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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来缓了缓心神,才挑个最简单的,抬头问云扬道:“你方才说,谁一声令下就带走了你的暗人?”
司乾顿时面露无奈。
而云扬思索片刻,答道:“风声。”
“风声?”这个答案我万万没有想到,不由得成分不明所以,“你是落天阁的门徒,而他再怎样也不过是个暗人,怎可只手遮天?”
云扬嗤笑一声:“凭他的武功,怎止一个暗人的地位与威望?”
我又问:“师父不理的吗?”
云扬又笑。我便得到了答案,知道他的苦涩无奈,遂不愿再问下去。
不过忽然灵光一现,我站起来说:“你若需要兵力,我手中有风系与星系两系暗人,可以遣来助你!”
“不能动。”他断然拒绝,“那是用来保护你的。”
“你与我客套计较什么?”我说,“只恨我早些没有想到这个。”我懊悔地直捶自己的头:“为何我早些没有想到呢!”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微微一笑,“你大可召唤试试,他们不会应的,风声可以号令云系暗人,星、风两系自然也不在话下。”
“……”我顺势沮丧地靠在他胸膛上,叹了口气:“这倒也是。”
“再说了。”他柔声劝慰道:“你以为数百暗人就能扭转乾坤了?暗人也是人,不能以一敌百的。不过是延缓败势而已,与我现在所做,无甚区别。”
我听得心酸:“别这么说。”
云扬忽然突兀地问:“婉婉,你会陪我到最后的,对吗?”
我随口答道:“当然了。”
可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最后”,并不是我以为的“最后”。
云扬的军队且战且退,已经被迫退入交州。
而晨轩又兵出奇招,将与交州军作战的将近八万玄武军拨出三万来遣往山越城。而那三万玄武军抵达山越城后,竟与交州军一道抗击朱雀军。
一时间,所有人都弄不明白他意图何在。
得到这个消息时,我与云扬已经一起回到了苍梧,云扬在桌上摊开地图,我跟着他一起看,不一会儿就明白了。
若朱雀军继续南下,就算晨轩夺下交州,也会让扬州落到大哥手中。扬州东部沿岸,地势特殊,有利于水兵,是必争之地;若大商夺下扬州,将对大经形成包夹之势。
所以对晨轩来说,什么时候夺下交州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不能失去扬州。
我嘀咕道 :“三哥现在就与大哥解除联盟关系,不怕大哥在雍州动手报复?”
云扬摇头:“楚晨轼的兵力基本都在山越,如果他遣兵去雍州,楚晨轩只需拨同样多的兵力去雍州支援即可。”
我缓缓点头:“也是。”
然而尽管玄武军人数减少,可他们进攻交州的步伐却没有变缓。
玄武军兵临苍梧城下的那一日,是容国三年四月初八正午。
这一天,骄阳似火,却又狂风大作,似乎上苍也在哀叹容国的宿命。
我与云扬携诸臣子共登西城门城楼高台上,城守抱拳单膝下跪禀道:“殿下,探子回报,玄武军共三年五千兵马。”
云扬轻点一下头,目视前方,“城中可用御敌之兵几何?”
城守垂头道:“不足,不足六千。”
我皱起眉。
而云扬不急反笑,侧头问身后的方丞相,“方伯,你可记得,大庆末年本王起事时,率军几何?”
方伯拱手答道:“交州军,三万。”
“称王后鼎盛时,兵力又几何?”
方伯继续道:“六万。”
云扬咧嘴一笑,“六万,而如今只余六千。五万将士因本王而亡,而家破人亡者,又何止五万。”
我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你别这么说,将士们都爱戴你。”
云扬不言,只是望着远方。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地平线上渐渐涌入点点密集的黑影,随后点点逐渐变为整齐的方阵,寂静的空气中也传来雷一般的铁蹄之声。
玄武军到了。
我侧头看见云扬眼中沉重之色愈浓,几番明明灭灭。
耳边,听到蒋誉将军命令城守:“紧闭城门,弓箭手待命,投石手待命。”城守肃然领命而去。
接着蒋将军又抱拳对云扬道:“殿下,末将恳请殿下东撤。”
“撤?”云扬蹙眉,扬声反问:“都城在此,本王撤往何处?”
蒋将军“唰”地跪地,坚决道:“恳请殿下迁都,东撤樊城,从长计议!交州军将士必将誓死护卫殿下突围!”
方丞相闻言,也颤颤跪下道:“请殿下迁都,东撤樊城,从长计议!”
我动容地看着云扬,轻声道:“云扬,不要辜负臣子们的一番苦心。”
云扬沉默不语,我觉得他今日,出奇地沉默与低落,总是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城楼下响起阵阵战鼓,众人皆知是玄武军在宣战。不过片刻之时,鸣金声渐扬,玄武军将士们整齐划一地跺着手中的长矛,威严之声,震撼天地!
咚——!咚——!咚——!!!
我看到城墙上几个年轻的弓箭手,他们持弓的手微微颤抖着。心下生几分恻隐来,他们都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年,本是逍遥快活、寻觅有情人的年龄,缘何要来承受这亡国的压力?
这厢蒋将军催促道:“一旦玄武军开始攻城,再走就来不及了!殿下,速速决定啊!”
云扬垂眸,坚决道:“本王绝不会弃都而逃。”
方伯痛心道:“殿下。”
云扬抬手制止他:“不必说了!”
就在这时,玄武军阵中传出震天的高呼声——
我们纷纷走到高台边缘向下望去,只见五十里外,一匹白色的骏马自玄武军列中呼啸而出!
马背上的人,不着戎衣,只一身浅蓝色长衫,腰间隐约看见一条黑色腰带。
我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晨轩,是晨轩啊!
扶着城墙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划过粗糙的石块,裂了也没有痛感。
他要做什么?
晨轩策马到玄武军前,手中执剑,高举过头顶,随后在空中利落地横、竖、斜前、向下挥舞四下,他身后玄武军群情激昂,呼声更甚,而我们身后的交州军则是一片死寂。
因为,晨轩做出的手势是军队中人尽皆知的通用的手法,意思是——他要单挑敌方将帅!
自古都有这样的先例,两军相交,兵未战,帅先战。而在两方势力相当的情况下,将军们之间的胜负,几乎是直接决定了一场战争最后的胜负!
如今玄王出列邀战,交州军中唯一有资格迎战的,便只有——理王慕容云扬!
我转头低呼:“云扬!”他的眼中已然有应战之意。
看着他,我忽然明白了什么。玄武军优势明显,晨轩大可不必选择单挑,可他还是这么做了。为什么?晨轩,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吗?因为倘若云扬在单挑中击败了你,甚至是杀了你,玄武军士气大落,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镐,而交州军士气大增,此消彼长,交州军便有重生的希望!你都知道的,对不对?
可转念又一想,晨轩武功高强,不逊风色、夜芾。云扬纵然是师父的弟子,可仍是晨轩的对手?
脑中一片纷杂,却蓦然又想起师父对我说过:“三王之争落幕之前,他们俩,迟早会死一个,且是死在另一个人的手中。”
难道,就是今日?今日,我会失去他们俩中的某一个?
不……不,不可以。
第三十三盏 决战(二)
转眼间,云扬已旋身向城楼下走去,诸臣子面色苍白如纸,不知所措地跪地磕头唤道:“殿下!”我也连忙追到他身旁。
云扬背对大臣们,昂首,淡淡道:“起事至今三年,能得诸位扶持,与诸位共事,乃云扬此生大幸。”
一众老臣皆涕泪横流,“殿下——”
云扬又道:“若云扬此去不返,还望诸位照顾王后与小王子。”
众臣颤声道:“臣,谨遵殿下之命。”
我的鼻子猛地一酸,我恨他说这样的话,还未战呢,为什么已经开始嘱托身后之事?遂喝止他:“云扬,你胡说什么?你记着,我要你回来!你要回来!我等你……”
云扬单手托着我的腰身,俯首深情地吻住我:“婉婉,与你在一起的两年,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日子。”他执了我的手,放到唇边亲吻,“就算我的生命至此终结,亦无怨无悔。”
我泪流满面,将腰间黄泉剑取下递给他,“你带着这个。”随后紧紧拥住他,在他耳畔轻声道:“碧落黄泉,婉婉与你同在!”
云扬心满意足地笑了,终是放开了我的手,转身走下城楼,我亦步亦趋在跟着。他青黑色的衣摆,我火红的裙裾,交织在一起,耀得人眼花缭乱。
云扬、晨轩。
你们为何,定要这样了断?
城楼下,云扬翻身上马,最后看了我一眼,接着城门缓缓开启,他“驾”地一声,从门缝中疾驰而出。黄泉剑佩在腰间,阳光打上去,剑柄反射着夺目光芒。
其实,将黄泉剑给云扬,我存些小私心——希望晨轩看到黄泉剑,能顾念对我情谊,手下留情。
视线中,云扬的身影愈来愈小,我的心史无前例地揪起来,于是提起裙摆跟在马后跑出城门,跑出百步左右的距离,才又停下,立在城楼下,遥遥地望着。
那厢晨轩一抖缰绳,挥剑策马而出!
两匹马相对而驰,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我的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手不自觉地抓紧衣襟,觉得自己无法呼吸……无法呼吸了!
他们相距不出十步!
云扬抽出黄泉剑!
我不由得往前迈了半步,全部的玄武军、交州军皆鸦雀无声。
三步!
晨轩将剑指向前方!
两步!
什么?!
我大惊失色,云扬竟突然收了剑,策马直直地撞上晨轩的剑锋!
我的尖叫嘶哑在嗓子里……
一步!
晨轩的剑穿透云扬的胸口。
两匹马很快相遇又相背而走,晨轩勒马转身。
云扬的身体从马鞍上跌下,滚落在地。
“云扬——”
是谁的嘶叫刺破天空。
我再也看不到别的什么,也听不见什么声音了!
云扬收剑的一刹那,晨轩惊愕地瞪圆了眼睛。
快收剑!
这是他脑中仅剩的想法。
可是,来不及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剑直刺入云扬的身体,穿透,他甚至听到了皮开肉绽的声音。然后,在云扬的后背,看到刺穿出来的剑锋,他慌得立马放开执剑的手,一眨眼,云扬的身躯就被飞驰的马匹带往身后。
“云扬!”
他低呼出声,急急勒马回身,座下马嘶鸣一声,马头高高跃 起,不羁地挥舞着一双前蹄。
回首,只见云扬落马。
这场对决,楚晨轩设想过许多。
想过故意输给云扬,搏丫头一笑。
想过赢下,再放他走。
想过设计让云扬假死,圆丫头与他远走高飞的梦。
想过许多、许多的可能,唯独没有想过要杀他,从来没有。
他亦没有想到,云扬会做这个选择。
晨轩翻身下马,疾步到云扬身边蹲下,随手折断身体外的断刃,让他能平躺下来。晨轩喘着气问:“为什么?”
云扬张了张嘴,大量鲜血从口中溢出,断断续续地说:“照顾……照顾她……”
晨轩抬头,浅儿正疯了一般向这里跑来,大红的衣袖裙身飞扬,与淋漓鲜血一般夺目炙热。
恨恨地低头:“她想与你在一起!”
云扬惨然一笑,摇头道:“她……她太笨了,看不清……自己到底要什么。”他笑得无奈,“她爱的……终究……终究是你。我……我还是输了。我们说过,愿赌……服输。我……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