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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灏忽然睁开眼,他颧骨高突,面色潮红,笑看何惧一眼,“宣端王。”我斗你不过,自有能斗得过你的人。
伺候在皇帝床畔的太监才走了两步,便被九卿中二人拦住去路。何惧凛然道:“端王擅离封地,形同造反。皇上此时宣他是要治他的罪么?”
“朕召他上京的。”李灏简短的说。
虽然皇帝这么说了,但传旨的人出不去也是枉然。
云峰等三人身侧的去路也立时被人堵住,不让他们有机会出去传旨。太后身侧亦然。何惧现在就等皇帝驾崩,然后假传圣旨立李严为嗣。
忽然,外面响起一声宫监的声音:“皇上有旨,宣端王李谪觐见——”声音宏亮,让跪在大殿广场中的百官都能听闻。并且,一队一队手持兵械的兵士出现在乾元殿外,在人数上绝对超过宫中的侍卫,黑压压的一片。侍卫们要想反抗,却没有上峰的命令。一时僵持住了。
李谪此时就混在百官里跪着。他之前出宫一趟,用皇帝的手书调了京畿驻兵。那日李灏留他下来就是要告诉他朝中有哪些是可用之人,并给了他信物可以取信于他们。今日他便是被人夹带进来的。
宫监的声音一出,百官皆惊,端王怎么会在此处?再说,这传的到底是不是圣旨,传旨的公公可不是皇上身边的。这架势,说是逼宫也说得过去啊。值此非常时刻,半点不能有差错。
李谪从人群里起身,前面跪着的官员立时跪着给他空出了一条道来。可是眼中却不乏惊疑。
殿内此时,却是众人的表情各异。何惧万没想到此时会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宫监来喊那一嗓子,而更令他惊异的是,堵住云峰去路的两名官员突地倒地不起,云峰立时几步奔出,大开殿门:“端王,皇上急召,还不进来?”
云霁起先跟随太后进殿,太监宫女此时肯定被清场了,就留下了一个伺候在皇帝身边。她轻功好,身量小,而殿中众人心在遗诏上,隐在暗处无人察觉。此时用飞针放倒云峰身遭两人,让他奔出以为人证。
何惧料得云峰三人都是书生,断不能在皇帝晏驾的床榻前同另几人扭打以求出去报讯。但没料到殿中竟还藏了人暗算。一下子猝不及防,竟让云峰趁势奔到门口。
云峰身为当朝丞相兼太傅,他喊这一声自然比不知哪冒出来的段康强。李谪加快进殿的步伐,跪在李灏床前。
李灏看着他的三公九卿,“朕、朕传位、传位端王李谪,”又向李谪伸出手,“后事、后事尽托于你了,为为兄补过。”
李谪握住他的手,“皇兄尽管放心,后世史书上,必是你我弟兄兄友弟恭,前后相继。”
李灏看了眼从小青梅竹马的皇后,看他此时还顾念着自己何叙君眼里忍不住涌出泪来。
“皇兄放心,皇嫂必定在宫中尊荣一世,你的公主臣弟待她会更胜己出。”
李灏轻轻吐出个‘好’字,赫然长逝。
宫监出去报丧,群臣举哀,宫门外丧钟九响。
云峰请李谪正位,在上首坐下,他们三人率殿外群臣跪拜新君。何惧等人仍然站立不拜。云峰跪拜起来,看着何惧:“太师还兀自不败,那就是自绝于天下了。”
太后站起身来,“皇上临终有口诏,哀家这里还有手书遗诏,尔等还有和话说?”
何惧走到李谪身前:“臣,何惧,参拜新君。”余党纷纷跟随。
李谪在李灏的灵前继位,史称端帝。
世人都以为端帝继位定然第一步便要清算太师,哪料到他有条不紊的办完了丧事,然后再择定日子登基。一点没有要清算何党的意思。
端王府的家眷已然全部欣欣然的奔赴京城了,将会赶在新帝登基前到达。只是还不幸的是,柳王妃既然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偶感风寒,一病不起,最后竟是在半途香消玉殒了。生生把新朝的凤冠给空了出来。
有人揣测,谁说皇帝不动何党,这不就动手了。柳王妃是结发之妻,但更是何党之女。皇帝不愿意让她当皇后,所以让人半路下手,把她弄死了。死了死了,死了一了百了。追封一个皇后,然后转背再封一个新后。反正柳氏也无子。
这个恶名李谪背了一世,不过,当事人并不在意,也没人敢明着说,这事也就随着柳氏被追封,她的遗骸被葬入皇陵,灵位摆到宗庙也就算结束了。
云霁只记得容愈离开那天,天空是碧蓝碧蓝的,他笑着拍拍云霁的头,“我当初带你去见明姬,没安好心。真奇怪,我这样的人,居然也有心头过意不去的时候。这辈子怕是没机会见面了,就当是我临别赠言了,你听不明白就记在心头。”
云霁奇怪的看他一眼,李谪忙得脱不开身,她想着容愈人不错,就跑来送他。好像她常常送人,以前送杜生生,现在又送容愈。
“容小侯爷,你说吧,我记着。”
容愈轻声说:“有一种人,他是没有感情的。这世上,对他来说,就没有一个人、一样东西是不能利用的。我言尽于此,走了!”
龙椅上换了人,容氏满门,依然荣耀。甚至会更胜先朝,但容愈真的就拍拍屁股走了。容家的事,自有其它兄弟支撑门楣。他一贯便是无行容愈,做不了朝堂上帝王彀中的顺臣。
方文清也忙得不着家,从前端王府的众人从漠北归来,宫眷入了后宫,其它的谋臣武将就入了朝堂。但是,李谪此时还有很多掣肘,并不能把他们都放到他想放的位置上去。只令人接管了皇城防务,侯远明看守外城,林酮、肖俊分别为御林军正副统领。而文臣中,唯有方文清是直接顶了何党的左相之职,位在云峰之上,日日在新帝跟前参议国是。
云霁又恢复了在端王府时的闲人身份,她之前住在李谪在京城的王府里,后来方文清回来了,买下栋宅子,她便乐颠颠的回家了。寄人篱下当然没有回家住着舒服。方文清带着她进了趟宫,她这才见到继位后的李谪。她那日就在大殿里,看他在灵前继位。先帝停灵在此,继任之君当然不能露出喜色,但云霁还是看到了他眼中璀璨如夜星般的光芒,跟着众人一起跪了下去。
李谪一边翻着折子,一边问她:“听说你去送容愈了?”
“嗯。”云霁还在想着容愈的临别赠言。
“嗯什么,不知道该怎么跟皇上回话?”方文清低斥。
李谪摆摆手,“先生不用管她,这些日子听多了山呼万岁,实在有高处不胜寒之感。听她这么唠家常一样的,倒还亲切。先生也不要同朕生疏才好。”
“从前臣是端王手下的清客,而今是皇上的臣子,自然是不同的。”方文清审慎的说。
“罢了,今儿也没正事,先生可以早些回去,小霁朕留着说话。”
方文清瞟眼云霁,似是警告,然后躬身告退。
37
云霁明白方文清那一眼的含义:给老子警醒些应对,别皇帝问你话‘嗯’一声就过了。她警醒了,不待皇帝再开口问话,立即做了补充:“回皇上,小的是去送了容小侯爷,他还送了我东西做纪念呢。”
李谪把朱笔搁到笔架上,好啊,学会瞒着他了。
“你怎么都不进宫来了?”
“回皇上,这皇宫可不比端王府书房。哪是那么好进的?”起先在宫里浑水摸鱼时,云霁并无什么敬畏之心。每天偷吃的还偷得很开心,甚至一路摸到了御膳房吃刚起锅的好料。但那日见了李谪的神态,突然觉得换了个主人,这皇宫也不是能随意来去的地方了。老老实实的就跟着王府中的人回了王府呆着。没事时就上街去逛,在账房支了银子出去买新鲜东西,等方文清到京再把银子补上,然后跟着他回家。这么一晃,也就半个来月了。
“这话听着真新鲜。”
“小的……”
“别一口一个小的,你拽文呢。该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又没外人。”
“我觉得这皇宫有点不一样了,不敢随随便便进来。”
李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过他不想那个和他一起同过生死的小丫头,就这么生分了。
“三日后就是登基大典,你想来么?”
云霁眼长大,“我、我可以来么?”没品没级的,哪有这个福分亲眼目睹这种场面。
“到时跟着先生进宫来,你就同他一道就是了。”
云霁喜出望外,这意思她还能跟着走一走丹陛。
李谪见她笑盈盈的,也笑着说:“你当然够资格的。还有,也别跟个混子似的,成天就在街上瞎走。先生忙,顾不上管你,你自己自觉点,找点正事来做。”
云霁挠头,你都当皇帝了,我们还有什么正事要做。难道要我上绣楼绣花,饶了我吧。
“你以为当上皇帝就算是大功告成了,还早着呢。朕现在都不能随便动何惧,连动他的人都得小心思量着。过去总觉得皇兄无用,这才让他专权。可现在看来,这个位置牵一发动全身,很多事情不能想做就做。”
云霁抬手比了个‘干掉’的手势,李谪白她一眼,“他一个人有什么好怕的,可一动了他,半个朝堂人人自危。何况,他手里还握有炎夏二十万的精兵。”看云霁不明白,“你给朕多去做些功课,这都不知道。太尉同他是儿女亲家,他们在军中经营多年,一个不好,是可能翻了天的。”
“哦。”云霁大声应着,又有事做了。她最近无聊死了。上街都没个伴,京城是繁华,可也需要个玩伴才好。
“去吧,大皇子挺想你的,有事没事多到宫里来走动走动。你报一声是方相的公子就是了。”
“知道了。”看李谪又低头看折子,云霁便轻轻的退了出去。
段康正在值日,云霁跑过去递给他一个玉玦,她昨日上街买的。挂在腰上和饰件碰撞,叮当叮当的响。她从小东西就大方,当然只对她中意的人大方。现在看到段康便递上一块给他。她一共买了四块。
段康笑着道谢,然后自己挂起来。这个时候段康已经是乾元殿的大总管了,巴结他的从嫔妃到宫人,还有外官不计其数。可是,只有这个孩子,三两岁就会递糖给他吃。他也一直喜欢收她的东西,当然,逢年过节也要给她个红包。
因为在当值,不便和云霁说话,便挥了挥手让小宫监好生送她出去。
见段康进去时,李谪也看到那块玉玦了。云霁从不送他东西,打小就知道王爷挑剔,所以,虽然她也很中意王爷,但从来不送。
李谪也不稀罕,那个小孩儿眼底对他是全心全意的。
“敢情手头阔绰了,居然买玉送人。”
段康笑,方文清到京后,在账房结清云霁支的一大笔银子,回去就把她说一顿。到了街上看到什么中意就买什么,一点不知稼穑之苦。日后肯定不是个会过日子的。
云霁不出声,她的确没种过地啊。不过,方文清说归说,还是给她一笔银子,只让她省着点花,别没两天又用完了。云霁的钱通常都没有花在正途的。屋里总摆了一屋子不实用的东西。
方文清听云霁说皇帝让她跟进去参加登基大典,他摸摸胡子,“嗯,让展凤把你新制的衣服浆一下,到时精神些。既然皇上让你去,你可别丢了他的脸。”
“孩儿知道了,爹你放心吧。”
李谪登基的日子定在二月初十,天气很好。云霁小心跟在方文清身边,站在往日的端王府旧部将里,看着李谪身着正装,一步一步走到那个最高最高的地方,仰头想看清他的脸,可惜被冕冠上的十二旒白玉串珠挡着,看不清楚。后来她成为朝臣上朝之后,发现从这个角度是没办法看清楚皇帝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