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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中最后的家园,却是在血雨腥风之中的匆忙的一瞥,满目疮痍……
——而今故地重游,昔日天真烂漫的孩子早已不在……亲人丧乱……她也已经不再是她了……
——然而,她和这个地方相隔的又岂止是十二年的光阴?
嫱儿的声音在翦横波身后响起,“小姐……”她见翦横波正在出神,话语间便有些犹豫。
翦横波回过神来,轻轻道:“什么事?”
“景德山庄宫少爷求见。”
……………………
嫱儿通报翦横波的时候,宫绮筳正坐在天香楼一楼的雅座之中。此刻,他的脑海之中,尽是些两年之前的旧事。
——两年了……不知道昔日之人是否仍是风姿依旧?
他有意无意地向街上看去。蓦地,一道白衣人影落入了他的眼中。此时正值夏末,酷暑未退,那人头上却戴了一顶风帽,帽檐上落下的层层白纱,却已将他的面容完全遮住。街上有些行人商贩见这人如此奇特,不由得啧啧称奇。
宫绮筳见那人装束奇特,不由得也多看了几眼。但见那人的面目虽然被白纱遮住,但周身散发出的清冷气质却实在太过脱俗,行走于大众之中,已完全不是“鹤立鸡群”四字所能形容……
宫绮筳正自心中微微诧异,此时却忽有风吹过,楼中、街上的帘幕条幅纷纷随风飘扬,那白衣人的遮面白纱却也随着这一阵清风而微微掀起了一角。说也凑巧,自宫绮筳所坐之位置看去,却恰好能看到那白衣人的半边侧脸。
此际,街上人流穿梭不停,而宫绮筳的目光却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掠过面纱之一角,看到了那人的半边相貌。
——只见那白衣人却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容貌绝俗,清隽文弱,只是面色苍白,竟似终年不见阳光一般。
宫绮筳自十余岁起便于江湖上颇有阅历,也曾见过不少相貌出众之人,他自己的容貌更是英俊不凡。谁知今日于天香楼内惊鸿一瞥,方知这世间真有如此俊美绝俗之少年。莫说是世间男子,便是自己相识的一干绝色女子与其相较之下亦是远远不及,真当得起“旷古绝今”四字。
他忍不住便立起身来,目光直勾勾地向人群中看去,却只见街市人众往来,哪里还有那白衣少年的影子?
宫绮筳心中纳罕,当下只好闷闷地坐回椅中,此时,嫱儿却已自楼上下来,行至他桌前笑道:“有劳宫少爷久等了,我家小姐请您楼上相见。”
宫绮筳正因那白衣少年一闪而逝之事郁闷不已,乍听此言却似醍醐灌顶,甘露洒心一般,精神大振,登时站起身来,随嫱儿上了楼去。
嫱儿将他让入了三楼一处名为“迎仙阁”的地方,便有侍从奉上香茶,宫绮筳正在打量这阁中陈设,却见屏风之后转出一人,但见那人一袭藕色衣衫,双眸幽幽如水,容貌清丽,难描难画,正是太虚阁主翦横波。
宫绮筳见她现身,忙起身相迎道:“翦阁主,久违了。”
翦横波自屏风后转出,走至厅中向宫绮筳微微欠身一礼,口中仍是淡淡道:“宫少爷,有劳久候。”
二人当下分别落座,倒也寒暄了几句。
——在此之前,宫绮筳曾在心中想过无数个和翦横波再次相见的场景,但真的见了面,一时间却似乎又找不到什么话说。
——二人只是寒暄,对当年之事竟然都能做到绝口不提,一时之间,厅中气氛十分微妙。
——翦横波的态度较之两年之前虽不能说是判若两人,竟然也大为改观,令宫绮筳一时受宠若惊,始料不及。
宫绮筳见时隔两年,翦横波却益发出落得飘逸超脱,风采绝尘,心中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与此同时脑海之中灵光一现,适才街上那白衣少年的样貌却又在心中浮现了出来。
他忍不住便想:可惜只看到了那白衣少年的半边侧脸,却不知那人和眼前的翦横波比起来,谁的气质容貌会更胜一筹?
宫绮筳心中方生此念,却又忍不住暗暗嘲笑自己胡思乱想,世间男女有别,即便那少年容貌再美,自己又怎能拿他和翦横波相较?当下却忍不住微微一笑。
翦横波见他时而出神,时而发笑,心中暗暗诧异,当下便向宫绮筳道:“绮筳公子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发笑?”
宫绮筳听了这话,登时醒悟,见翦横波发问,当下便脱口而出道:“在下才在街上见到一名少年……容貌奇异……适才想起,不由得便笑了出来,失礼!失礼!”
——他当然不能说出自己是因为将二人的相貌拿来比较才会发笑。
翦横波听了这话,眼波流转,“哦?莫非那少年的容貌生得很可笑么?”
宫绮筳忙道:“非也!那少年以白纱覆面,因此在下只是稍稍看到了他的侧脸……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美貌的少年……”
他的话方说到一半儿,却猛然打住。
——自己在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面前去称赞一名男子的相貌……实在是太也怪异……
果然,翦横波此时目光低垂,只轻轻道:“竟有此事……能得宫少爷之赞……想来此人定是不俗……”
此时,宫绮筳心中后悔莫及,只得将话岔开,“在下听说,翦阁主此次前来赣北,乃是为了采购名瓷而来?却不知是否已有中意之货色?”
翦横波心知他意,便微微笑道:“这几日倒有不少本地瓷商前来自荐,只可惜他们手中的货物与横波心中所想有所不合……”
宫绮筳见她这一笑之间,更增百种娇丽之色,不由得为之神魂一荡,忙道:“却不知翦阁主想要的瓷器却是何等形制?”
翦横波明知他会有此一问,便道:“横波对瓷器一向所知甚浅,今番只想为太虚阁九九之期购置一些上品。素闻景德山庄所产之瓷,乃是天下瓷器之翘楚,此次前来赣北,本欲登门造访,岂料俗务繁多,一时不及……不想今日绮筳公子竟会亲自登门,横波却正好能向公子请教一番。”
宫绮筳正巴不得能和她多说一会儿话,连忙道:“不知阁主想问些什么?在下但有所知,无不尽言。”
翦横波悠然道:“横波听说景德镇的‘青白瓷’最是有名,公子不妨便从‘青白瓷’开始讲起……”
宫绮筳出身天下第一瓷器世家,虽然一向疏于此道,但于陶瓷一物的见识和常人相较终究有所不同,见翦横波问起“青白瓷”,却正中下怀,当下便滔滔不绝地向其说起此中之特色。
——青白瓷乃是本朝以景德镇窑为代表烧制的一种瓷器,因其釉色介于青白之间,青中闪白,白中显青,从而得名。其瓷造型秀丽端庄,制作轻巧精细,胎骨较轻薄而洁白,透光性极强,更具通透感。由于本朝十分重视历代典章文物制度,虽非完全遵其旧制,但也力图恢复旧制之蓝本,因此便开创了大宋瓷器仿古之先声。与此同时,有不少文人士大夫热衷于收藏赏玩夏商周三代青铜器,亦在极大程度上促进了宋瓷之仿古。因此,景德镇的瓷器之中出现了不少仿古造型,样式多为瓶、尊、壶、炉、鬲、觚、斛一类礼仪雅器,尤以弦纹瓶、贯耳瓶、觚式瓶、鬲式炉、鼎式炉最为常见。青白瓷之造型亦是如此,其制作凝重古雅,规整精细。因而便有“……虽研炼极精,莹润无比,而体制端重雅洁,犹有三代鼎彝之遗意焉……”之说。
——其时,西域诸国常有游商来至中土。因此,景德镇出产之青白瓷竟有某些地方仿造西域金银器之形制而成。其中的碗、盘、碟、执壶、注子和注碗等物均带有仿金银器之痕迹。如碗、盘、碟等口部多模仿金银器用花口或在内壁饰五至六条凸起的出筋纹等,其轻巧玲珑之造型、清雅秀美之纹样与莹润恬静之釉色相融,极尽优雅之能事。
翦横波听了半晌,却向宫绮筳道:“宫少爷果然不愧是景德山庄的传人,家学渊源……横波今日真可谓耳目一新。”
宫绮筳笑道:“阁主实是过誉了。在下一向疏于此道,不过是儿时曾听家父言讲此中之学问,这才偶有略记。”他一面客套,一面向翦横波凝视过去,不料翦横波此时也正好向他望去,二人目光一碰,却又蓦地散开。须臾,只听翦横波又道:“横波听说,景德山庄之中历代均藏有贵府的秘传之宝……名曰‘美人瓷’……不知是也不是?”
宫绮筳闻听此言,不由得面色一变。
廿三 汉阳峰新交原有意 黄龙寺故友杳无踪
康山向以雄、奇、险、秀闻名于世,此山东偎鄱阳湖,南靠滕王阁,北枕滔滔长江,为三山五岳中三山之一。
传说周威烈王之时,有一位匡俗先生,在此山学道求仙。周天子曾屡次请他出山相助,匡俗却屡次回避,反而潜入了深山之中。后来,其人竟无影无踪,不少人便说他成仙去了,于是便将匡俗求仙之地称为“神仙之庐”。此山便就此得名为庐山。同时因为“成仙”之人姓匡,所以又称为匡山,或称为匡庐。到了本朝年间,为了避太祖之讳,而改称康山。
这康山绵延九十余座山峰,犹如九叠屏风,屏蔽赣北。其间,青峰秀峦巍峨挺拔,银泉飞瀑喷雪鸣雷,云海奇观瞬息万变……尤以盛夏如春之凉爽为世人所向往,乃是久负盛名的避暑胜地。名震赣中的天幽帮总坛,便位于此山之中。
康山的最高峰大汉阳峰上有一石砌平台,名为禹王台,乃是昔日大禹治水的登临之处。相传在月明风清之夜,站于峰巅,可观汉阳灯火,故而得名。
此刻,禹王台上却有二人。只见二人都是锦袍华服,当先一人四十出头年纪,浓眉明目,白面长须,但见他行走之时龙骧虎步,极尽一代宗主之气势——正是天幽帮帮主顾子渊。另一人却是个年方弱冠的锦袍少年,其人形貌潇洒,容颜俊美,举手投足间雍容不迫,却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超逸之气。
只听顾子渊向那少年笑道:“这大汉阳峰乃是康山第一峰,夜间来此,可观尽汉阳之灯火……”
那锦衣少年向外眺望,远见长江滚滚东流,近观鄱湖水波浩渺,俯视脚下群山连绵,真正是山河壮丽,气象万千。不由道:“此时虽是白昼,此处之景色倒也令人心旷神怡。顾帮主守着如此一块风水宝地,目下这些近峰远山折服脚下……便是远处那长江汉水,楚天吴国也是一览无遗啊……”
顾子渊听他话中有话,微微一笑,道:“应公子莫要取笑顾某。阁下少年得志,年纪轻轻便已位列大理三公之一,哪如我们这些江湖草莽……今日能请得阁下前来康山一游,顾某已是不上荣光了。”
那少年听罢,却是笑而不语,只是远望康山美景,半晌却吟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他转头向顾子渊笑道:“顾帮主在皖赣一带江湖之中,威望如日中天,又何必如此自谦?我大理不过偏安于西南一隅,又怎及得上中原大宋的万里山河。”
原来这少年却是西南大理国的三公之一——大司空应笑问。他在大理国中,位于数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不知为何竟会与江湖上邪派九帮之一的天幽帮有所来往。
只见他停了一停,又开口道:“应某这次前来中原,不过是有些私事处理。却想不到顾帮主会派人前来相邀……帮主邀我至此,却不是为了看这康山风景罢?”
顾子渊闻言,却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应公子果是妙人,无需顾某多言。人言公子博古通今,想必亦知晓我天幽帮乃是因何起家的罢?”
应笑问看着他笑道:“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