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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反问道:“长公主与二皇子做得如此隐秘,但是我们却轻易查了出来,难道你以为宫中不知道?咱们那位陈院长能不知道?”
“宫中就算有所警惕,但一定手上也没有实据。”言冰云缓缓低下眼帘,“大人不要忘了,一处死去的头目朱格,一直是长公主的人。这个案子,如果不是大人如今独掌一处,而其余的部门全力配合,根本不可能查出来……所以如今的情况是,大人如果真的将这案子揭开……京都必将大乱。”
他说的很冷静,但范闲却从话语的背后听出一丝冷酷——能这么快查出来,除了监察院KB的资源之外,有很大的程度依赖于言冰云那超绝的能力——而很明显,言冰云并不愿意自己查的案子让一向表面太平的庆国朝廷因此大乱。
归根结底,言冰云并不是忠于范闲,而是忠于陛下,忠于庆国,忠于监察院。
范闲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知道压下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吗?”
言冰云摇摇头:“我只知道这件事情如果被掀开,您的夫人一定是最为难的那位。”
其实绝大多数上层人物,都知道范闲的妻子就是长公主的女儿,只不过没有人说过而已。如果范闲立意要把这件事情捅破,毫无疑问,不论从哪个方面讲,宫中的皇帝陛下都要做出异常强悍的反应,而林婉儿的处境不免会尴尬起来。
范闲回京后的所作所为,其实只是想弥补当初用言纸逼走长公主,缓解了皇宫内矛盾的失策。他想要的结果,就是逼着那位或许另有打算的皇帝陛下,在最短的时间内,剥夺掉长公主手中的权力。
“我尊重我的妻子。”范闲带着一冷寒意盯着言冰云,“但是,我不会因为她的为难,而放缓自己的脚步。”
言冰云缓缓抬起头来,眼眸里似乎也有些疑惑:“这正是下官不明白的一点,大人,您究竟想做什么?”
“两个原因。”范闲站起身来,走到书房的窗边,看着缓缓沉下的夕阳。庭院间的一角,一位妇人正在打理着灌木的枝叶。“第一个很简单,朝廷现在正缺银子。南方的大江长年失修,今年堤防缺溃,淹死了几十万人。虽未亲睹,但想来……确实很惨啊,哥们儿。”
“到哪儿去弄银子赈灾呢?家父这些天就在愁这个问题。本朝的财政状况与历史的历朝历代都不一样,长年用兵耗费大量钱粮,这且不说,来源也很怪异,一年国库所收,竟然有极大的份额必须是由内库调拨而来。内库,是陛下的库房……实际上你我都清楚,那是当年叶家女主人的遗泽,也就是凭借这些产业所产生的源源不断的银子,才能支撑着庆国。”
范闲回首眯着眼睛望着言冰云:“而长公主是一位爱玩弄权谋的人,这些年来,内库的银子逐渐地四散到官员们的手中,为她及他换取效忠与权力。说句不好听的,这是在用陛下的银子,挖陛下的臣子。银子都耗在了内耗与官员身上,这天下需要银子的地方,又到哪里去求银子?”
“银子只是银子,但怎么用确实个大问题,与其放在官员们的宅子里发霉,不如我们把它们逼出来,填到河里去吓水鬼。”
“所以,我急着查崔家与二殿下,免得咱们的长公主殿下与那位似乎只喜欢读书的二殿下……把咱们庆国的银子都慷慨地送光了。”范闲微低着头,似乎有些感慨,苦笑道:“当然,这件事情揭破后,陛下大概不会严惩自己的亲妹妹,但是就像上次赶她出宫一样,陛下总会碍于议论,好好查一查内库,也会打醒一下二皇子……不过我……大概陛下盛怒之余,会嫌我多管闲事,将我一脚从监察院里踢走,贬得远远的。”
他伸了个懒腰,脸上挂着纯良天真的笑容:“没办法……希望陛下能让我回澹州就好了。”
言冰云微微偏着头,面色僵硬,像是从来不认识面前的这位提司大人,喃喃说道:“可是大人您明年就会接手内库,到时候再查,岂不是名正言顺之事?”
范闲笑了笑,想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咱庆国也没有余粮啊!能早一天堵住内库外流的银子,南边那些遭灾的民众就能多几碗粥喝。旁的事情可以等,可是饭一顿不吃,会饿得慌的。”
言冰云死死地盯着他,似乎想看清楚面前这位究竟是自己原先以为的阴险权臣,还是位大慈大悲、不惜己身、不惧物议的大圣人。
第五卷京华江南第十七章宫中奏章惊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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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以为我是圣人。”范闲摇头说道:“归根结底,本官也是在为自己考虑。明年接手内库?那就是断了信阳方面的财路,她拿什么去支持皇子?她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内库的帐目自然是整齐的,但暗底里的亏空怎么办?难道要本官接着,然后愁白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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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人食剩的盛筵,本官不愿去捧这破了沿口的食碟!”
“内库是座金山,也是盆污水……长公主有太后宠着,我呢?身为外臣去掌内库,本就是遭罪的事儿。”他苦恼说道:“我倒是怀疑,陛下是不是准备让我去当长公主的替罪羊?将来一查内库亏空的事儿,我有八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不错我不甘心,所以要抢着把我丈母娘的洗脚水泼在她自个儿身上!”
如果陈萍萍或者范建听见他这时候的说话,看见他这时候的表情,一定会竖起大拇指,暗赞此子年纪轻轻,演技却已至如火纯青之境,外臣?外你个大头鬼!
但言冰云却哪里知道这幕后的惊天之秘,听着范闲自承私心,内心深处却是更加感佩,觉得这个一直看不顺眼的小范大人,竟然是位……直臣!他皱眉建议道:“为何大人起初没有坚拒宫中的提议,内库确实……太烫手了。”
范闲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说来你不信,但我……还真的是想为这天下百姓做些事情。”
言冰云的外表依然冰冷,但那颗心的温度却似乎有些升温,他站起身来对范闲行了一礼,然后开始用稳定的声音,开始从一位下属的角度出发给出建议:“这个时候动内库是很不合算的事情。”
范闲静静的看着他。
言冰云似乎没有感受到范闲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因为就算这件事情被捅出去……看大人最近这些天的计划,说不定还会以天大的胆子,要求史阐立写一篇公文,洋洋洒洒地贴在大理寺旁边的墙上,让天下人都知道长公主和京中的官员从内库得到了多少好处……”
范闲自嘲一笑。他还确实有这个打算,反正他胆子大,后台硬--这个后台不是皇帝,是那个叔。
“……也没有用处。”言冰云正色说道:“至少对今年的灾民来讲没有用处,内库流出的库银根本不可能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内收回,先不说陛下能不能下这个决心,得罪大部分的官员--只是说要贬謪的官员多了,朝廷运作起来就会有问题--赈灾的事情是不能耽搁的。”
范闲陷入了沉思之中,问道:“那依你的意见?”
“暂时把这个案子压着……尚书大人久掌国库,一定有他自己的办法。想来不会误了南方的灾情。”言冰云静静说道:“大人在北齐安排的事情,也需要一段时间的准备。等到越冬之后,院中与王启年南北呼应,首先拔掉崔氏,断了信阳方面分财的路子。然后借提司大人新掌内库之机,查账查案,雷霆之行。”
“这是持重之道。”范闲皱眉道:“我只是担心王启年在上京时间太短,没有办法完全掌握北边的力量。拔崔氏拔的不干净。”
言冰云略微一顿和后,干脆应道:“下官……可以出力。”
范闲看着他,面色不变,心头却是一阵暗喜:“你如今是北齐的大名人……怎么可能再回北边?”
言冰云应道:“我手下地那些儿郎,并不需要我盯着他们做事。”
“我会尝试着越来越多的权力,然后用这些权力来做一些我愿意做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我需要很多人的帮助。”范闲看着他的眼睛,用很低的声音说道:“我很想像在上京的时候一样,你与我很好地配合起来……当然。不仅仅是这一次以及明年春天的那一次。”
言冰云明白他的意思,并,没有沉默太久的时间。低头,抱拳,行礼,离开。
监察院地内情俊彦。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物,只是小言公子在对小范大人表示足够地信任之后。
依然在迈出书房前的一刹那回头疑惑问道:“提司大人,您自幼衣锦华食,为什么对世间受苦的黎民百姓……如此看重?”
范闲挠了挠头,回答到:“可能是因为我……很久以前就习惯了做好人好事。”
……
“好能忍的小言公子,居然一直没有问沈小姐现在如何了。”
他看着窗外夕阳下那剪了一半地灌木,面无表情,心里却在暗中叹息着,官场之上果然是步步惊心,便是自己住的范府,都还有这么一位功力深厚地探子!
虽然范闲在刑部正式显示监察院提司的身份之后,一处设在范府的那个密探很知趣地表明身份后退了出去,但这个院子仍然不安静,如果自己身后不是有五叔,只怕根本注意不到那个种花的妇人。
正如他自己所说,范闲不是圣人,也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好人,更不是雷锋--对付长公主,连带着那位不知深浅的二殿下,最简单的原因,是因为他与信阳方面,早就已经有了解不开的冤结。
而造成这种冤结的根源--内库,则是范闲重生以后最不可能放弃的东西。内库便是叶家,里面承载的含义,由不得范闲不去守护,不论是谁想挡在这条路上,范闲都会无情地踢开。
——人的一生应该怎样度过?
范闲的一生应该怎样度过?爱自己,爱妻子,爱家人,爱世人,爱吾爱,以及爱人之爱。这不是受了大爱电视台的熏陶,而是纯粹发乎本心的想法--浑浑噩噩,欺男霸女,是一生。老老实实,委委屈屈,朝不保夕是一生。领兵征战,杀人如麻,一统天下也是一生。
范闲是个贪图享乐权力爱慕美女的普通雄性动物,但他两生的经历,却让他能够比较准确地掌握住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他认为潇潇洒洒,该狠的时候狠,该柔的时候柔,多亲近些美人,多挣些钱,多看看这个美丽世界里的景色,这才是光辉灿烂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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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首先保证生命以及物质生活的前提下,他并不介意美好一下自己的精神世界。但是世界要美丽,首先必须要让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能够笑起来,所以范闲这个“可怜权臣”在一开始的时候,难免会累一些。
如果说他还保持着当初那个澹州少年的清明厉杀心境,或许他还会变得自由幸福许多。什么内库天下百姓,都不会让他有多余的想法,但是庆历四年春那一丝多余的好奇心--对未婚妻的好奇心,让他陷入了爱河,陷入了家庭。越来越深地陷了进去,再也无法在这个世界上自由地阿巴拉古--这个事实告诉我们,身为一个男人,结婚结的太早了。总是一件很愚蠢的事件。
这天下午,监察院提司范闲,与监察院四处候补头目言冰云,在范府进行了一场关于内库,二殿下,民生的谈话。这场谈话地内容,很快便通过庆国最隐秘的那个渠道,被分别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