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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皇上,臣妾记性日渐差了,不大记得了,许是同德妃说的那样,点的是《凤舞九天》”,皇后对皇帝谦和有礼,甚至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冷淡。说话间,皇后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坐得挺直端庄,让我想起一个词——面若寒霜。
皇帝似乎从不隐藏自己对德妃的倾向,凡是通常都是先问德妃,再问太后或者皇后。许是德妃懂得经营和韬光养晦,饶是处这样风口浪尖的位置,她却仍是过得安泰高贵。
“哦,这样啊……”皇帝撇了撇嘴,转正身子,又将膝上的金册子拿起来翻看。“孤似乎有些日子没看过武戏了吧,德妃?”皇帝眼睛不离金册上的字问到。
“是啊皇上,的确是有些日子了。臣妾记得这回找的戏班子似是有几出不错的武戏。您瞧中哪个了?”比起冷淡的皇后,德妃则端的是大度温和,私以为,比起那个除了会附和太后之外只懂得冷冰冰坐着的皇后,德妃更有母仪天下的气度和天赋。
“《战山》?也不晓得这出戏讲了个什么,唔……就来这出吧,让孤瞧个新鲜的!”皇帝说完,随手将金册子扔在一直哈腰站着的米东来手中的托盘里。
小心翼翼托着盘子,米东来面朝皇帝退了很远后,才回过身子,一溜小跑向戏台去了。
“给那班戏子一点儿上妆的时间吧,咱再吃会儿喝会儿。”皇帝说着便端起刚蓄满的酒杯:“来,这杯敬天,佑我大炎百世繁荣!”皇帝声如洪钟,气势非常,让在座的人都不禁有些受感染,也纷纷端起酒杯敬天。
“这第二杯嘛……敬母后对孤的百般‘照顾’,以后的日子里,还要母后多多‘赐教’了。”皇帝笑得一脸温和,但任谁都听得出这话外之音。
“皇帝多礼了,哀家这个做娘的,自然不会对自己的儿子不管不问,儿子若是有个行差踏错的,也都要靠做娘的来指引点拨。哀家‘照顾’皇帝,应当应分。”太后说完,端起酒杯,浅啜了一口。
“母后果然是气势犹在,不输后人。我大炎有这样一位老当益壮的太后,实乃‘大幸’”,皇帝没有被太后的话激怒,反而笑得一脸玩世不恭,开起了玩笑。
“第三杯,孤要敬德妃。爱妃,这些年,都是你为孤忙里忙外,不辞辛劳,最让孤宽慰的是,你不但表率六宫,端庄贤淑,还为孤养出了聿王这样贴心的儿子。孤相信,待孤百年之后,聿王定会用心辅佐新帝的。你说对吧,爱妃?”
皇帝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整个香雪园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都在德妃和聿王之间游走,有的妃子眼角已隐隐带了笑意。
这便是生在皇家的悲哀,皇帝不光是父亲,还是君王,他真心爱的儿子只能有一个,他真正以父子之情相待的儿子也只能有一个,余下的,不是儿,只是臣。
我突然有些同情容成聿,他的绝世智谋和运筹帷幄或许会为他赢得一个江山,却永远不能为他赢得一个父亲。
这样想着,我将视线转向容成聿。不出所料,他果然像是没有听到皇帝方才的话一样,从容地为自己添着酒,一滴不漏。
容成聿,你是不是已经习惯和接受了这样的君臣关系,对父子之情已不再抱希望了?你的心……在从小到大皇帝的厚此薄彼中,已经死了吧。
“谢皇上垂怜,臣妾这些年在这后。宫之中不过是碌碌无为,事事不与人争罢了。至于聿王……臣妾也希望他来日能尽心辅佐新帝,就怕他才疏学浅,难当此任。一切,皆看他的造化了。”
德妃的回话让皇帝很满意,如果我没有看错,方才皇帝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聿王。这次的试探,皇帝大获全胜,德妃和聿王的表现也确实可圈可点。
“呵呵”,一声几不可闻的笑声从我对面右侧传来,我侧过头,看到止郡王尽管用酒杯遮口,嘴角的笑意却没有被挡住。我直觉的认为,他的笑没有恶意,而更像是一点点的顽劣和若有似无的对容成聿的同情。
米东来小跑着回来凑到皇帝身边道:“皇上,伶人们准备得差不多了,您请移步戏台。”皇帝点点头:“那就走吧!”说完便站起了身。
其余人见皇帝起身,也纷纷站了起来,按着地位尊卑站在皇帝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戏台。
皇帝在戏台对面正中的位置上落座后,太后和皇后分别坐在皇帝左右两侧,再往右是德妃,我,李思韵和瑾儿,往左是几位皇子和几位妃嫔。皇帝身后的座位上坐的则是那些关系不远不近的皇亲国戚。
一阵急促的锣声响起,戏便开场了。
踩着密集的鼓点,最先上场的是一位怒马鲜衣;少年扮相的伶人。但见他手握银枪,足下生风,一个漂亮的马打盘旋,挺直地立好唱到:“快马一催杀气升,耀武扬威走西城,听闻此山出贼佞,待我登山涉水,破贼阵!”字音一落,便是一个英姿勃勃的亮相。
“好!”皇帝猛地叫好,着实吓了我一跳。
少年亮过相后,摆出马步横行,又向前走了几步,匿进了后台。紧接着又一黑面红衣的大汉上了场。瞧着他目中带煞,双眉紧锁,胡子飞乱的样子,我猜他八成就是方才那少年所说的贼佞了。
那名大汉趾高气昂地走到一张虎皮凳上坐下,喝道:“来人!老子的烧牛肉怎的还没端上来!惹怒了老子,仔细你们的脑袋!”很快,一个鼻子上顶着白色“豆腐块”的丑角弓着身子溜到他身边,捏着嗓子油腔滑调到:“大王,小的给您泡了壶上好的西湖龙井,您尝个鲜?”
只听“啪”的一声,那大汉狠狠将丑角掼倒在地,怒道:“少在这儿给老子贫!西湖龙井?老子看那就是碗猫尿!我呸!”说完便又踢了那丑角一脚。
“大……大……大王,不……不……不好了,山门……门……门下有个娘啊……啊……娘们儿兮兮的小子在叫……叫……叫骂,您快去看……看……看啊!”大汉正要再踢那丑角,一个腰间插着狼牙棒,一脸猥琐的男子上了台,一边磕巴,一边抹泪。
红妆初试弄东风 第六十三章 戏
“哭个屁!给老子把你那屁股擦干净!”大汉一脸暴躁,上了妆的脸上竟骤然又红了几分。“大……大……大王,那个娘……娘……们似的小子,趁小的在门楼上跟他喊……喊……喊话,一颗石头飞上来,给小的头……头……头上砸了个大包。”那小卒哭得更凶了。
“不就是块石头么,你长眼睛不知道躲啊!”没等大汉骂完,那小卒却大起胆子抢过话头:“可……可是大王,那……那小子骂你……你……你是……”刚磕巴了几句,他的声音又渐渐弱下来。
“他骂老子啥!你娘的倒是说话啊!”大汉说着又踹了那小卒一脚。那小卒抖了一抖,眼一闭心一横,脱口而出:“骂你占了个小山包就以为自己是皇帝了,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重,说你不过是个目不识丁的老匹夫,没见过世面,还说……”呵,竟是连口吃都没有了。
“给老子闭上你的鸟嘴!”大汉用力地将那小卒踢出了几步远,张牙舞爪的怒道:“哇呀呀呀呀,气死老子了,看老子不把那小子大卸八块下酒吃!来人,把老子的斩月刀抬上来!”
戏台上,伶人们演得活灵活现,我心中却十分狐疑,虽说我不大喜欢听戏,但总也是听过一些的,今天这出戏,不知为什么,我总瞧着有些怪怪的,好像是哪里……不太正常。
带着满心的疑问,我左右张望了一下,只见皇帝看得似乎还挺起兴,眉毛不住的上扬;太后和皇后还是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不说话也不动,硬邦邦地端坐在座位上;贤王一脸的认真,大概真的把这戏看进去了;聿王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的伶人,我却觉得他的心思恐怕早都飞得老远了;那位止郡王手扶着下颌,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笑得一脸玩味。
人心深似海,看相猜别人的心思实在是个劳累的活儿,摇摇头,丢开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我转正脑袋,继续看戏。
那大汉已然站在了门楼子上,方才下了场的少年正站在城下,手持银枪,端的是意气风发好儿郎。“铿”的一声将银枪插在地上,少年开口唱到:“我乃怀山常四郎,自幼习武势无双,揭得皇榜除贼佞,老匹夫速速下来,吃我独门常家枪!”
我想起来了!这出戏怪就怪在,除了这少年,余下的伶人一直在念唱词!虽说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有些戏里会多少加入一些念词的段落,但这出戏的念词未免太多了些,甚至让我觉得,他们不是为了达到表演效果而念词,而是因为……不会唱!
虽说当初我陪德妃甄选戏班时,深觉旗云社唱功身法行头都很不错,但我记得当时上台的都是些旦角,而非这几个武生,会不会……
想到这儿,我心中一惊!能进宫表演,按理来说,这戏班的每一个伶人唱功身法行头都应无一不是行中的翘楚,所以无论戏班中的哪个伶人也不该让我这个外行有这样的感觉啊……除非……对了,还有那个奇怪的班主,似乎经常莫名其妙消失,气度也完全不像个跑江湖的班主。
这样一班伶人进宫表演,难道……天哪,要真是这样,最后决定留用他们的德妃和我便是罪不可恕,死不足惜了……
背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我紧张得很不能缩成一团躲进角落。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若他们真有心行刺皇帝,手里拿的是现成的家伙,侍卫站在园子外围也远水救不了近火,那他们岂不是势在必得了!
我正紧张地胡思乱想着,台上的二人已热热闹闹地斗了起来,虽说他们手中拿的道具是事先检查过的,但若他们有武功底子,这样近距离行刺,即便是用道具,也绝对做得到。
看着他们刀来枪往,飞上跳下,我的心像是被放在油锅上细细煎烤,焦躁难耐。手指频频扭着袖口上的花样,我眼睛紧紧盯着争斗着的二人。
突然,二人自台上跳下,边打边走,不一会儿,离皇帝已然只有不到五步的距离了!我惊得差点站起来,而在我站起来之前,贤王已先一步站起身,挡在了皇帝面前。
“贤儿,你太紧张了,无事,你做回去吧。”皇帝挥了挥手,示意贤王回到座位上。
这是皇帝身为帝王的自尊心,若非遇到显而易见的危机,他不会表现出慌张和紧张,也不希望在别人眼中显得胆小如鼠。
贤王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慢慢回了座位坐下。
我手紧扣着扶手,悲伤冷汗直流,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那两人还打得热火朝天,离皇帝的距离也还是那样的危险。
煎熬又煎熬,我大气都不敢喘地紧紧扣着扶手,指甲里都扣进了椅子扶手上的木屑,终于等到二人又飞身上台,我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际的冷汗。
这出戏在我这样跌宕起伏的心情中终于落了幕,心中的大石放下,离席时我双膝发软,甚至有些站不起身。
努力站起身,我膝下一软,眼看着便要坐倒在地,却被德妃眼疾手快地拉住。握着我的手,德妃露出一个温暖宠溺的微笑:“月丫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没事了,都过去了,放松点。”
我的心骤然跳快了几下。德妃她……竟然也看出来了,而且即便是看出来了,也表现得这样镇定自若!
看着德妃无懈可击的端庄神情,再回想她方才看戏时的镇定表现,我猛然间明白,冷静、一切如常才是此时我们最该做的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