他没有料到因为自己的关系,南庆朝廷竟然舍得用肖恩来交换,但这个事实却让这位北谍大统领感到了一丝挫败。自己被北齐锦永卫生擒,本来就是椿屈辱,如今又要朝廷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毫无疑问更是一椿屈辱。
他很失望,笼在白色袍子里的身体,似乎都缩了起来。
范闲平静望着他,说道:“你是聪明人,既然事情已经成了定数,所以你一定要平安回到南方,这样我们才不至于亏的太多。”
言冰云冷漠无语,知道这位平空冒出来的监察院提司,说了最正确的一句废话。
“三天后,我在使团等你。”
范闲微笑着,与王启年并肩走了出去,在门外守侯的卫华及那位副招抚使的陪伴下,上了马车,直接回到了使团。
回到使团之后,庆国诸人聚在一起将这些天的事情归拢了一下,便散了,只留下范闲与王启年两个人。范闲撑颌陷入沉思之中,半晌没有说话。
王启年小意问道:“范大人,您在想什么?”
“为什么那位沈小姐会出现在那里?”范闲打了个呵欠。接着说道:“这可能是北齐人想乱我们的心思,至少想弱化朝廷对言冰云的信任。”
“怎么会?”王启年不解,“言大人用的手段。朝廷自然清楚。”
“事情总是奈变得复杂起来的。”范闲面无表情说道:“如果有心人想做些什么,这就可能是个缺口……另外我还还一直不明白。老王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去看言大人,明明他可以回国,我却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高兴?”
“因为朝廷为了让他回国,付出的代价太大。”王启年是监察院老人,对于院中这些古怪的大人们,比范闲更加清楚,恭敬说道:“如果让言大人知道朝廷会用肖恩与他进行交换,也许在被捕之初,他自己就会选择自尽,而不是等到现在。”
范闲似乎很难理解这些监察院官员们的心理状态,皱着眉头说道:“难道……一位优秀的监察院官员……真的……”他斟酌了许久措辞,才小意问道:“真的如此甘于为国牺牲?”
“是的。”王启年偷偷看了范闲一眼、发现大人的脸上只是有些惘然,这才恭敬说道:“下官很佩服言大人,不过身为监察院官员,或者说身为朝廷的密探,在入院之初,就应该有为国牺牲的思想准备,院中密探只信奉一句话,为了这个目的,什么样的手段,什么样的牺牲都是被允许的。”
“什么目的?”
“一切为了庆国。”王启年的脸上露出一丝有些狂热的神采。
……
范闲的手指有些下意识地在桌子上写着什么字。他今天初见言冰云,发现对方一直安坐在那张椅子上,而且坐姿有些怪异,像标枪一样,除了臀部,竟是没有别的部位挨着椅子。直到离开的时候,范闲才发现,对方的双脚都被铁链锁在椅子上,而言冰云的坐姿,只能有一个解释。言冰云的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肌肤是好的,全是烂肉处处,所以才会选择这个姿式。
“一切为了庆国?”范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原来都是一群理想主义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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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国朝廷的文书经由官方途径递到了使团,信中自然没有什么秘密,只是说北齐太后的寿诞将至,朝廷令使团延期回国,将这件大事办完后,再行回国。
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两国间的外交来往,碰见太后过生日这种事情,总是要凑个热闹的。而且身处上京,范闲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自然乐得多呆些天、只是想着家中的美妻弱妹,总是会有些牵挂。
“太后大寿,咱们代表着朝廷颜面,这礼物总不能太寒酸。”林静副使琢磨着,“要不然喊下面哪位大人去秀水街逛逛?”
听见秀水街三个字,范闲就想到卖酒的盛老板递过来的那封信,连连摇头,上京的水本就够深的,长公主还想在信阳遥控指挥异国内乱,这种浑水范闲断然不去搀和。
“那送些什么?”林静开始头痛起宫宴送礼的问题。
范闲早就有数,将手一挥说道:“到时候我写首诗,裱好一点就罢了。”这话听着狂妄,但身边的几个下属却是连连点头,诗仙范闲不作诗,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如果范闲因为北齐皇太后的寿辰破例,这个面子也算给的极大。
不过……范闲的字可确实拿不出手。
王启年又开始出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