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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含蕊又怎么出京?”
“这容易。我把含蕊姐姐易容成我,我装成受雇于她的车把式。守城士兵就是搜查,也只会回禀:我临风连日劳碌,在京中大病,乃是雇了马车出京的。让他们赵家兄弟知道,我是光明正大地劳累成疾、抱恙离京!”
越北极乍舌笑道:“你姑奶奶嫌命长了?”
西门逸客却道:“公然带含蕊出京,虽嫌明目张胆,可是兵行险招、此计最妙。”
计策既定,二女便为花蕊夫人换装易容,自己也易了容。北宫千帆扮为赶车的马伕,西门逸客则扮为容貌平庸的村妇,与越北极姐弟相称先行。
临行前,二女又将真气注入花蕊夫人体内,将她扶正、端坐车中。一切就绪,四人就此分道扬镳。
须明禅师盘膝而坐,神态安祥。两旁端坐的是西门逸客与越北极。
北宫千帆将一个女子背入厢房,轻轻放在塌上,又将准备好的药粉撒于手巾之中、加上些许清水,以此巾在这女子脸上一抹,再一寸寸擦拭,只消片刻,塌上的“北宫千帆”就还原成了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一声低呼,眼睁一线,见一男子盘坐室中,手中捻弄着佛珠,头戴僧冠、身披僧袍,清癯的脸庞上有着跟自己一样的憔悴凄苦之色,正是当年那个不告而别、让自己恨了半生又恋了半生的夏哲山,不禁轻轻地道:“当年你不告而别,却是守候于地府等着为我超渡么?”
须明禅师手一松,捻珠跌落,颤颤地一睁眼,但见一个神色凄酸、风华绝代的女子侧卧塌上,目光之中是数不尽的幽怨惨淡,惊异之下,不禁揉了揉双眼,摇摇头,不信任地道:“含蕊,真的是你?我就知道,自己凡心未了、亵渎空门,下地狱当然是自作自受。你怎么也下了地狱……你那么善良,难道天妒红颜,连天堂都容不下你么?”
花蕊夫人强欲撑坐起来,却“啪”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西门逸客与北宫千帆齐声惊呼,冲上去扶起她。须明更是心痛,向前一仰,便摔了下去。越北极忙搀着他,助他缓缓爬过去,让他的手,能够与花蕊夫人的,相互紧握。
花蕊夫人握牢他的手,含泪笑道:“等了半生、恨了半生、怨了半生,这个让我等让我恨让我怨的人,当初为何不告而别?”
须明也微微一笑:“想了半生、恋了半生、苦了半生,这个又想又恋又苦的人,不告而别,只为了想替你寻到那粒三百年开花结果的‘情种’,以寄衷肠……”
“真的?”
“此言若虚,生生世世不得转托为人!”
花蕊夫人轻轻一叹,满意地笑道:“那还等什么?我们一起去向阎王请罪,求他老人家可怜我们,让我们能够生生世世相伴于地府!”
须明点头,接着道:“同闯火海刀山,只要这双手能够永握不放……”
北宫千帆忽地冷冷道:“你们是应该下地狱,一个在深宫自艾自怨,一个亵渎佛门不说,还空误别人的青春年华!可是,我们也该下地狱么?”
两人同时一惊,似乎此刻才知道身边有其他人。
西门逸客拭泪笑道:“你们没有下地狱。只要你们二人肯点头,凭我和风丫头的功力,再以风丫头的医术、‘九龙续命丹’的药效,你们的手至少还可以握上五十年……”
两人四目相对,似乎极不相信,同时转脸去看他们,眼中既狐疑又欣喜。
北宫千帆恼道:“不准死!我们历尽艰难、九死一生,才换得你们此刻的相聚。你们如果敢现在就死的话,哼,信不信我将你们一个扔进海里喂鱼,一个弃入山野喂狼——让你们生不能同路,死不得同墓!”
西门逸客一拧她耳朵,轻叱道:“不许刻毒!须明和含蕊他们、他们好不容易……”喉头哽咽,说不下去。
花蕊夫人轻轻笑道:“须明!你必须明白什么,了断红尘吗?”
须明叹道:“终须明白,我还是只能做夏哲山。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声音不觉间渐低渐弱。
花蕊夫人也轻轻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西门逸客大惊:“你们不可……”
北宫千帆本过去,替他们一把脉搏,转忧为喜:“一个重疾未痊,一个重伤未愈,这只是大惊大喜之后的虚脱之象,并无性命之碍。不过要调养复元也不容易。先扶他们到外面马车里去,我已在汝州寻了一套旧宅,不必再住此‘风穴寺’玷辱佛门净地了。”
西门逸客终于破涕为笑:“有情人终成眷属,便是折寿,我也心甘情愿!”
北宫千帆骂道:“乐什么?要折寿,也该折这对磨人精的寿。人家双宿双飞,你还高兴?真是犯贱!”虽说是连日辛劳,却丝毫不忘于暇时损人的厉害本色,似乎刻薄了这几句,她才会心满意足。正文 中——第六回 肠断更无疑
喜迁莺
——李煜
晓月坠,
宿云微,
无语枕凭欹。
梦回芳草思依依,
天远雁声稀。
啼莺散,
余花乱,
寂寞画堂深院。
片红休扫尽从伊,
留待舞人归。
夏哲山心中不舍,拍着越北极的肩道:“不在汝州多留几天么?好让我们夫妇能与你们多聚些时日!”
西门逸客拉着“花蕊夫人”笑道:“既已为你们完婚,两位又已痊愈,该我们功成身退了。不过,含蕊的名姓却不能再用了。”
“花蕊夫人”微笑道:“我已打算从母姓贝,以‘贝蕊’为名。日后,天下再无慧妃费含蕊,只有寻常妇人贝蕊了。费含蕊已为开封尹赵光义射死、宋皇厚葬,滚滚红尘之中再无此人。大恩不敢言谢,临风妹妹还险些自尽以谢天下,真是惭愧!”
北宫千帆嘴一撇,不屑地道:“我不过是为了了结某某人的心愿,以免再误她花样年华,况且一个凡心未了的家伙遁入空门,也实在有辱佛祖!”
夏哲山脸一红,向西门逸客低头请罪:“这些年来误你不浅,我们夫妇从此馨香祷祝,愿邀月妹妹能遇上一个强我百倍、又钟情于你的大好男儿,哲山才会心债得偿。”
西门逸客见这对有情人九死一生、终成佳偶,早将往事抛诸前世,爽然笑道:“你这么拖泥带水、婆婆妈妈,把含蕊托于你,我还不放心呢!这个月来,风丫头教你们的易容术、普通医药常识,我口授的防身拳脚,不知可曾烂熟于心?”
贝蕊笑道:“待会儿我变个麻脸婆给你们看。原来易容术这么好玩!要我扮做某位特定的人选,这种技艺恐怕此生都忘尘莫及,不过今儿扮个麻脸婆,明儿再扮个酸秀才,这倒是挺容易的。”
越北极道:“你们到了西域之后,便不用辛苦易容了。‘巾帼令’你们收好,三姑娘的书信也随身带上,到了乌孙国之后,就去投奔二姑娘的堂兄与三姑娘的叔父罢。二姑娘的堂兄东野华鹤乃是乌孙重臣,三姑娘的叔父西门烟则是乌孙国国师。”
北宫千帆续道:“若往波斯,可投大姐的伯父仲长精神,他乃波斯国的镇国将军,为人豪爽好客;若往吐蕃,可寻四姐的兄长南郭守拙,他如今是吐蕃的驸马,曼娜公主幼习中土文化,与你们必定投缘!除‘巾帼令’外,我另备了两个机关暗筒,一个能放迷烟‘风月散’,另一个则是麻醉针针筒,你们可用以防身。”
贝蕊接过,忽问:“当日你让我与邀月服的,可是这‘风月散’么?”
“‘风月散’是托传心姐姐代制的,我拿了一部分出来,另加了几味相生相克的毒药,虽可让人诈死,却不小心误了蕊姐姐的后半生,还望不要怪我鲁莽!”
夏哲山惊道:“难道含蕊会折寿?我们,我们……”一急,汗水渗上额头,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贝蕊的手。
北宫千帆歉然道:“若无天灾人祸,再多加保重,你们可以再做五十年夫妻。不过,生育可就难了,那让人诈死的药,服过以后会使普通人不育。幸而三姐有武功,故醒来之后以内力排毒,不致不育。含蕊姐姐就……若有机会,我风丫头生个小孩来还你们好啦!”
贝蕊失笑道:“不许胡说!”
夏哲山亦道:“只是这样倒好。日后若有机会,收养一个孩子便是。所幸未误邀月,不然让我们百身何赎?你风丫头,最好也别说这种教我心惊肉跳的话好么?”
贝蕊续道:“能有今日结局,我已感天之德、故人之恩太多了!人生总有缺憾,才不失月盈月亏之天理。得夫如此、得友如彼,含蕊生亦无憾死也不悔!”想到那段入宫为妃、掳为新宠、遭人暗箭的迭宕生涯,尤其觉得与心上人朝朝暮暮之可贵。回首前尘,虽前后相隔不过一个多月,却果真是恍如隔世。如今噩梦既去,更无所求。
夏哲山又道:“这番九死一生成全我们。我却忧虑它日事发,你们会被不容于世!”
越北极笑道:“莫说山庄处吴越之地,赵匡胤问罪不易,便是问了罪,我们逃到西域去,瞧他如何人证、物证搜齐了,去西域抓人?赵匡胤志向宏远,非为美色而抛江山之人,料来不致为一个失宠的亡国妇人而大动干戈。含蕊姐姐别见怪,我可不是说你人老珠黄了没人要。”
贝蕊拼命点头微笑:“你所说的简直就是至理名言,还解了我们心结,谢你还来不及呐!”
三人又向夏哲山、贝蕊夫妇介绍了一些江湖禁忌,各帮各派不可触及的规矩。当夜,众人便共饮饯行之酒,第二日西、南两路,就此分道扬镳。
西门逸客目送夏、贝二人的马车渐行渐远,心中再无挂碍,策马便走。
北宫千帆奇道:“三姐,你怎么高兴得起来?我还以为你会暗自掉泪呢。”
西门逸客微笑道:“你若是也有这么一个虽然心有所属,却同你肝胆相照的心上之人,有遭一日他得偿夙愿,你会哭吗?”
“哭字怎么写?嗯,我私底下还是会惆怅一番的,因为没你犯贱嘛!”
“转眼又到中秋了,回山庄正好赶上你生日。不知今年师父会不会来。外间流言四起,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是师父不屑僻谣,怕是麻烦也会不少。”
北宫千帆寻思了一会儿,忽道:“爹当年真有一位未婚妻么,怎么没听人提起过?”
“我不太清楚。不过前尘往事,又逝者已矣,不知何人存了不良之心,恶意损毁师父的名誉,播此流言。”
越北极则笑道:“五姑奶奶早些出阁,左护法或许会麻烦少些!”
北宫千帆横他一眼,凶道:“多事!”
西门逸客也正色道:“听说诗铭已经点头了,只要你也点头,便可以商议你们的婚事!”
北宫千帆大惊之下,几乎就要从马上摔下来。西门逸客将她一扶,诧道:“你是不想嫁,还是另有心上人了?或是诗铭有什么问题么?看你,居然吓成这副德性!”
北宫千帆颓然道:“这混小子怎么会点头的?我看,我还是别回山庄了!”
越北极大惑不解:“姑奶奶,这是什么话?”
西门逸客见她神色惆怅,似是满腹心事,忍不住劝慰道:“没有谁逼你非嫁不可。你不点头,诗铭温和厚道,一定会谅解的。你们青梅竹马十数年,他虽怕你三分,却也怜你宠你七分,难道你们真是不能投契?”
北宫千帆心头微酸,强笑道:“他怜我宠我,也要我肯受才行。我最不喜欢他这种没情趣、不懂诡计的大呆瓜!”
西门逸客一想不错,点头道:“这倒是,其实你们在一起,我挺同情诗铭的!”
北宫千帆涩然道:“你们担心什么?真的到了那一天,想办法逃婚可是我的看家本领!放眼天下,若论出尔反尔、不负责任,我认了第二,谁还敢说他是第一?”
二人失声大笑,均道她在说笑。
一路东南而下,不过数日,便至歙州。
其时,易州制墨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