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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林中有点幽暗。三个高大魁梧的小伙子被后面的人追太急,满脸流汗,视界也因之不良,奔牛似的从林右冲出小径出小径,发觉有人已刹不住脚步,最先那位小伙子凶猛地撞出,避无可避。
他手急跟快,千钧一发中扭身一把扣住小伙子的左膀,旋扭,把小伙子旋了半圈反往回送,几乎把随后跟出的另一位小伙子拉翻了。
那几乎是不可能酌事,凶猛的冲力怎么可能猛然调头?
“好哇!李大柱子,你们你揍啊!他娘的!好,我把你们都摆平在这里凉快凉快。”他先发制人,捋衣掳袖大呼大叫亮拳头。
不能让小伙子对被突然扭转调头的事起疑,这是普通人决难办到的事。
李大柱子与同伴相撞而过,吓出一身冷汗,惊魂未定,便听清他在身后大吼大叫,立即忘了为何反而与同伴擦撞的原因,斜冲出丈外。
“我……我并非有意撞你这混蛋的。”李大柱子转身惶然后退,口气软弱:“你他娘的像个鬼一样突然出现,不要过来……
大牛,何必呢!”
他的小名叫大牛,在本乡真蛮得像牛,好在他从不向体弱的同伴放泼,有名的力大如牛。
两位同伴已冲入林对面;扭头一看清是他,回扑抢救李大柱子的勇气消失了。
“快跑!大柱子。”一名同伴大声叫道:“让曾家的门神整治他。”
追赶的人将到,有六七名男女。
李大柱子像风飞跑.避免两面受敌。
粗壮如门神的身影冲出林,大眼瞪小眼对上了。
“好哇!这次一定要你爬不起来。”门神似的大汉怪交,火辣辣冲上巨手疾伸。
“我也有此同感。”他兴高采烈迎上,双盘手崩开对手伸来的巨灵大手,扭身一腿扫在对方的左胯上,其声沉闷力道不轻。
门神似的大汉仅震得退了两碎步,切入掌如开山巨斧,落在他的左肩,也把他劈得马步下沉半尺。
一搭上手,就是一阵狂风骤雨式的疯狂狠斗.你给我半斤,我还你八两、一记回一记,记记沉重落实,看谁先禁受不起打击,看谁能先击中对方的要害,掌拳着肉的暴响似连珠,人影进退盘旋快速无比,紧缠不舍放手狂攻,看谁能支撑到最后。
另六名子弟四男二女,都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
两位小姑娘也十五六芳华,健康活泼五官清秀,但身材却像竹竿,曲线还没出现,举动仍带稚气。
六个人在四周大叫大嚷,兴奋地替门神助威。
门神的身材比彭刚粗壮,而且高出半个头,粗略膊大拳头,举动并不蠢笨,虽在体型上占了绝对优势,却无法急占上风。
“大牛,加我一个,你敢不敢?”那位留了两根大辫子,有一双慧黠明眸的少女,终于大不耐烦大叫,磨拳擦掌准备加入了。
“撕破衣衫不赔。”他一拳把门神震退两岁,扔头向少女流里流气怪叫。
“你可恶!”少女脸红红怒叫,冲出飞跃而起,双脚前踹,比男人更泼野,身法灵活可圈可点。
他扭身挫马步,伸手捞托少女的腿弯,动作更为灵活,出手果然存心不良。
一声娇笑,柳腰一扭,身形前倾扭转,双手一抄兜头便抱。
玉腿没捞住,脑袋反而受到攻击,他不得不先求自保,向下挫得更低、从斜刺里窜走,一蹦丈余。
迎面是一位少年,看到他举起大拳头窜来,吓了一跳,急急闪躲让出去路。
他哈哈大笑,撒腿飞奔。
来往皆需经过柳林,与该村的子弟打打闹闹不伤和气,该村的子弟一比一还真没有人奈何得了他。
他在本乡人心目中,就是这种只有几斤蛮力、人并不虾的半纨绔子弟,通常对任何人无害的年轻人。
晚膳毕,内厅掌起灯,爷俩在灯下品茗,其他的人皆不在场。
彭弘半百出头,身材修伟不现老态,穿了一袭村夫的青直衫,仍掩不住豪壮的气势。“儿子,怎么可能冲为父来的?”彭弘笑吟吟地说:“三残四毒五妖魔算什么东西?他们如果知道为父住在这里,会像受惊的老鼠般、一口气窜出百里外,呵呵!你未免抬举他们了。”
“来了五六个呢!爹,不得不防。”彭刚可不敢掉以轻心,保持警觉:“他们总不会是来板闸镇找淮安三霸的三霸,话家常串门子穷开心吧?阴司秀才曹超凡,消息灵通手面广而且阴毒,说不定他得到些什么风声,打听出爹是早年的霹雳火,这会影响他的霸业,所以召来妖魔怪清除障碍呢!”
“呵呵!你是替阴司秀才打算吗?”彭弘大笑:“可知你的思路仍然短窄。尚缺磨练。”
“那他们……”
“很可能是冲县城的霸剑天罡来的。”
彭弘用肯定的口吻说:“霸剑天罡做了三十年白道之雄,退隐息影三年,余威仍在,回家仍然替李知县做义务保镖。当年他闯荡南北,专替官良吏保镖不计报酬,邪魔外道把他恨得牙痒痒地,不知道有多少黑道凶枭死在他的七星剑下。他替李知县义务保镖。我委实替李知县担心,树大招风,不是好兆头。”
“爹的意思……”
“李知县的确是好官。”
“难得的青天大老爷。”彭刚呼出一口长气:“咱们清河县的人,欠他的太多太多了。”
“所以,你要暗中跟去。”彭弘一字一吐极为郑重。
“是的,爹。”彭刚也郑重地回话。
“不能有所闪失。”彭弘像在提警告。
“是的,唯该儿是问。”
“要小心处理,不能留下难善后的事物。”
“孩子就赶回去,牢牢地盯信你们。”
“好的,喝完茶孩儿就动身。”
清河县的县城甚小,市面没有城北里余的清江浦镇繁荣。
清河的知县大人在清江浦镇的权威有限,各方驻镇的大员不断施压要人要物,征调的单位都大有来头任何事也不许知县插手过问,欠缺魄力的知县,应付往来官员的需索,已是焦头烂额,剩下处理县政的精力有限。
现任的县太爷信圭,是干得最有声有色的名震天下大清官。
他向朝廷争取、将应役的纤夫额减除了十之九八,对过往的大员概不应酬。
对驻镇的各部会单位,决不超额多派半个人手。
对征调的役夫,全县由于征役额高,极力向朝廷争取减免因欠人手而废耕的田赋,减免浮征额三分之二。
最脍炙人口的政绩,是与淮安卫的官兵向朝廷打官司,争回卫军所霸占的民田。
那时,淮安卫毗邻的民田被侵占的有数干亩之多,卫军将之列为卫田,又要田主代缴赋锐,整整侵占了六十年,田主也代缴了六十年的田赋,有冤无处诉,官司打上朝廷。轰动天下。
县太爷的任期是四年,可连任一次。这位李知县已连了五任,前后二十年,打破知县留任的记录。
县民包括淮安府的仕绅,皆联名上京向皇帝请求留任,可知所受爱戴程度。
他是洪熙元年到任的,正统元年冬,摆任郸州知州,结果县民上京伏阙乞留,颁圣旨以知州留任原县理知县事,以知州代任知县署事极为罕见,目下他的官品是知州,而且是湖广郸州的知州,却留在清河县,署行知县的职务。
二十年来,在政教、抚恤、贩济、讼狱、疏民困、治河……
政绩万民同钦,廉政教化裴然可观。自淮安至通州常州,漕河两岸受惠的百姓,对他的受戴程度甚至比清河县民更高些。沿河的州县,减免的征役额最少也在三千名之多。
在清河县,犯罪率逐年下降、这两三年来临监狱中冷清清,连淮安府城恶少豪强,也不敢到清河县犯案撒野。这些人不是怕他,而是尊敬他。
仇恨他的人也不少,至少府城南与清河县交界的淮安卫,那些骄兵悍将们,就把他恨骨髓,眼睁睁被争走千余亩地,在卫城外闹事横行的余丁,也被一一捉住法办,怎能不恨他?
怕惹犯怒而不敢犯案牟利的豪强,当然也恨他。
有不少人愿意义务保护他,暗中留意不寻常的征候。
彭弘父子也是暗中留意不寻常的人。
坏的官吏有人恨,好的官吏也有人恨,这就是现实人生,每个人对利害的看法都不同。
牛鬼蛇神如果在清河犯下大案,更是严重的问题,比李知县的安全更严重,有心人容许这种严重问题发生。
彭刚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混得有眉有目,不但地方上的变化征候看得真切,而且对江湖不陌生,板曾镇有江湖朋友来来往往,他的见识越来越成熟。
这就是他在钞关供长期役的原因在、可与江湖道保持接触,从中汲取经验与见识,预作日后进入江湖的准备。按他的家世,他大可花些钱请人代役的。
二更天,他便赶回板闸镇。
妖魔鬼怪的船仍在,人却不住在船上,这种小船也不宜男女挤在狭窄的小舱内住宿。
他心中有数,有某些人正在地有所行动,某种阴谋正在进行他希望不要在清河附近发生事故。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要来的,终须会来。
半夜,他在阴司秀才曹超凡的大宅进出,来无影去无踪,一动一静之间,宛若幽灵幻影,哪像一个粗野打架的村夫?
板闸镇县城还有十余里.名义上地属山阳县,在这里落脚的妖魔鬼怪,到清洒县城秘密活动,既方便又安全,往来半小时辰足矣够矣!县城出了事故,通常不会到板闸镇追查事主。
妖魔们如果纠集臭味相投的同道,为个人的仇恨找霸剑天罡寻仇,那不关他的事,仇恨结算最为平常的,事不关己,这种闲事少管为妙。
但如果牵涉到李知县的安危,那就是他的事了。即使没有他老爹授意,他也会毫不迟疑伸手。
年轻人血气方刚,伸手管闲事不算坏德行,可以称之为富有正义感,天下事天下人管。
这世间如果人人自扫门前雪,人人独善其身,人人怕事见死不救,这世间未免太冷酷无情,一点也不可爱,那会成为何种世代?
他老爹十八岁便在外行走,一鸣惊人名动江湖,亦正亦邪性如烈火,敢作敢当有如拼命三郎。
江湖的牛鬼蛇神提起霹雳火彭弘,一个个气得暴跳如雷,也怕得要死,在江湖邀游二十五年,退隐十年依然声威犹在。
他老爹曾经说过,三残四毒五妖魔,如果知道霹雳火住在这里,将会像受惊的老鼠一般,一口气窜出百里外。
他老爹的话也许有点夸大,宝刀未老的心态溢于百表,但据他所知,他老爹的名号的确仍具有震慑江湖的威力与撼人心魄的气势。
如果他外出邀游闯荡,亮出乃父的名号,肯定可以震撼江湖,一出面便名动天下。
状元老爹绝教不出状元儿子,他如果以霹雳火的儿子身分扬名立万,处境很可能极为恶劣。
想砸掉他老爹那块霹雳火金字招牌的人多得很,他撑得住来自各方的压力吗?
因此,他连乃那威震武林的天雷掌,也放弃深参研的努力,揉合他老娘传授他的璞玉掌,另辟蹊径,参悟出另一种颇为奇奥的掌功,戏称为大天龙掌,内心就不愿藉乃父的余荫在江湖扬名立万。
只要这些妖魔鬼怪不进入清河县境有所图谋,他不打算出面干预,板闸镇属山阳而非清河。
经过两年混日观察,他知道某种事介入的程度该有多深,该有些什么忌讳,江湖经验他已有不少累积。不至于鲁莽妄动。
野兽有所谓生存活动范围,人也有。对生存生活范围的维护是一种本能,可能容忍某些危险性不大的外力存在,超过压力的限度就会采取行动。
对范围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