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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这一会儿,又来了一群和尚,大和尚道:“老乡,我们是莆田少林寺的和尚,这儿的亡魂需要超度吗?只需随喜施舍些饭吃,可以帮你把孩子接到西天极乐世界去。”
老人一看乌压压地十来个光头,便喜道:“高僧啊,你们需要多少米粮,才帮我超度孩子呢?”
一个大和尚满眼期盼道:“不多,只是这横死之人必入地狱,需要做七七四十九日的道场。等七七之后,我们就马上离开。施主,我们可是少林寺的啊。若不是战乱,从没主动做过法师。”
话音未落,龙虎山的道长又走了回来,骂道:“和尚,你们怎么能这样做?这道家的法场是最灵验的,驱魔捉鬼,我张天师几百年都是第一。再说这个村也是贫道先到,你们这群和尚别坏了江湖规矩。”
大和尚回道:“张天师啊,别来无恙啊!你可知这儿是福建,是南少林的所在。你们龙虎山的人冲到这儿找饭吃,我们不赶也就是了,你还想如何?”
道长骂到:“没听说禅宗的和尚做法事的,要做也是净土宗的做,你们少林是禅宗祖庭。这样修行,就不怕达摩责怪吗?”
和尚们有些面露愧色,悄悄拿起棍子。大和尚道:“阿弥陀佛,你们道士知道什么?如今寺庙早已禅净双修。”
道长对老人道:“老乡。你请本天师好了,稻谷只要三十三斤三两,附送你十二道天符,保证没有妖怪能近你的家门。”
大和尚道:“老乡,我们都是福建人,是真老乡。你若请我们少林寺,法事从简,只做七日。加念《地藏菩萨本愿经》,附送观音相十张,全部开光。”
道长抽出剑来,骂到:“不行,必须有个先来后到——否则,别怪本天师不客气。”
和尚们一齐拿出棍子。大和尚冷笑道:“也不看看这儿是哪?当是江西鹰潭贵溪吗?”
道长道:“你们想以多欺少。”突然吐出火来,烟雾大作。只一会儿,烟雾就散了,就在一阵烟的功夫里,后面跑来几十个道士。
大和尚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在福建欺负少林头上了。”一挥手,和尚就带着棍子冲了过去,和龙虎山的道士就打到一块了。林芷彤本来已奄奄一息,见此场景,精神大作。居然坐了起来,看着两派打来打去。
刚开始两派都还有些架子,大约也是饿狠了吧。几十招后,有和尚开始流血,有道士被踩在地上。林芷彤大失所望,觉得南少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架打得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最后大和尚跟张天师搂在了一起。林芷彤恶心到呕起来,吐出来只有绿色的草汁,心想自己多半还是活不了。老人道:“诸位,诸位,都请住手,你们都是高人,不就是几顿饭吗?和尚道士一起做法,全部吃一顿稀饭,这样可好吗?”
双方都已经到了气头上,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完全忘了吃饭的初衷。双方不理不顾,原来还有些不拿武器的。如今都变成了刀来剑往,没找到刀的,就转身寻到了锄头。林芷彤正看得无聊,忽闻一声狮子吼,两派的兵器往四边飞落。一个矍铄的老僧人,在众人头顶飞过,双手如拈花般,将粘在一块的两派分开。
林芷彤眼冒精光,居然真有传说中的高手!这一下子,只怕是爹爹加上教我功夫的三大高手一起来,也都做不到。那老和尚站定后,回头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大和尚气呼呼地道:“清寂大师,这群龙虎山的杂毛不懂规矩。”
张天师哇哇哭了起来,道:“清寂大师,你不能欺负武林同道啊。宋朝神宗时,你们河南灾荒,是龙虎山派人救济了少林寺。”
林芷彤以为自己听错了,宋朝神宗时——这种几百年前的人情还可以拿出来卖。
清寂和尚不理会道士们,转身对大和尚道:“无嗔,你做到无嗔了吗?饿了两日便犯戒,几十年的修行又有何用?什么七七四十九日的道场,你们是都吃饱了,老乡还能剩几颗粮?人若无善念,又何必学佛?”
大和尚低头不语,刚才的凶悍也都消失了。
清寂走到老头身边,道:“施主,你家还有多少粮食?若你愿意,随你的方便,施舍一顿粥,给这些道士、和尚,还有那个小女孩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若不愿意,我们少林寺帮你安葬完地下这群可怜的人,也就走了。至于这些亡灵的超度,就交给贫僧吧。其实超度无需铺张浪费,佛也好、道也罢。念些经文或者咒语,多半也只是对死者的尊重。至于地狱超生之说,多为虚无缥缈。纵使真有,若贵子未曾作恶,即使横死也不会下地狱;若曾作恶,超度百日又能如何?”
老头道:“你是假和尚吧?来了好多批出家人,都说只要横死的,就要下地狱。”
大和尚无嗔道:“这是我们南少林主持清寂大师,你别有眼不识泰山。”
林芷彤心想:原来这个就是清寂,听释可喜讲过,看着他清秀慈祥的样子,顿生好感。又听闻他讨粥,把自己这小女孩也算了进去,就更是感激。
清寂大声道:“无嗔,你又错了!——什么泰山不泰山。一切都是成、住、坏、灭,主持只是虚名,你我俱是尘土。”
老头激动道:“高僧,我儿子一直在家务农,从未做过恶。这遭了横死,也不会下地狱?”
清寂道:“阿弥陀佛,施主放心,不会。”
老头道:“你肯定?”
清寂道:“肯定。”
老头道:“诸位请稍候。我这就去煮粥,还麻烦大家为孩子念些咒语。这小雨下个不停的,流在尸首上又落到河里,别闹成瘟疫。晚上我就把他们埋了吧。”
林芷彤吃了几碗稀粥,又活了过来。但是腹痛还是在,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清寂走上前合十道:“这位女施主,可曾是中了什么毒?”
林芷彤道:“和尚爷爷。有人下毒把我的胎儿打了。然后就是腹痛。”当时女子普遍早婚,大家倒也不以为异。
清寂道:“阿弥陀佛,此人太狠毒了,岂不知人间业报,杀孽最重,胎儿也是一种生命。我帮你把把脉——不妨事,只需再静养几个月,不要妄动。贫僧给你配些药物,也就好了。”
林芷彤急道:“可是爷爷,我静不下来啊。我是个武林高手,这世上又有这么多坏人。不运气,不练武很难做到啊。”
少林、龙虎山众弟子大笑,连清寂都笑了。无嗔取笑道:“来,武林高手小姑娘,打一套拳给大伙看看。”
众和尚大笑,都自认为天下会功夫的其实就都在这小院子里了。
林芷彤武学上最不肯认输,站起来就做出个拳法的手势。刚下船不久,自然而然就站出了个“二树钳羊马”,配上自己编的手法一招一招使了出来。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无嗔道:“马步从古到今都是四平大马,小姑娘,你这怪怪的架子,白鹤不像白鹤,八极不似八极的,算是哪门子的功夫哦?”
另一个和尚道:“这就叫女人拳算了,这短桥短马的,只有女人才练。”
张天师也摇摇头道:“我们正一道练武不多,但跟全真教斗了上千年,对武学也略知皮毛。小姑娘,手应该护住两肋,因为软肋最薄弱。这样手摆在最中间,若敌人一个鞭腿,岂不是要穴不保?”
林芷彤轻轻划了一个割手,表示这样就可以防住肋部了。众人又笑,仿佛不笑不能表明自己功夫高。
清寂却不说话,等林芷彤一套拳打完后,忽然轻声道了句:“阿弥陀佛,此功夫甚为歹毒。姑娘且跟我去后院说话。”众僧、道面面相觑,又不敢质疑这武林泰斗的眼光。
清寂抓着林芷彤的手,柔声道:“姑娘,你的师承是什么?少林白鹤吗?——也没有此等狠辣啊!”
林芷彤一见清寂就觉得无比慈祥,又见他如此识货,更涌起知己之感。将练武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从家学渊源到京城三大高手的调教,再到自己在船上结合数学知识的编纂,统统倒了出来。
清寂和尚点头道:“小姑娘,你有武学天赋,关键是敢想敢试。只是有些地方还是没通。”说罢,这一老一少居然就在老农的院后谈论起武学来。林芷彤当然不会管拜师规矩这些屁事,清寂似乎也忘记了这个意识。双人都沉浸在纯粹的武学天地里。林芷彤招式里十来个错误,几十个没想通的武学问题,两个时辰内就被清寂一一指正过来。很多时候高手和顶尖高手就差一层纸。十年苦功,差的就是名师一点,林芷彤感觉自己脱胎换骨了一般。清寂大师也难得开怀,几次把走进来的无嗔和尚赶了出去。见林芷彤能举一反三,点头道:“弟子易得,有灵性的弟子太难。婴孩时其实人大多都有灵性,但这个地方却最容不得聪明。多少天才也都被这个浑浑噩噩的外境和这数不清的规矩给化成蠢汉了。”
林芷彤这才跪下道:“师父!我就是你的弟子了——少林也收女弟子吧?”
清寂道:“从未曾收过,但今日就算收了吧——其实弟子不弟子,都只是外相,贫僧倒喜欢你叫我爷爷。”
林芷彤高兴道:“爷爷,我还有一门功夫没想明白。可惜不能运气,所以也不能使出来给你瞧瞧。”
清寂把一只手搭在林芷彤腕骨上,林芷彤只感觉一股子温暖真气直往身上涌去。林芷彤道:“爷爷,你是把你的功力都传给我吗?”
清寂笑道:“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所有功夫都需自己去练,然后用时间磨成体识。那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的东西,又有何用?我只是传了一股子真气,压住你腹毒。你大约还能多运气行侠仗义三次。等会儿我给你几颗药,腹痛时吃了也就不痛了,药非仙丹,药到病除也是没有的。切记出手三次后,至少静养两月。好了,现在就把你不明白的功夫使出来吧。”
林芷彤大乐,将紫霄影形使了出来,又准备把口诀念出,清寂拦住道:“这该是武当的轻功了,爷爷是南少林掌门。武当功夫凝结了武当派数代高手的心血,少林高手未得允许不能多看。这门功夫的口诀你就别念了吧。”
林芷彤道:“反正武当派的又没看见,你就再指点一下吧——我那武当的师父,多给点银子就行了。他这样的,若有机会偷学少林心法,我肯定他一定会偷学。”
清寂摇摇头道:“他若要学,直接过来便可,何须偷学——别人怎么做事是别人的事,我又如何该去做这恶业!德这个东西,本来就是绑住自己的枷锁,不是挥向他人的石头。越是无人时,越要注意。”
林芷彤有些可惜道:“那我的功夫就缺了一块了。”
清寂笑道:“如果你要烧壶开水,生火到一半时发现柴不够,你该怎么办?”
林芷彤一愣,道:“赶快去找柴火,或者去借?”
清寂道:“若是旁边无树,左右无人了?”
林芷彤想了想,摇了摇头。
清寂道:“为什么不把壶里的水倒掉一些呢?”
林芷彤道:“也对。”
清寂道:“世事总不能万般如意,月有盈缺,人有兴衰,有舍才能有得。若得不到那么多,就不要了吧,不用可惜。”
林芷彤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她又问:“那爷爷,什么是必须固守的呢?”
清寂道:“诸善奉行即可。”
林芷彤道:“什么叫善?”
清寂道:“让人更多的人安生便是善!”
第二日,葬过村民,少林念了经,天师念了咒。老农深感清寂的善意,便将地窖的米分出不少给了两派,足够这几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