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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四娘轻功俊极,唐晓澜亦要比一般卫士为高,倏忽之间,两人已飞越出几重殿宇。外面董巨川与甘天龙从两边袭来,这两人功夫,在众卫士之上,吕四娘匕首急飞,甘天龙长剑一格,把第一柄匕首打飞,看准第二柄匕首来势,一个闪身,向左闪开,那料吕四娘似早已料到他有此一着,发暗器之时,暗运手法,第一柄匕首迳急直飞,第二柄匕首飞近敌前,却突然一偏,向左一拐,匕首呼的一声,从甘天龙肩头擦过,把肩头的衣服划开,甘大龙大吃一惊,不敢前追。董巨川却一抖手还敬了三枚透骨钉,两枚给吕四娘打落,第三枚也擦着唐晓澜肩头飞过,把唐晓澜吓了一大跳。
两边暗器交锋,阻了一阻,宫中卫士已从四面围来,吕四娘仗剑在前开路,带着唐晓澜专拣僻处逃窜,这时已进入了宫后的御花园,刚刚掠过一座假山,蓦地又冲出一队卫士,前面那人轻登巧纵,捷若猿猴,唐晓澜一看,却是以前偷放过自己入宫寻母的侯三变。但见侯三变把手一扬,一枝响箭,破空飞来,唐晓澜一惊,心道:“这侯三变乃是我开蒙师傅周青的好友,如何也对我不留情面,那枝响箭从吕四娘头顶飞过,吕四娘身形疾起,向那枝响箭落处赶去,唐晓澜心中一动,紧跟吕四娘身后,侯三变越众来追,连放几枝响箭,有的左飞,有的右射,吕四娘跟着响箭前奔,就好像靠响箭给她带路似的,把卫士甩在身后,转入假山花树丛中,竟然一路无人拦截!
响箭一停,吕四娘倏然止步,笑道:“冷禅真有办法!”花树下突然闪出一人,将唐晓澜一把拉着,道:“你也来了。”唐晓澜一看,却是一个和尚,怔了一怔,才看出是以前和自己在宫中交过手的祝家澎。冷禅这一拉,却是擒拿手的绝招,唐晓澜的琵琶骨蓦然给他三指一扣,动弹不得。吕四娘忙道:“是自己人。”冷禅诧道:“怎么他不是宫中的卫士吗?”吕四娘笑道:“她是海棠的儿子!”冷禅一阵颤粟:急忙放手,带领吕唐二人进入一个山洞之中。黑暗中,唐晓澜但见他双眼闪闪发光,盯着自己。吕四娘道:“晓澜,他是你母亲以前的好友。”唐晓澜心神动荡,潸然泪下,冷禅道:“你见着了你母亲么?”唐晓澜道:“见着了!”冷禅道:“你带我到冷宫找她。”唐晓澜哽咽说道:“你不必再找了,我母亲早已死了!”
冷禅一呆,寒意直透心头,他等了三十多年,做了和尚,犹未忘情,想不到意中人却已死了。
原来冷禅三十多年之前曾在宫中的内务部当差,和一班御前待卫相识,自去年来京,隐居西山之后,又时时周济一些已死去的老卫士所留下的寡妇孤儿,所以一些尚未退役的卫士旧人,和他颇为相得。康熙驾崩那天,没有多久,他的卫士朋友中,便有人向他报信,说是唐晓澜被擒,允祯也已经入宫了。那些老一辈的卫士,除了候三变等有限几人外,在康熙晚年,已因年老力衰,多半失势,在宫中执役,只不过是位列闲而已。一到新帝即位,免不了人心惶惶,找冷禅商量办法。
冷禅和一班卫士在古庙的大殿倾谈,甘凤池和吕四娘等在房中听得清清楚楚,卫士去后,甘凤池道:“祝大哥,你还想入宫吗?”冷禅道:“允祯门下,高手如云,此后宫中必然防卫更严,如何去得?”甘凤池笑道:“不然,在这新旧交替之时,最易混入,再过些时日便不行了。”冷禅熟识宫中情形,一想便明其中道理,所似当晚便和吕四娘偷进宫内。
果然在新旧交接之际,防范较疏。允祯忙于处理大事,对宫中卫士的差使还未有全盘布置,而哈布陀了因等人,刚刚入宫,地方也还未熟悉。吕四娘等随便在宫中冷僻的地方放一把火,引开了允祯的人,吕四娘趁这机会,便把唐晓澜救出来了。
冷禅听得意中人已死,半晌不语。吕四娘道:“咱们事情已了,出宫去吧。”冷禅伤心之极,问唐晓澜道:“什么时候死的?”唐晓澜道:“就是你上次进宫的那个晚上。”冷禅面如死灰,假山洞外人影一闪,侯三变走了进来,笑道:“幸亏允祯带来的那班卫士还未熟悉宫中道路,老卫士们又不是诚心为允祯卖力,要不然你们真逃不了。”忽觉洞中气氛有异,问道:“祝大哥,怎么啦?你们都不作声。”冷禅道:“海棠死了!”俟三变道:“海棠死了?怪不得上次你们进宫之后,冷宫便封闭了,我还以为她是被移到别处幽禁呢。”冷禅忽道:“海棠虽死,我还想到冷宫一看,看看她二十多年居留过的地方。”候三变默然不语,黑暗中,唐晓澜泪光摇晃,道:“我也想再去一次。”侯三变想了一阵,叹口气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后我也不想在宫中混下去了,就带你们去一趟吧。”
过了许久,外面人声渐静,侯三变带领冷禅等三人抄宫中小径,直奔冷宫,沿途上虽然有两三处有人查问,但都不是允祯的人,侯三变一打暗语,便通过了。过了一阵,只见一个荷塘,水光闪闪发亮,侯三变道:“荷塘边那所黑石屋子便是冷宫了。”走到宫前,忽见石门半掩,候三变大为诧异,冷禅抢在前头,推门进去,忽听得有人问道:“是王队长吗?”
冷禅和尚一看,却原来是两个宫女在里面打扫。冷禅怔一怔:这两个宫女好像是在那里见过似的。不理她说什么“王队长”不“王队长”,冲上去问道:“你们认识海棠吗?”那两个宫女吓了一跳,惊道:“你这个和尚是从那里来的?”侯三变跨上一步,道:“他是皇上带来的人,你怎么不答他的话?”了因和尚随允祯入宫,宫中早已传开,那两个宫女还以为冷禅就是那个什么“宝国禅师”,吓得变了面色,冷禅喝道:“快说!”一个宫女胆子较大,回道:“海棠早已死了,还是我们把她抬出去埋的!”
冷禅的眼光中突然出现一种奇异的光芒,痛苦的扭着手臂,忽然问道:“是不是用竹床抬出去的?”宫女道:“是呀!”冷禅顿时呆若木鸡,脑海中现出一幅褪了色的图画:四名宫女指着一张竹床,竹床上用白布盖着一个女病人,头发稀疏斑白,面色十分可怕,露出来的两只手,手指就如鸡爪一般。这是自己第一次入宫时,偶然碰到的一个情景。难道那天晚上,撞到的那个僵尸般的丑陋女人,就是当年美如仙子的海棠?再一细看,这两个似曾相识的宫女,正就是那天晚上所碰的到的宫女。那么,那个僵尸般将要断气的女人自然是海棠无疑了。这一刹那间,千万思潮,如波翻浪涌,忽然又都平静下去,冷禅经历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空灵境界。
侯三变见冷禅兀立如僵石,眼睛如定珠,只道他是痛极成疯,急忙拉他一把,道:“祝大哥,你看开一点。”冷禅忽然哈哈大笑,道:“狗矢撅!狗矢撅!”侯三变惊道:“大哥,你怎么啦?”冷禅笑道:“解脱臭皮囊,还我庄严相。臭皮囊与庄严相原是一物。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如今方才懂得。”
侯三变见他胡言乱语,心急如焚,正想出言慰解。吕四娘盈盈一笑,合什说道:“恭喜大师,妙悟禅理,此去灵山是坦途了!”侯三变和唐晓澜都愕然不解,吕四娘道:“你们不要打扰他,他现在比什么时候,心中都要明白。”
吕四娘博览群书,对佛经也深有研究。佛经《燃灯录》中说过一段故事,说有一个高僧问燃灯佛道:“何谓古佛心?”燃灯佛答道:“并州萝卜重三斤。”又问道:“什么是道?”燃灯连道:“狗矢撅,狗矢撅!”再问时,燃灯佛竖起一指,道:“不可说不可说了。”这一段“语录”正是佛经中大乘妙谛所在,意谓真理无处不在,在最污秽的事物中,亦可见到最庄严的东西,所以说从“狗矢撅”也可悟道。污秽与庄严原是对立的,可是在污秽中也孕育着新生的种子,就如每一个新的世界都是从旧的世界中蜕化出来一样。冷禅想到当年绮年玉貌的海棠,临死时却是那样丑陋,初时不免感触万端,但感情迅即净化升华,顿觉灵台明净。
那两个宫女见他们状若疯痴,冷禅的模样也不像太监们所谈起的了因,于是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们认识王队长吗?他就要来了,我们还要打扫呢!”
侯三变道:“什么王队长?”宫女疑惑道:“听说叫做王陵,你们都是跟随圣上的人,难道彼此不知道吗?”唐晓澜又惊又喜,心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忙道:“认得,认得!他和我是最熟不过的老朋友了,他要住在这里吗?”宫女道:“天一亮,就要搬来,所以哈总管要我们连夜打扫。”唐晓澜道:“那好,我们就在这里待他。”推开厢房,闪身入内。
侯三变等三人跟着进来,侯三变看看天色,悄声说道:“天快亮了,你们还不出去?”吕四娘也觉唐晓澜举动异怪,问道:“王陵是什么人?你等他干吗?天亮之后,就不容易出去了。”唐晓澜道:“他是我的师兄。”把王陵叛师,劫夺师嫂的事说了。吕四娘原听他说过这段故事,只是记不起王陵的名字,听他说后,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索性再在宫中耽搁一天。”侯三变也道:“世上竟然有这样卑劣的小人,我老侯也放他不过,”冷禅却默不作声,在房内走来走去,在屋角拿起一具瑶琴,铮铮弹了两下,唐晓澜想起往事,不觉潸然。宫女进来道:“哎,这望还有一具烂琴,抛了它吧!吕四娘道:“不必,我替你带它出去好了。”
过了一阵,天色渐亮。外面脚步声响,王陵和两个卫士走了进来。原来他在允祯门下,已做到了一个卫士小队长的位置,允祯登极,他也随着进宫。这时哈布陀已晋升为宫中卫士的总管,哈布陀知道王陵的武功稀松平常,随便给他安置了一个闲职,叫他在御花园的一角看守。就把原来封闭了的冷宫,打扫给他居住。王陵居然分配得一所“宫殿”居住,那管它冷宫不冷宫,心里头总是十分得意,因此一早就把行李带来,另外还带了两名他属下的卫士。
王陵跨进冷宫,先闻到一股霉烂的气味,皱起眉头,喝问宫女:“怎么还未打扫干净?”又道:“这墙壁也该漆一遍了。”正自作威作福,厢房突然飞身跃出一人,宫女正想道:“王队长,你的朋友在此候你。”话还未曾说得出口,王陵和两个卫士已是惨叫连声,倒在地上,只听得唐晓澜冷笑道:“王大卫士,别来无恙?你现在得意了,还认得我吗?”
王陵给唐晓澜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点倒,吓得魂飞天外,呐呐说道:“唐师弟,你,你,……”唐晓澜提脚一揣,踩在他的肋骨上,喝道:“冯师嫂呢?”王陵道:“不在这里。”唐晓澜道:“你把她害了?”王陵道:“愚兄不敢。”唐晓澜喝道:“谁和你称兄道弟?快说,师嫂现在哪里?”王陵道:“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唐晓澜大怒,脚尖微一用力,王陵痛得死去活来,叫道:“她早逃走了!”唐晓澜不信,又用力一揣,王陵惨叫一声,晕了过去。两个宫女吓得面无人色,瑟缩一隅。吕四娘走了出来,把她们押进厢房,微笑说道:“不要吓了她们。”
过了一阵,王陵悠悠醒转,唐晓澜喝道:“你还不说实话吗?”王陵呻吟道:“她真的走了,你打死我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唐晓澜见他痛得死去活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