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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满纸春-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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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

若搁在外面,肯定惹来众人哄笑。可书馆内仍旧静寂如故,波澜不惊。不是不想笑,不敢笑啊。今天来代最后一堂课的崔助教面冷,万一惹了他,被评为末等可就糟糕了。春娘自知尴尬,不觉红了脸,低头走到最后一排。

终于来了……贺子南扭头看着她,飞快写了张小字条“行错礼不要紧”,想伺机抛过去。

“非礼勿视。”贺子北扯扯他哥哥的衣带,摇头晃脑地比划着口型。

崔助教见案上还有未用完的白芨等物,一眼明了,博士留下来的这半堂课在讲拓字。他伸手捻了捻宣纸薄厚,尚可。举起拳头大小的纺绸布包,问道:“拓包可扎好了?”

“扎好了。”学生们一人拿着两个拓包。

“白芨水呢?”崔助教又问。

“泡好了。”他们案上十八般工具配得很齐全。

右边半瓯墨汁,是加入水胶、白矾熬足两刻所制。左边青瓷水丞内,满满一水丞的温水泡白芨。案角放着三寸高的细稯丝刷子、羊毫大排笔、较易吸水的薄宣与厚宣各两沓。

“拓法有二,一曰乌金拓,一曰蝉翼拓。乌金拓色深,蝉翼拓色浅。天花乱坠讲到天黑,你们临到碑前拓不出来也无用。”崔助教边收拾案上诸物,边对学生们说:“今日实地操练。”

实地操练?该不会是去拓碑吧?祖父说碑拓不上墙,尤其是墓碑,损阴德。柳珍阁也从来不收不卖碑石佛头等物。要拓只拓龟甲之类图个稀罕花样,属于老伙计们才做的力气活。这会儿崔助教说要实地拓字,春娘心里一沉,后悔进来听讲。

“喏,同窗,借你用。”贺子北丢给她两个小包子似的白绸拓包。

贺子南随即替她端了白芨水,笑道:“春娘,这是你家老本行呵,想必很精通吧?”

“我、我从未拓过字。”春娘一手拿着一个小白包,不知如何是好。文人拓字临摹,或者拓印石边款,跟柳家做买卖不完全是同一回事,她只晓得拓包里裹的是棉花,至于裹几层、为何非得两个拓包,则全然不知。

“我们也是第一次。”贺子南把瓯碟笔墨装好,臂肘轻轻碰了碰她,说:“快走吧,已经落后其他人了。小心崔助教拿板子教训咱们。”

春娘忙往后退,抬头看到门口绷着脸的崔助教。很显然他对学生一视同仁,绝不会吝惜多赏几下竹板子:“勿耽搁时辰。”

书馆顷刻空无一人。贺子北拉着柳春娘,一起跟崔助教来到拓字的地方。整整一排石刻倒不是老龟驼碑,春娘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些只是历年修缮国子监的记录与题字罢了。

崔助教令他们试着去拓:“先将薄宣纸折好,在白芨水中沾湿。这样有助于让拓纸更好地贴在石面上。沾湿之后再用厚宣吸去多余白芨,展平,覆之。开始吧!”

贺子北跃跃欲试,春娘立在旁边,伸手阻住这个总角小童。她揉了一张厚纸,蘸些清水,细细地将刻石擦遍。风吹雨淋,上面看着干净,终究积了灰尘的。

春娘这个细小入微又讲究的举动,一丝不差落进冷面崔的眼中。他的嘴角动了动,目光难得暖上一回,走到前面振臂呼道:“停!都先擦净石面,再往上覆纸。”

“春娘,你思虑很周到呀。”贺子南拎开一整张浸过白芨水的宣纸。

春娘垂手报以微笑,没给柳珍阁丢人就好。

她本名叫作春娘吗?崔助教踱到他们这块石刻跟前,点点头。

覆上宣纸,拿排笔抹了所有的气泡,再吸去多余的水分,等它慢慢变干。此时,用刷子去捶击纸面,让它在有字的地方完全凹进刻痕内,这样拓出来才黑白分明。

崔助教管这个步骤叫“上纸”。

“取笔、蘸墨、涂在拓包上。”崔助教有条不紊指导他们进行下一步:“涂好之后,用白拓包去拍墨拓包,沾染一丁点墨色,小心扑到纸上,注意别洇掉。此谓之上墨。”

“啪啪啪——”

“扑扑扑——”

一时间,拓包连续不断地拍在石面上,击打声响成一片,有点像妇人在河边捶衣。

春娘握着贺子北扎成的小拓包,感觉拓字跟对镜扑胭脂差不多,若太浓,便洇脏了,非得一点点扑上去,俟它一层层加深变黑,逐渐留出碑上的白色刻字。

才扑打了短短两行字,她的胳膊就开始发酸。力气活啊……涂墨要快,两拓包相拍沾墨要快,拍在纸上还得快!不快的话,墨就变干了。一拓包扑下去只能拍上很小一点黑色,为了拓片色泽匀称,必须不停地上墨。

“累了?”贺子南关切地问。

“嗯。”春娘只想解决善恶的事好向薛思交差,不打算当真进学,拓不拓字无所谓吧……

“你歇着,我来。”贺子南接过她的拓包,舍了自己那片石刻。

贺子北已经满手乌黑了,鼻尖也不幸蹭上一点墨汁。他跑到贺子南身后举起小拓包,不言不语冲着春娘那张白纸劈里啪啦拍下去。

“你们三个,公然代做拓字课业,视某如无物?视学馆规矩如儿戏?”崔助教抓了个现行,冷冷斥道。

 印三十一

一个字,罚。

贺子北,年纪太小,属于国子监编外学生,罚不得。贺子南,罚大字五百,戒尺暂免。至于那个叫薛思的女学生……

崔助教指着石面上所覆宣纸,罚她做首思过七绝:“就写在这纸上。”

如果能有三分才学,此女便是他盼了二十四年的完美妻子。崔助教上下打量柳春娘,越看越顺眼。她说得出“活到老,学到老”,可见其坚韧有耐性;她求教“善恶”,可见其心存善恶;她擦净石面,可见其细心认真,精于操持家务。

他母亲也是这样的人,家里一切器皿,全都擦得锃亮。

春娘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举动,在崔助教眼中,顿时成了天赐良缘:就冲那句活到老学到老,他坚信即使将来崔家遭遇什么不幸的变故,春娘定然可以抚养子孙长大。另外,此女能进国子监,说明其身份也还不错,至少跟公主沾亲带故。只差一条“红袖添香”的才情来锦上添花了。

崔助教虽有期颐,面上依旧冷淡,怀揣着私心罚春娘写首七言绝句。

春娘很为难,喃喃道:“我不会作诗。”

能听进去五经却不会作诗?崔助教只当她找托词,并没有开恩免罚:“写四句,一句七个字,以今日拓字为题。这总不难。”都说字如其人,看看她的字迹是何模样也好。

贺子南在旁边干着急,罚他五百字倒容易的很,无非是枯坐半个时辰慢慢写。罚柳春娘的四句诗,字数虽少,可是看她为难的样子,恐怕真写不出来。

春娘被一群书馆学生围着,又无胖叔撑腰。她腮上越发烧得通红,一不愿在贺子南面前丢柳八斛的人,二不愿在崔助教面前丢薛思的脸,怎么办?

没学过七绝,总摹过七十多首题画诗。春娘暗暗咬了牙,打起十二分精神,默默筛寻昔日看到过的诗句。最差也得仿一个……而仿亦有道:

依瓢画瓢,看见什么画什么,叫原样临摹、高仿。

依瓢画葫芦,添上那剖开的半边儿,齐全了,残画修补。

依瓢画出个蛐蛐笼子或铁拐李药葫芦来,这叫臆造品。臆造画作,最是真伪难辨。

她凝神思索片刻,心中有了主意。糊弄国子监助教,画瓢画葫芦都不顶事,得从宋朝借点稀罕货才对得起柳家的行当。

春娘提笔,瞧见贺子北右手抓拓包、左手撑石面,仰头盯着她看,圆团小手恰好按在“一”字上。春娘腕转笔落,流水写开,跟在屋里誊账本似的写下两行:

“贺、氏、二、子、拓、乌、金、石、碑、心、篆、一、字”

“十三个。”贺子北认不全那些字,不过他数清楚了:“四七得二十八,去十三余十五。还差十五个字,快写吧,子北给你蘸墨。”

春娘替他擦净鼻尖墨点,含笑说:“只差三个字。”

崔助教逐字看了,字迹勾划秀美如人。可惜这位小娘子不会作诗,日后无法红袖添香吟文联句,离他所期待的完美妻子还差那么一点。娶还是不娶?

“你缺十五字,任意写上补齐。补完继续拓碑。”崔助教转过身去。

“助教,纸上是连环诗,可连环成四句。现在只差三字了。”春娘搁下毛笔,纤指划过石面,轻声读出宋朝人的文字游戏:“贺氏二子拓乌金,子拓乌金石碑心。”

她话一出口,崔助教与贺子南同时悟出机巧所在。这字,竟是重叠往复的。顺着春娘的指尖看下去,后两句亦从前字而来,四字咬着四字,若补全最后三字,俨然凑为七言诗。

春娘尚未想好结句。墨汁在白芨水宣纸上凝住了,字音从她的舌尖缓缓滑出:

“贺氏二子拓乌金,子拓乌金石碑心。金石碑心篆一字,心篆一字……”

“春深深。”贺子南抢先填上。

“抚桐琴。”崔助教脱口而出。

连环诗,玲珑心。这个女子他娶定了。崔助教弯腰揭起刻石上面的宣纸,宣布散课。春娘忙追过去,问:“助教,何为善,何为恶?您应允课后指点学生。”

“你的七绝格律有误,没学过音韵吧?明日国子学馆,我会逐一教你。”崔助教卷起拓纸,淡淡看了春娘一眼,不再多说其他的话,径自离开。

贺子北听不明白他们在谈论些什么,丢了拓包仰头道:“她挨罚,你却笑的好开心。”

“因为小公主的诗里有贺子北呀!我讲给你听……”贺子南弯腰背起弟弟,一路笑着。

这天夜里,薛思主动把春娘留在身边,以示兄长般宽厚的爱意:“春娘,今天结识了哪几位新友人?如果有中意的,只管叫胖叔去探查他们的底细。”

春娘把脸埋进他的臂弯里蹭来蹭去,捡着没要紧的事说了两件。及至讲到那位特别严厉的崔助教时,格外撒了个娇:“薛哥哥,明天可以不去国子监吗?助教很凶,一丁点小事就罚人,拿竹板子打手心……我害怕,不敢去。”

“助教打你?”薛思闻言,忙把她的手拉到眼前。

春娘委委屈屈地贴过去,将受罚写诗那段一五一十同薛思讲了,央道:“薛哥哥,我只会这一种作诗法。助教让我明天跟着他去学音韵,我学那些无用啊!”

薛思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他伸手拍拍春娘,笑道:“别怕,你的桃花快开了。”

心篆一字春深深的那位,自是对春娘动了春心,不及思索就吐露他心中篆刻的字是“春”。而另一位同时接了心篆一字抚桐琴的,要么毫无瓜葛,要么便是想迎娶佳人。他肯接句,多半属于后面一种。薛思把这层关系跟春娘细细分说,断定二男皆有意。

薛思对素颜女扮男装的柳春娘很有信心,况且她静时文雅,理应很对国子生的胃口。

“薛哥哥,你想多了。”春娘不肯信,三个字补全一句歪诗而已,哪里冒出来那些乱七八糟的大道理。她的食指按在薛思太阳穴揉了几下,分辨道:“贺伯伯写的‘二月春风似剪刀’也带春字,至于琴,自古名士常奏之。反正与我无关。”

薛思笑嘻嘻往她额上一点:“笨丫头,单说温府乐伎用的琴,就有旬木、松木、荔枝木、伽陀罗木、杉木数十种之多。他一念之间偏偏选中梧桐木应合你,我琢磨着是凰求凤的意思,凤栖于梧桐嘛。哎,你别摇头不信。知道哥哥第一个念头想起接什么字吗?”

“不知道……我不管,我不去国子监!”春娘攥住他的衣襟不肯松手。

“心篆一字是个yin。”薛思抬指勾起她的下巴,坏笑道:“准吧?我们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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