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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将脸一沉,冷声说道:“呆会儿再来认亲。”他表情虽然不悦,但心里却是安定下来,有了那十三个内奸副主事。这几位老掌柜余威犹在,自己对内库的改造计划,应该会比较顺利的进行下去。
二十年后复相见,工坊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伤感起来,而这种伤感却恰到好处地冲淡了先前的紧张,唯独是转运司的官员们心里有些不自在,而更有些信阳方面地人物暗自冷笑,眼前这一幕如果传到了京都,陛下对范提司只怕会有些意见。
乙坊主事低着头跪在地上,心里也略感安慰,想着看这模样,顶多受些惩处,呆会儿自己拼命认错,钦差大人看在老叶家的份上,估计也不会再过为难自己。
他斜着眼瞥了眼远处炉口萧主事的尸首,心中后怕不已,幸亏萧敬抢先出了头,他又有些同情那厮,心想和老叶家没有什么关系的人,在钦差大人手下果然死的干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范闲斥退了那些司库之后,脸上浮起浅浅笑容,说道:“将这人拉下去斩了。”
“是,大人。”
乙坊主事抬起头来,用迷惘的眼神看了四周一眼,一时间没有想明白这还要斩谁呢?事情难道不应该就这般了了吗?
直到他被监察院的官员拖了起来,这才知道钦差竟还要杀自己!本想开口喊冤,却被一团泥土堵住了自己的嘴巴!
看着监察院官员拖着浑身瘫软地主事出了工坊,看着地上的那道水渍,工坊里不论是官是民,是掌柜是司库,都死寂了起来,将目光望着当中坐着的钦差大人。
范闲像是根本感受不到这无数道目光一般,微低着头。
()
工坊外面传来一记铁器斩在肉颈上发出的闷声,与一声闷哼。
坊内一哗,马上又陷入死一般的沉默,都知道那名乙坊主事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死了。
……
……
没有沉默多久,被反绑着双手的丙坊主事自嘲地笑了笑,脸上泛着绝望的惨白,很自觉地走到了范闲的面前。
他自忖自己也再无幸理,钦差大人既然用的是镇压工潮的名义,那自然不会再傻到开堂审案,也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据,务必要当场将自己这三个人杀死立威,才能重新让那四位当年的老掌柜控制内库的技术人员——三大坊的主事已死其二,自己自然就是第三个。
范闲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
丙坊主事望着他,咬牙半晌后忽然说道:“我自有取死之道,也不怨大人挖这个坑让我跳,不过临死之前,求大人允我问件事情。”
范闲眉头一挑,说道:“问。”
丙坊主事却不再看着他,将头一偏,望着他身边的叶家十二掌柜,嘴唇抖了半天,才颤着声音说道:“十二叔,我师傅……他老人家在京中可好?徒弟不孝,这些年没有孝敬。”
“你是?”十二叶眨着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这名主事疑惑问道。
七叶叹了一口气,在一旁说道:“十三的大徒弟,你当年和十二关系最好,所以他来问你。”
十二叶大惊说道:“胡金林?你还活着?都以为当年你死了。”这位老掌柜忽然想到身边尽是朝廷官员,这话说的有些不对劲,赶紧住了嘴。
胡金林满脸惭容,低头不肯言语。
十二叶叹息道:“小姐当年说过,活着总比死了好,我们这些老骨头都在苟延残喘,又怎么好意思怪你……只是你问十三……唉。”掌柜的摇了摇头,说道:“前些年就已经去了,入京二十三人,如今就还剩了十五个。”
胡金林听闻恩师已去,全然忘了自己马上也要死的人,面上悲容大作。范闲在一旁安静听着,心里也是有些异样的情绪,叶家的老人渐渐被风吹雨打去,自己初入京都那一年时,二十三位掌柜还有十七个人,这两年不到的时间,又死了两个。
他望着这座工坊四周堆着的货料,陡然间有些走神,心想时光如水这般流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把叶家的名字重新立起来,什么时候才能让该死的人死去,让该活的人重新活在庆国子民的心里?
只是很短的时间,他就已经清醒了过来,看着面前的丙坊主事,嘲讽说道:“虽然不知道你是在演戏,还是真的犹有旧情,不过我本来就没打算杀你,所以不要以为你能活下来,是因为我的心软。”
“啊?”自忖必死的胡金林,在两位主事伙伴惨死之后,根本没有丝毫侥幸的念头,忽然听到这句话,反倒是震惊的不知如何言语。
范闲面无表情说道:“有罪者斩,罪小者赎,本官又不是来了结旧日恩怨。”
第五卷京华江南第九十九章有自主意识的磨刀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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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不杀胡金林的原因很简单,丙坊一直是由内库与监察院三处共同管理,专门负责军械船舶的研究,而监察院三处本来就是范闲的同门师兄弟,对于丙坊的情况最了解。胡金林此人,一心醉于研究当年叶家女主人留下的图纸,性格木讷沉闷,虽然也是贪了不少银两,但像霸田欺女这类范闲不能容的事情却是没有犯过,比起甲乙二坊的主事来说,确实有不杀之理。
当然最关键的原因是,范闲不想杀,这从一个侧面说明,某人并不是一位明吏清臣。
丙坊主事被押了下去,而坊内还剩着许多司库们,这些人面面相觑,罢工之始,大家内心暗自惴惴,但总有几分底气,司库们抱团与朝廷转运司官员唱对台戏不是第一次了,而以往只要自己这些人要求不过分,事情总是会得到平和的解决——在他们看来,只是想保住自己这些年里盘剥苛扣下来的银钱,委实是件很合理的要求。
但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新来的钦差大人如此心狠手辣,而在点明内库本质与请出四位老叶家掌柜之后,司库们都知道,自己所有的底牌在这个年青官员的面前,已经失去了任何效用。
此时的司库们,只是一群待宰的鸡,只是看范闲想宰多少只。
不多,随着苏文茂的点名与罪状陈述,又有三名司库被从人群里拉了出来。这三名司库平日里作恶多端,而且暗中与苏州府里的官员都有勾结。经手之事不知道触了多少条庆律,杀了十六七遍是不嫌多的。
范闲接过苏文茂手中地卷宗,看了一眼面前一名尿湿了裤子,站都站不稳的司库,皱眉说道:“就是你娶了十二房小妾?”
那名司库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惊恐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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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摇摇头,讥讽说道:“娶十二房小妾。那只能说明你有钱,夫妻床第间的信心极强,可是十二房里居然有九房小妾都是强抢的,这就很混帐了,抢人老婆,还要杀人亲夫?……厉害厉害,您可比京都里最著名的纨绔作派还要嚣张一些。”
其余两名司库,犯的虽然不是这等粉桃事,但也自有应死之理。
范闲挥挥手。
监察院官员又将这三名司库拖了出去,随着三声刀响。三声惨叫,三条人命就此报销。
……
……
杀人而面不改色,监察院地官员们能够做到,包括工坊边上的军士们也能勉强做到,可是内库转运司的官员已经有些受不了了,被吓的汗湿后背,有的人闻着坊外坊内的血腥味,腥恶欲呕。
副使马楷还算镇定,但脸上的汗也开始拼命地淌着,可怜兮兮凑到范闲耳边说道:“大人。再过些天内库就要开门招标,杀人不祥,杀人不祥……”
杀了的人自然没办法再救回来,但马楷却怕范闲凶性大发。再继续杀下去。
范闲笑了笑,说道:“马大人放心,六年前,我岳……长公主殿下最后一次亲至内库,杀了几名司库?”
他伸出大拇指与尾指,说道:“六个,本官是晚辈,自然是不会多杀的。已经杀了五个,够了。”
一听够了这两个字,他身后众官员无由心头一松,身前司库们大喜欲狂,但不论是谁。都已经被这五颗血淋淋的人头吓地腿有些软了。只有苏文茂微一愕然后压住了心中的不愉悦,没有说什么。
副使马楷皱了皱眉头。心想钦差大人这话里有话,长公主杀了六个,他只杀了五个……日后若是此事出了问题,御史们奏他枉行朝法,胡乱杀人,看来也有说头,如此看来,这位钦差大人年岁虽然不大,心思倒是缜密的狠,表亲任少安千辛万苦替自己搭的路子,可不能就这样错过了。
想妥了此事,对于范闲接下来的几项任命与措施,副使马楷正色应下,毫无一丝推脱与抵触,内库转运司有些官员们虽然心头不悦,但是正使副使定下了章程,自然无法反对。
在范闲的计划中,三大坊的主事死的死,囚的囚,正好腾出最关键的三个位置,由三位叶家老掌柜屈尊暂摄着,另外则由这两日向监察院举报同僚罪状地“内奸司库”们担任副职,算是弥补老掌柜们二十年未归,对于内库略感陌生的缺陷。
杀人在前,明插奸细于其中,这样安排下来,整个司库的队伍就算是稳定住了,那些“内奸司库”们日后只是要防着下面的司库心存不忿,刻意挑他们地错处,做起事来当然要格外小心,而队伍一旦站立了,这些副主事们又会格外凶狠,盯着下属司库,两相对冲——范闲所不愿看到的那些事情想必会慢慢少起来。
“三日令,还有半天的时间。”范闲说道:“没死的人,把银子吐出来,把帐给我交待清楚,犯过那些事情,自己写个条疏……不要看我,我知道你们都识字,都回吧,有的人应该呆着的工坊还隔着上百里地,不赶急回家筹银子,再回坊开工,难道还准备继续在这儿杵着当泥人儿?”
话尾的声音渐渐冷起来,说完这句话,他便在众司库们惊惧的目光相送下,往大工坊外走去。
叶参将带着地军士渐渐散开,监察院官员各归其位,四处安插在工坊中的钉子依然不知是谁,官员们窃窃私议着,不知道在说什么。工人们瞧了一出大戏,司库们被血与火教训了之后变得格外老实和惊惧。
坊外大雨渐停,一场热热闹闹的内库罢工事件,就在范闲的刀子与掌柜们地老脸下。这般荒唐而无稽地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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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库与官员们的退银行动十分顺利,范闲一一审核之后,也轻轻抬了一下贵手,只要不是瞒地太过分的人,都给对方留了几分薄银的面子,没有有将众人
的家产压榨干净。为官一任只是为财,如果全部搜刮干净了。内库众官表面无法,但心里肯定有极大地疙瘩,做起事来自然会懒散的无以复加。
但就是这样五指全部张开的扒拉银子,府衙三日令依然收回了一笔巨大的数目的银两,就算范闲家世累富,这一世也算是见过不少场面,但看着帐上的那个数字,依然震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心里有些隐隐后悔,此事闹的轰轰烈烈,绝没有可能瞒住京都那面。世人注目之下,这些清回来的银子除却发还这些年来亏欠工人地工钱外,其余的都要打入内库专门的帐房,自己根本无法私人调动。
如果早知道司库们是天下最肥的贪官,范闲说不定不会搞这么一个清库行动,而是会直接让监察院六处的剑手去当小偷,除却地契之类的东西外,把其余的银票什么都抢到自己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