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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的时候,梦禅决经营的十分惨淡艰辛,其中除了资金拮据,人手欠缺等因素之外,更由于他不愿漫天开价,也不容主顾就地还价的铁汉作风,使得他在起步之时,备受买者的冷眼奚落。
然而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梦禅决做买卖始终秉持着童叟无欺的诚信作风,他标明一分价钱一分货,绝不滥竽充数,也不胡乱吹嘘,而今,凡是曾经与铭恩木材行,有过生意往来的人都知道,到别的行号买木材,必须俱备一些看木材的眼光,选材质的见识。
但是买铭恩木材行的货,即使是个白痴,也永远无须担心受骗上当,因为梦禅决不论是对行家,抑是对门外汉,总是一视同仁,以货议价,不因人异。
也就是凭靠这份坦白及正直的形象,梦神决终于在木材界里,打开了他的信誉,挣出了他的天空。
如今,非但九江城的父老知道梦禅决,做生意规规矩短,实实在在,即使是外地来的买主,也有许多人慕名拜访,并且在一番恳谈之后,情愿与他交易,建立长久并稳固的往来关系。
然而在铭恩木材行成功的背后,这位展家二少爷的支撑及协助,委言功不可没。展千帆总是在梦禅决最困难的时候,向他伸出援手,他帮助梦禅决在他未显之日,除了设法为铭恩木材行招揽主顾之外,这位二少爷甚致脱下锦衣,与梦禅决一起扛木,一起锯木,一起刨木。
他帮梦禅决照料承受风乾的原木,他也曾趴在地上,与梦禅决一起寻找掩藏在木屑中的工具,然后一块儿啃着馒头充饥,彼此调侃对方的狼狈,一起放声大笑。
在展千帆十八岁的那一年,梦禅泱的独生女——当时才七岁的梦丹柔——忽然不明原因地发起高烧,偏巧梦禅决又忙着赶货。
那时候人手不足,梦禅决的两位父上——梦机玄及梦机菩又在店里帮忙,留在家里的楼慧娘,既要打点一家的二餐,安排五口的起居,着手衣物的清理,又要照料罹病的女儿,并且还得随时注意熬药的火候,她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几乎要崩溃了。
正好展千帆由于顺路造访铭恩木材行,从梦神决的口中得知楼紧娘的窘境,他立刻赶到梦家,抒解楼慧娘肩上的重担。
他全心全意守护住那个脆弱的梦丹柔,抱着小女孩儿.整整四天四夜未能离手也不曾阖眼,当梦禅决抽空赶回家探视女儿的情况时,活泼的梦丹柔已经可以调皮地呼唤“爹爹”,并且嚷着父亲带她到店里玩。
而现在,梦神决正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打量展千帆。
展千帆的只眉微微地扬了一扬。
梦禅决轻吁一听,他将视线听移至展千帆身旁的男孩脸上,那男孩下意识地挪动脚步挨近展千帆。
“屈志坚?”
男孩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梦禅决。
“我听到你和二少君的谈话,故而知道你的名字。”梦禅决微慎道:“既然二少君已经答应你——我不会斩你的手脚——我想你可以放心地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偷我的木材了?”
屈志坚垂下目光:“梦老板,请您原谅我,我家里已经没有柴火可以起灶做饭,而我又没有钱去买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梦禅决静默有顷,然后说道:“至少有一点值得庆幸——你还不曾想到去偷钱。”
屈志坚的双手紧紧抓扯两侧的衣角:“梦老板,我知道错了,请你饶我这一遭,我发誓不敢犯了!”
梦神决凝视那个男孩:“‘不敢犯’这三个字,并没有解决你目前的困难,屈志坚,下一次你是不是打算去偷别人的银子来买我的柴火?”
屈志坚的衣角扭成一团:“我不敢了,梦老板,我真的不敢了,只是我能不能请您发发慈心,赊点儿柴火给我,我愿意卖身为奴,不论您教我做什么工作,我都肯做!”
“既然你有这份决心,打一起头,你就可以来找我商量了,又何必出此下策呢?”
“梦老板,我——。”屈志坚咬着牙关,艰辛地道:“我必须接家人一起住一起生活呀!”
梦禅决审视他:“你是不是应该让我了解其中的原因?”
屈志坚的眼中浮出泪光:“梦老板,我娘疯了。”
四周的空气忽然凝窒了。
屈志坚控制不住悲恸,泪下如雨:“梦老板,我爹在上个月过世之后,我娘整个人就错乱了,而我是家里的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妹要照顾,.不论我到哪儿都必须将他们接到那儿,才能就近照顾。
梦老板,我已经问过许多人家,求过好多工作,可是他们一听说我还有一家子要跟来,就没有人肯收留我了。
梦老板,我知道你不是开慈善堂,可是我还是求您行行好,给我一份工作,我一定会很认真地做,我会报答——。”
“屈志坚!”梦禅决挥一挥手:“为你难过遭到这么大的磨难,你能不能告诉我,令尊是如何过世的?”
“病死的。”屈志坚擦掉脸上的泪水:“肺痨!”.展千帆的背脊忽地僵直了,他一言不发走到右边的窗口,.望着天上的繁星,同时也聆听屋外传来的马嘶声。
梦禅决瞄向展千帆的背影,然后转对屈志坚。
“我这儿的确还欠缺一些人手,你回去准备一下,后天到木材行上工,就算我不在店里,我也会交代下去的,还有,我用你却不是买你,你每天上下工之后便可以回家,不用耽心家小的照顾。”
屈志坚跪倒在地面,声泪俱下:“谢梦老板!”
梦禅决温和一笑,移目妻子:“慧娘,委屈你去拣些柴木,让这孩子带回去。”
楼慧娘含笑点头,她走到屈志坚的身旁,拉起他,并且柔声地道:“跟我来,志坚,我们一块儿去拣些柴火。”
屈志坚谦卑地跟着楼慧娘出去。
“你明知道那个孩子行窃,但却佯装糊涂。”
梦禅决离开座位,走向展千帆。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梦禅决半开玩笑地道:“你何必那么认真?”
“性相近,习相远,习焉不察,是非汤然——。”
“得,我服输,江右才子。”梦禅决连连挥手:“你该想到,一个十来岁大的孩子夜盗柴火,通常只有一个理由——穷!”
“窃盗无耻。乞讨无格。这种荣辱之心,必须打小培养,你今日容他小恶,却可能害他一世!”
“我的二少君,你的话虽然不错,可是也别那么严肃!”
梦禅决打着笑容,用手背拍向展千帆的胸脯。
他看见展千帆皱了一下眉头,梦禅决笑容忽凝,反掌拉开展千帆的衣襟,随即他倒抽一口气,目光戚然。
“你又挨打了?”
展千帆推开梦禅决的手,默默地整理衣裳。
梦禅决的胸襟,突然间涨满了凄楚,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展千帆的委屈,也知道这个敏锐青年的心中,所负荷的辛酸与悲涩,足堪击垮一个人的热情与斗志。也正因为那份认知,他为展千帆抱屈。
“若是你娘在世就好了!”梦禅决轻叹一声。
展千帆全身抽颤了一下,他将双手用力抵握住窗边,抬起头,拚命地深吸好几口气。
“对不起,千帆,我不该勾起这个话题。”
展千帆摇摇头,他咬紧下居,迸出嘶哑的声音:“禅决,谓让我渲泄出来我实在好想我娘。好想!好想!我不知道该如何中止这种刻骨铭心的思念,我不知道该如何平抚这种椎心刺骨的伤痛,我真的不知道,禅决,我真的不知道!”
梦禅决像父兄一般,环住展千帆的肩。
“我了解,千帆,我十分了解,展夫人撒手尘寰,对你们展家每一个人而言,都是磨灭不了的至痛至哀!”
展千帆双掌交握,抵在自己的额头上,萧瑟的秋意唤起他的记忆,将思慕情怀化为鲜明的影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八年前,唔!八年前的往事仍沥沥在目啊!
在一个初冬的黄昏,天彤云密布,吹袭着飕飕冷风,展千帆和展千舫在母亲斐云玑,及祖母晋若菡的督促之下,在后花园里比剑练武,丝丝的剑气,正鼓汤着两颗年轻人的心。
这时侯,天空开始飘落这一年的初雪。大自然奥妙的变化,立刻在展千帆和展千舫的身体内,催发起莫名的兴奋,他们用剑聚凝出一朵朵的冰花,然后甩向对方,扬溢出青春的欢笑。
晋若菡和斐云玑,也被那两个孩子的调皮所感染,他们随着孩子的笑声而笑,目光不停地追逐那两抹充满活力的身形。
“儿子们,请问这就是你们练剑的方式吗?”
展毅臣的声音,凌跨着北风而来,随着便见到他那道威武的身影,出现在花园里,两个顽心未泯的青年,连忙屏息凝神,恭恭敬敬地唤道:“爹!”
“你们这两个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长大?”
展毅臣以指分别轻敲展千舫和展千帆的额头。
展千舫和展千帆低下头,彼此互瞧,嘴角偷偷挂着笑意。
展毅臣走向母亲,道:“娘!”
“你今晚回来得早。”
“是的,事情顺利。”
斐云玑昂着额头,含笑迎向丈夫。
“毅臣,你满身是汗,先沐浴再用餐吧!”
展毅臣环住妻子的腰。
“我要先抱抱我的妻子,云玑,这些天太忙了,没能好好的陪你,我的心里老是觉得怅然若失。云玑,你知道吗,你今儿的脸色特别红润,似乎比往常更美,更艳!”
斐云玑白了丈夫一眼:“老夫老妻还开这种玩笑。”
展千帆的心头没由来的一跳,一股不祥之兆蓦地窜升,据满了他的胸膛他看出母亲的眼底飞掠过一道黯芒,宛如阳光下的闪电,迅速地令人难以察觉。
“是真的,云玑。”展毅臣亲蜜地抚摸妻子的脸庞:“你今天特别特别的美。”
斐云玑绽开明艳的笑容:“大概是因为我看那两个孩子玩得开心,所以我也跟着兴奋起来了。”
展千帆走过去挽住母亲的手腕:“那么娘就陪我们一块儿玩!”
斐云玑飞快地瞥了展千帆一眼,她扳开次子的手掌,将柔荑环绕在丈夫的头部:“毅臣,我忽然好想重游黄山,再睹那儿的奇幻云海,壮阔松涛,嶙峋石笋……天哪,我怀念极了,毅臣,你赶紧拣个空,带咱们一家到那儿游玩,好不好?”
展千帆暗吸一口气,默默地凝视母亲,他一直未曾失掉那种忧患意识,也是奇怪的第六感!
展毅臣则托扶妻子的柳腰,皱眉道:“拣这个时候去,会不会太冷了?”
“练武的人哪怕天寒!”斐云玑央求道:“毅臣,我们去嘛!”
展毅臣箍紧手臂,将妻子完全地贴近胸怀:“谨奉贤妻,既然你那么想去,我们就去玩个痛快!”
斐云玑快乐地抚摸丈夫的脸颊:“谢谢你,毅臣,我真的好幸福!你记不记得,咱们就是在黄山坏千舫的?”
展毅臣轻捏裴云玑的瑶鼻:“当然起得,我还说过在那种奇境中,孕育出来的孩子,一定特别的漂亮,千舫总算争气,没让我丢脸!”
展千舫俏皮地笑道:“我打从娘胎起就听话嘛!”
“那么我呢?”展千帆连忙问道:“我是在哪儿有的?”
斐云玑含笑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你那么鬼灵精,当然是在水边怀有的,你想想看,在哪儿怀你最适合呢?”
展千帆的眼珠子兀自在那儿打转。
展毅臣已经在捉狭地道:“还用想吗?当然是在千舫的尿布边。”
此话一出,展千舫立刻放声大笑。
晋若菡也扶杖莞尔。
致于斐云玑则一边格格发笑,一远轻展毅臣的肩膀,她笑得连眼角都溢出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