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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丝藕别转螓首,她的呼吸变得不太规。
“连姑娘?”展千帆凝视她。
连丝藕涩涩的道:“为什么同样的悲剧总是代代的轮回下去呢?”
“同样的悲剧?”
“当年我娘也是被先祖母赶出家门,十多年来,音讯全无。”
展千帆目光柔和:“我能不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连丝藕露出无奈的笑容,鸡皮鹤发的老妆不掩她雍容的风华,就那么轻轻点首,缓缓的道:“很平凡的故事——不考有三,无后为大——婆婆渴望抱孙子,偏偏娘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为了这点,婆婆十分不满我娘,而爹又倔脾气、不论婆婆施软的,来硬的,爹爹就是不肯再娶小纳妾,婆婆因此而更不能谅解我娘,她认为是娘在从中作梗,阻挠爹爹再纳偏房,于是婆婆一遍又一遍的责备娘,她动不动就请出家法,搬出神牌,把娘折磨得如惊弓之鸟,只要娘一听到婆婆的声音,她就吓得全身发抖。在我的记忆里,娘的日子是一连串泪水和责罚的累积。而我八岁那一年的秋天,爹爹出远门不在家,我听见婆婆在娘的房间里,时而踩脚大骂,时而放声大哭,其间还夹杂着许多奇怪的声音。就在那天晚上,娘忽然跑来找我,她抱着我不停的哭,一直重复念看我的名字。那时候,我的心中满布着不祥之云,果然,第二天早上,我娘就失踪了。”
展千帆轻声道:“这件事给你的打击必然不小。”
连丝藕淡淡一笑,道:“也还好,我爹十分宠爱我,他让我忘了失母之痛。”
展千帆盯视连丝藕一段时间之后,他吐出两个字:
“嘴硬!”
连丝藕愕然看着展千帆:“嘴硬?”
“是嘴硬!”一道苍劲的声音传来。
展千帆起身迎视一名年逾六旬,中等身材,相貌堂堂威严的劲装老者。
“达仁伯好。”
宗达仁打量展千帆和连丝藕,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樊老爷子安,樊夫人安!”
展千帆倒还泰然自若,连丝藕则有些羞涩。
“达仁伯,您取笑我不打紧,连姑娘云英未嫁,您可别欺负晚辈了。”
“碧瑶说你‘老态’样子,果然没错!”
展千帆欠欠身,他以手示意推坐,自己也整衣入座。
“家人可安?”
“托福,一家子尚称粗安。”
“二伯母的腰疼有没有好一点儿?”
“你二伯母的腰疼是老毛病,说不上好坏,横竖是跟着天气转的。”
“不知达勇叔近来可好?他是否有来信?”
“前天我收到他的信了,成都那儿尚称平静。”
展千帆点点头,指向连丝藕:“这位是——。”
“我知道,听碧瑶提过了。”宗达仁听头面对连丝藕:“连姑娘,我与明凤兄有数面之缘,彼此相谈也甚为投机。令尊身故,我因事缠身未能亲自吊唁,一直引以为撼,今日得见故人明珠,虽然只是故友千金,却也颇感欣慰。”
连丝藕道:“晚辈不知达仁伯与先父论交,失礼之处请伯父海涵。”
“明凤兄每至鄂城,必然见访,我曾经听他提及家门憾事,他也曾经托我寻访令堂的下落,令堂娘家姓池,闺名真真,我没有记错吧?”
“是的,达仁伯,先父既然将此相托,足见交情非凡,请客晚辈重新见礼。”
“千万不可,丝藕——你爹一向这么唤你,我也恃长,就这么叫你吧——你今儿的模样,还是别见礼的好,免得我坐立不安!”
连丝藕回报宗达仁一抹温顺的微笑。
展千帆终于能够插上话,提出他的讶异:“敢情达仁伯与连老前辈是旧雨故交,怪不得一进门,便附和我的见解。”
宗达仁的脸上浮现出遥思:“我记得明凤兄曾经跟我提过,他那个独生女儿什么都好,就是使起性子来的时候,便硬逼得他把娘找出来,整得他这个做爹的常常是落荒而逃,好不狼狈。”
连丝藕低俯螓首:“当时晚辈年幼不更事,常惹先父难堪。”
展千帆的眼中闪逝一道悸痛,他暗吸一口气,然后说道:“既然连老英雄和达仁伯是故知,我宽得达仁伯应该找个机会将明邦、明家,明城以及明慧介绍让丝藕认识认识,达仁伯您说对不对?”
连丝藕不禁飞快的看了展千帆一眼,她发觉展千帆在不自觉中直呼她的名字。
一旁的宗达仁也没去注意称呼上的改变,他迳自颔首道:“没错,这是应该的。丝藕,哪天由我作东,请你来见一见我那几个不成材的儿女。”
“这是我的荣幸,但不知达仁占有几位令郎?几位千金?”
“我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七个孙子,九个孙女,而我那个老大——明邦今年也刚当上祖父了。”
“哦!看不出达仁伯已经做了曾爷爷了。”
“我业已六十出头,做曾爷爷并不稀奇。”宗达仁说着,望向展千帆,他们的眼中同时交错哀痛之芒:“总瓢把子在八月份到鄂城处理事务的时候,他曾经抱过我那个曾孙女儿,当时,毅臣笑得比我还开心,而且他一直抱着小乖卉儿,舍不得放下来,没想到……没想到……鄂城一别,竟成永诀。”
宗达仁说到后来已经语不成调,老泪盈眶了。
展千帆别过头,漫视屋外。
宗达仁迅速拭掉眼角的湿痕。
“我听说家难当时,你负伤而走,伤势十分沉重。”
展千帆转视宗达仁,道:“我活着来见你,履践我曾经对您许下的承诺了。”
“我一得到恶耗,几乎天天上清观来打探消息,我听到传言,盼归和你在一起?”
“没错,我正护送嫂嫂去一个游建成无法侵扰的地方。”
“我能知道是哪儿吗?”
“当然可以,是汉阳。”
宗达仁扬一扬眉:“安郡王府?”
展千帆点点头。
“盼归好不好?”
“嫂嫂有孕了。”
宗达仁跳了起来:“你说什么?盼归有孕了?”
“达仁伯,这件事暂且不要声张出去,我不能让嫂嫂有丝毫的意外发生。”
“我了解!”宗达仁喜极而泣:“毅臣可以瞑目了,展家……展家有后了……千舫到底当爹了……。”
展千帆垂下目光,他顿了一下,问道:“目前各处分舵的情况如何?”
宗达仁压抑激汤的情绪,说道:“就我这儿而言,三洙会已经有人来怂恿我趁机自立门户,而绿衫会的四少东则明摆着要抢咱们的码头,至于石船帮的表现还算友善,姚帮王曾经托人传讯儿,他表示他不便阻拦绿衫会和三洙会的胡闹,不过,他和总瓢把子私交甚笃,再说他十分欣赏你和千舫,尤其是姚当家曾经知道你协助他的手下大将石老八,捉到一个玩假赌的游……‘油葫芦’,也废了那人一臂之气,所以他绝不会趁火打劫,只是他碍于其他的顾忌,也不便公然协助我们,希望我们能够谅解。”
展千帆目射精芒,一闪即逝:“长江四霸天多年来势力均衡,彼此牵制,谁也不敢得罪谁,而今展家虽然出事,船坞的力量仍在,三洙会和绿衫会却悍然作态,未免太急燥了,恐怕中别有玄机。”
“你认为——?”
“我不做无妄的猜测!”展千帆移转话题:“总堂的情形如何?”
“我收到讣文和招安书!”宗达仁目光冷厉,咬牙道:“那个下三滥有胆量血口喷人,我发誓我会拔掉他的舌头,抽他的筋。”
展千帆闭一下眼睛,他了解宗达仁指的是哪一桩事情。
“我听碧瑶姊说,钱大人并没有发下海捕公文。”
“是的,钱宸奂与你的交倩想必不凡,所以他一直压下游建成那种的讼案。”
“钱大人是父母官,平常走走,拉拉感情,是有的,只是深交却谈不上。”
“然而看钱宸奂的作为,他似乎相当坦护你。”
“如果钱大人存心相护,那么他的理由是什么呢?”
“会不会是燕老爷子出面代你斡旋的?”
“锦堂伯父?”他说的当然是燕盼归父亲
“我这儿一得到总堂出事的消息,明邦和明城便赶往袭阳告急了。当然,他们也同时负起守护燕老爷子安全的责任了。前些天我收到燕老爷子的飞书传言,他提到在官面上他还说得上一些话,请我们务必悉心照顾大少奶奶,另外,他也叮嘱我们查访大少的下落并且平反你的冤屈。”
展千帆沉重的道:“据我所知,钱大人与锦堂伯父并无深交,若是劳烦锦堂伯父为我折节央情,我的负咎就深了。”
宗达仁劝慰他:“官场现实,没有白送的人情,我相信事情的真相会浮现出来的,你先别烦心。”
“怕只怕展家没毁在游建成的手里,反而毁在这份隆恩中了。”
“千帆,横竖现在操这份心也没有用,江湖儿女讲究的不外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觉得这时候的当务之急是向游建成讨回公道!”
“达仁伯,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事情。”
“担心?”
“请听我说,达仁伯,船坞总堂虽然出了意外,可是我展家船坞的招牌还在。”
“没错,千帆,我们也都是展家船坞的一员,为了故主,为了千舫,更为了你和盼归,我们各分舵的总领正打算兴……。”
“兴师问罪?我不许!”
“千帆,是非曲直会该分个清楚,圣人不禁弟民伏罪的王者之师。”
“别把名目弄大了,达仁伯,展家船坞是在江面讨生活的江湖组合,我们请弟兄为船坞工作,是要给各弟兄活路,并不是要买他们的命。如果毁了一个船坞,却能够保全所有的弟兄,那么我拼着成为展家的不肖子孙,我也会考虑那么做的。”
“悖逆!”
“请息怒,达仁伯,事情不会演变到那种境地的,因为船坞一旦毁了,许多弟兄的生路也将跟着断了!”
“你明白就好!”
“然而我更明白展家船坞最珍贵的资财就是每一名忠诚的弟兄,若是折损了这些弟兄,展家船坞即使驱走了游建成,它也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为了妇人之仁,你就要把展家的江山拱手让人?”
“达仁伯,游建成在讣叉土还是以孝甥自居吧!”
“他是狗脸皮厚,我相信教臣英灵有知,他也不会饶过那个逼害他爱子的畜牲!”
“这一点我完全承认,然而我展家船坞的招牌还在,那是我展家留传七世的家业,达仁伯,请您相信我,我会要回船坞,我会要回整个完好如初的展家船坞,而不是一个空架子。
如果现在各分舵的弟兄同声指伐游建成,在外人的眼中那还是一场夺权内哄.,正好让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野心贼子伺机牟利。达仁伯,展家船坞并非仅是江湖上的帮会,它更是一个祖业。冤仇固然重要,祖业的延续却不容忽视,我相信爹若在世,他一定视家业的保固为首要之务。另外,达仁伯,您十分清楚,前年我来找您,与您做一番恳谈,预伏今日的这着暗棋,我并不是为了复仇雪,而是为了家祚绵延。”
宗达仁痛楚的道:“千帆,你知道知道,你这是逼我舔颜事仇?”
展千帆的脸部一阵抽动。
“对不起,达仁伯,你和达勇叔与展家船坞世代交谊,你们的动向及决定,将会影响船坞的兴衰存亡,我请求您和达勇叔忍辱负重,代我劝诫各处的弟兄稍安勿燥,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我一定重回九江。”
“好吧!千帆,既然你搁下了话,我自当全力配合,你有什么腹案不妨让我知道,我好做安排。”
“目前也谈不上什么腹案,我必须先安顿嫂嫂,才有馀力谈及其他,不过为了惑敌起见,我请您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