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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陪”字飘进耳朵,只当是一个“暖”字钻进心窝儿,谭白虎捡枪的惊恐顿然之间飞入了九霄云外,舌头也利索起来。他受宠若惊地恭维道:“咱行都靠您啦,您没日没夜的,可太辛苦啦。”见美女行长飘飘速去没有停留的样子,也没有被自己言语打动的迹象,谭白虎又上前一步,谄笑道:“这么晚回家,康处长不会有啥子意见吧?如果他有啥子不相信您的地方,赶明儿我作证!”
美女行长听小保安在此时、以此种方式提到了自己的老公老康,气就不打一处来。她的细眉不自觉地扬起来,秋水一样的杏眼中也泛起无限的哀怨。她没说话,只是瞪了眼前的小保安一眼,就从他主动打开的玻璃门那里,风一样地飘出去,直飘到那辆白色的本田轿车前,才对跟过来伺候着她从车位里倒车的谭白虎支应了一声:“今儿,行里行外的,没什么事情吧?”
谭白虎正为自己马屁拍得不是地方而懊恼,冷不丁儿听美女行长问起五一支行安全的事情,不由得心里一惊,他真想把捡到手枪的事情招出来,以此来博得美女行长的一惊,从而也博得她对自己的关注,但是,他的嘴动了几动,最终忍住了,没有出声。他不假思索、几近本能地撒了谎:“没啥子事情!堂堂北京还能有啥子事情嘛!”
美女行长在小保安的帮助下从车位里倒出了车,才走出几米就又把车停在了谭白虎的身边。她放下车窗,对外边的他吩咐一句:“你们可给我清醒着点!在北京抢银行的,也不是一起两起了!”
“抢银行?”谭白虎学着古装戏里小太监对待慈禧老佛爷的德行,躬着干瘦的身子,连声说:“不能!不能!不过……”
龚梅见了小保安这副奴才相,像严冬里撒来了一缕斜阳,红唇上绽放出了一丝笑意。可谭白虎的一个“不过”立刻又让她的笑容凝固,而后消失了。
“不过什么?”
“刚才有一个大学生,拿了一张错币来兑换。顺便还问起了办助学贷款的事儿!”
“错币?什么错币?”
“一张百元大票,那阿拉伯数字的一百愣是并列着印了两排!”
“拿柜台上给他换了!”龚梅麻利地脱口而出,“贷款是怎么回事?”
“这学生是京城大学的,好像叫什么马苦苦,想办助学贷款,却是一副鬼鬼祟祟的德行!”
“马苦苦?怎么叫这么个不吉利的名?我不是早就说过吗?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贷款,一律不放!让他找国有银行去!国有银行舒舒服服地吃官饭,就应该负担社会的这种责任!”龚梅痛快地甩出一句话。
“不过,”谭白虎躬着的背像秋天里一只挂满丰硕穗子的红高粱杆儿,依然没伸直,“我已经告诉他,那错币,咱这儿不能兑了!贷款的事,我倒觉得他挺可怜的!是个豁嘴!”
不满像一缕微光映现在龚梅的脸上,她瞥了一眼小保安,吩咐道:“错币,人家下次来,一定要给换!你也没理由不给换!而贷款,越是兔唇越不能贷!一个豁子,毕业了找不到工作,贷款怎么还?我这是办银行,是企业,又不是开福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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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保安见美女行长态度坚决,就赶紧谦卑着自己的嗓子,附和道:“成!如果这豁子赶上上班时候来,我跟柜台上的人说!坚决不贷!”见美女行长依然看着自己,他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他再拿错币来,立马儿就换!”
龚梅刚要升起车窗,忽然想起了什么,关切地甩下一句话,撂给了谭白虎:“赶明儿,你也可以学点业务了,拉存款去!其实没什么难的,跟有钱的主儿搞搞关系,你一个大小伙子,又有大专文凭,足够了!”
龚梅不等小保安再说什么“感谢领导栽培”之类的小话,轰一脚油门,白色本田便带着一路的鸣叫,飞一样地开走了。
谭白虎在夜幕里眺望着,直到美女行长的车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看不到半点尾灯的光亮了,才咽一口口水,转过了身。
听美女行长说让自己学点业务、准许自己也去企业拉存款,他的心里像放了一个节日里才能够放的大烟火,赤、橙、黄、绿、青、篮、紫,顿时同放光明,心里心外都灿烂极了。
由保安员到拉存款的业务员,对谭白虎来说,无异于人生的一大飞跃。他从进入五一支行的第一天就期盼着这一时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希望在脱离农门之后,能够出人头地呢!只是他不晓得,美女行长今天的豁然开恩,是他对她一直卑躬屈膝加暗恋的原因,还是他不断地找在分行有个闲散位置的老乡任博雅说情的结果。
他透过玻璃门的反光,照见自己骨瘦如柴的小身板,咋样瞧咋样觉乎着今天的自己豁然高大起来。他偷偷地按按肚皮前的铁家伙,再用干瘪的瘦手呼噜一把没肉而多棱、方而瘦的脸,压低嗓音叫道:“狗日的,老子终于有出头之日啦!”
挥拳的鬼影映现在玻璃门的光影里,使他冷不丁儿地又想起了啥子,阴沉了瘦脸,自言自语道:“哎呀,我咋觉乎着美女行长和他的康老公,又有戏演啦!”
二、天生我才咋没用
在黑夜已然困顿得就要让位于白天的时候,龚梅的在任老公老康却还点着一盏昏暗的台灯,留守在计算机旁,修炼一般地煎熬着自己。他在等,等着可能不忠、可能已经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美女老婆。
忧郁王子王杰那首叫作《回家》的忧伤之歌,从计算机的音箱里,正如诉如泣一般地飘扬着:“我走在清晨六点无人的街,带着一身疲倦,昨夜的沧桑匆忙,早已麻木在不知名的世界……回家的渴望又让我热泪满眶,古老的歌曲有多久不曾大声唱?我在岁月里改变了模样……”
他叫康迎曦,瘦高个儿,清瘦脸,一对外凸的大眼睛,高而细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镜。虽然现在人人都依然叫他康处长,但是,这份荣耀早已是桃花逐水春去也,都是半年以前的事情了。
应该说,老康是个传统教育体制下培养出来的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他经历过无数次的考试,每考必爽,先后获得过学士、硕士、博士学位。尤其是他的博士学位,竟然是中国人民银行总行金融研究所(注:号称中国金融界的黄埔军校)颁发的。但是,他却遗憾地发现,这些文凭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入,变得越来越没用,几乎趋近于“博士毕业等于零”。他无可奈何地体悟,在当今的中国社会,搞经营的挣不来钱,不是一条好猫;作官场的,讨不了上司的欢心,也不是一条好猫;对不会挣钱,又刚直不阿的他来说,在一个被别人控制的体系内,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一条好猫!于是,为了不庸庸碌碌地活一辈子,为了实现人生的更大价值,为了痛痛快快地换一个活法,他终于学了一回王朔、王小波,更效仿了一次余秋雨,痛下决心:辞官回家,靠卖字为生兼找自我实现的感觉了。
老康一直怀疑自己的老婆有外遇,怀疑老婆像一只鬼鬼祟祟、喜怒无常、博取爱怜的小猫咪,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给自己戴了一顶绿帽子,尤其是他辞去官职,落入潦倒文人之列以后,这种迹象更像瓜熟落地一般明显。他的怀疑不是毫无根据的,是很理性、很合乎逻辑的;而且,这种理性像他的学位一样,是博士级的。第一,老婆经常以陪客户为借口,深夜才归;第二,老婆竟然把Zuo爱当累赘,要么敷衍了事,要么索性拒绝;第三,老婆的手机一水儿地是男人的电话,他如若私看,必招来老婆的震怒;第四……刚才他还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他“喂喂”了两声之后,对方却又一声不吭地把电话挂断了!
由于还没有确凿的人证物据在手,现在的他只好充作缩头乌龟,继续缩在自己穷酸文人的硬壳壳里,藏着、忍着。
现在的他,正用包月的宽带网出入于全国乃至世界各大网站的bbs论坛,义无反顾地在虚拟世界里惝徉着。他并没有搞网恋的雅兴,更没有和不男不女的网络人物聊天的兴致。他给自己起了一个很个性化的网名,叫:“曲高和寡”,一路地发着一个同样的帖子。那帖子的标题叫作:“你不可不看银行高管(博士)的爱情诗”。他正在通过网络为自己自费出版的一本诗集做免费的推广工作。一本二百多页的诗集,印了三千册,他除了投入半年的心血和时间之外,还投入了自己五万元积蓄。他当然希望这诗集长上金钱的翅膀,生出荣誉的光环,带给他名利双收,至少也要收回成本,否则自我实现从何谈起呀?!
王杰在计算机里继续忧伤地唱着:“谁还记得当年我眼中的希望,谁又知道这段路是如此漫长,我不在乎有没有梦里的天堂,握着手中的票根,是我唯一的方向……”
门外终于有了钥匙开门的“悉嗦”之声。龚梅回来了!
老康本想像个老小孩一样飞到门口,用一个春光一样灿烂的热腻腻的吻,把妖精一般美艳的老婆吸进门来,甚至直接把她粘到床上,像年轻那阵儿一样,尽情地翻云覆雨,望我地颠莺倒凤,让现实与呆板的世界变得山花烂漫,变得莺歌燕舞。但是,他没动。男人的自尊心,尤其是落魄文人变态的自尊心像一块猪皮炼成的胶,粘着他没动;又像一个小心眼儿的虚荣鬼,驱使他的双手依然飞速地按着计算机的键盘,在bbs上发着无聊的帖子。
“我回来了!”龚梅见门声没惊动老公,便带了几分歉意,通报了一声。
老康依然装作没听见,身体依然纹丝不动,手依然在各网站上漫天遍野地大贴特贴着:“你不可不看银行高管(博士)的爱情诗”……
龚梅见曾经的康处长对自己的归来没有半点亲昵的反映,因工作压力过大且长期焦虑而越来越焦躁的心像着了魔力,顿生了怨气。她悄悄地进了卫生间,望着洗手池上镜子里自己美丽却疲惫的面容,独自洗漱起来。其实,她才不怕老公出妖娥子、造反哪!家里的内战,不管原由,她永远是无往不胜的战神,他则总是卑微弱小的凡夫俗子;每战,从来都是以她的胜利,以他的屈膝求和而告终。
她比老公小十岁,刚刚尔立,尚在春天。而他却已然不惑,几乎迈进了暮秋的门槛。他们的爱情像雨后突发的春笋,不是父母之命,更没有媒妁之言,而有的,几乎全是童话一般自由、自然的曼妙意境。
在她还只有二十四岁,还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大姑娘时,她在遥远的江南小城的银行工作。她读到了一本叫作《银行无序竞争》的书,是关于金融市场开发的。作者康迎曦在书中预见性地把中国金融进入市场经济,特别是加入WTO之后,银行的生存危机进行了描述,并预言只有国家加强监管,建立诚信体系,才能杜绝银行之间互相拆台式的恶性竞争。
不久,中央银行的领导同志到她所在的银行搞调查研究。她没想到带队的康处长竟是此书的作者:康迎曦!
在一次下级银行招待上级领导同志的舞会上,她和他相识了。仿佛是在横穿小城而过的桃花溪的清流中,望见了一条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她见到他,不禁喜出望外。宛如在蒙古大漠中瞧见了小桥流水里一朵娇羞的水莲花,他遇到她,禁不住欣喜若狂。两人一见钟情之后,再一拍即合地结合,也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