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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还记得,她刚入宫那些时候,写过哪些对子?”以前的事很多都已经忘记了,可是这几个月来,很多深埋在记忆里的,竟然慢慢的想了起来。
她似乎曾经说过,她给他的那些对子,不是他以为的是大娘写的,而是她自己写的。当时不信,觉得余三娘根本就没有那样的才情,如今想来,那样钟灵毓秀的女子,怎么可能做不出好诗与好对子来?
她怕是,避才于二兄。
丽水不知道这事牵扯有多深,一时不敢回答。
穆湦安慰她道:“没什么事,你放心,只是心里有些疑惑,顺便过来问问。”
丽水答了个很中正的回答:“……事情太过久远,都不怎么记得,好像写过几首,记不太清了。”
“到底写过没写过?”穆湦厉声问,丽水只觉一股扑面而来的煞气,吓了一跳,她感觉这件事对穆湦很重要,不敢惹穆湦不高兴,又觉不出里边有什么问题,连忙道:“记得刚进宫时曾在什么诗会前还是诗会写过,当是婢子没有见过……见过曾经的惠仪写过,只记得打扫时看到过撕碎的纸张,好奇下拼起来看来,不过那时认字并不多,并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但是看字数应是对子无疑。”
穆湦的心像是坠了铅一样疼了起来。
虽然不确定,但那对子应该是三娘写的无疑了。她没有骗他,只是他不信她而已。
甜丝儿在穆湦怀里,吓的双手紧紧的抱着穆湦的脖子,不敢说话。
穆湦看丽水的打扮,如今生活的不好,就解下了身上带着的玉佩给掏她。丽水有些惶恐的接过,欲言又止。
穆湦站了起来要走,甜丝儿揪着穆湦的衣服,转手死盯着丽水看。
甜丝儿一直在穆湦怀里,这时丽水才看到了她的相貌,有些吃惊,这孩子的眼睛,长的很像惠华。
“好了,跟三哥回去。”穆湦压回她的脑袋,甜丝儿又转过头去看,噘着嘴,穆湦不太见她有这样的表情,就奇怪的问:“怎么了?”
甜丝儿不满的道:“会害了人的。”
穆湦有些不解,再去看丽水,突然就明白过不,心下大震。
☆、第99章
大年初一;新年第一日,余默吃过早饭,带着礼物,抱着孩子;去了兴胜山上的容香庵。
马车停在半山腰下就再上不去了;也没坐软轿,就抱着孩子走上去了。
此时的梅花开的正好,老远就闻着香味
今年冬天没有下雪,天气却是阴冷,等到了地方;大门关着;穆湦敲了门没有开,就抱着孩子跳了进去。
忘尘正在煮茶;看到穆湦来了,神色平静,连眼都没有抬一下。
穆湦将拿着的礼物放在了一边,让甜丝儿自己去玩,甜丝儿有些怯怯的问:“我可以去摘梅花么?”她是对着穆湦说的,偷瞄的却是忘尘。
穆湦笑着点头,甜丝儿却还是固执的看着忘尘。
忘尘愣愣的盯着甜丝儿看,看的穆湦都有些紧张起来,怕她情绪不对,所幸她最后只是淡淡的漫开了一个笑,对着穆湦道:“你的女儿?”
穆湦点了点头,忘尘转过身,在箱子里翻了一下,拿了个奇巧的镂空象牙雕十八套转球出来,送到甜丝儿面前,温柔的笑着道:“送给你了,拿去玩吧!”
穆湦有些吃惊,这东西虽然有些贵重,可是皇家里的东西,也没有不贵重的,除过特别的那些,再贵重也就那样了。但是这个象牙雕十八套球,是大娘小时候在几个兄弟姐妹里赢来了,也代表了父亲的偏宠,算是从小玩到大的,她竟然能将这东西送给甜丝儿……
甜丝儿好奇的看着,眼底欣喜,却是不接,只是期盼的望着穆湦。
穆湦一怔,点了头,甜丝儿高兴的接了过来,甜甜的道:“谢谢师傅,我很喜欢。”
忘尘怔了怔,一般这么大的孩子,对着女性怕也只会唤大娘,根本就不会看身份而换称呼,又由失笑起来。她疼爱的摸了摸甜丝儿的头,对着穆湦道:“你将孩子教的很好,很乖巧,很懂事。”
穆湦鼻子猛然间发酸,刺的眼睛都湿了,心下感到很是羞愧。孩子再好,那也不是他教养的,只可惜教养她的那个人,已经找不到了。
“你……”穆湦的反应让忘尘有些意外。穆湦连忙抱着甜丝儿,向着门外走去。这院子里虽然也有梅花,可都太高够不着,只有外边坎上的可以够的到。
忘尘想了想,跟着出去了。
容香庵周围的地势不是平的,梅花树是一层一层向上栽种的,穆湦开了门,找了一处上坎边,将孩子放在边上,这样她刚好能够得着树冠的位置。
两人要说话,稍微离远了一些,穆湦看着孩子在认真的摘着梅花玩,转头问忘尘:“大娘过的可好?”
忘尘伸手一礼:“贫尼忘尘。”
穆湦微怔,改口道:“忘尘师傅过的可好?”
“施主有心事。”忘尘肯定的道。
穆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忘尘却突然道:“十六年了。”
穆湦心一震。
忘尘折了一枝梅花轻嗅着,低头道:“儿时我以为,身为皇家之人,是莫大的荣耀,自豪无比。那时我以为,我们都会幸福一辈子,半生下来却发觉,竟比不得平常之家。”
穆湦心下有些伤感。
忘尘平静的微笑着,将手上的花掐了朵下来,在指间捻动着:“是荣耀,却更是桎梏。”她手指上一用力,神色平淡的将梅花狠狠的在指间碾的粉碎,只余一团破败的花泥与一丝清香,花色染了青白的指。
她神色无喜无怒,将那一团花泥扔掉,盯着穆湦问:“对么?”
穆湦突然就觉得胸口被抽空,你是陷进了什么漩涡里,窒息一般难受。
当年的事,大娘终是有些怪他的吧?所以才如此单刀直入,一刀插进了他的心窝!
十一年,她在容香庵里待了十一年,却还是没有变过半分!依然眼光毒辣、犀利不留情!
她说的对,三殿下的身份,的确是个桎梏!
那样的身份与荣耀,怎么能去喜欢上一个嫁过人的庶女?
所以哪怕短短的时间里,从厌恶到不喜、从不喜到平淡、从平淡到顺眼、再从顺眼到喜欢,他的骄傲,也不容他喜欢上一个身份经历皆是低等的人。所以,从感觉到自己喜欢余三娘这个人的时候,他就觉得了危险,遮蔽着自己的心,告诫自己不要喜欢上她。
那时的喜欢,只是觉得余三娘这个人很好,是很普通的那种喜欢,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他担心的,就是自己真正的喜欢上了她。
满长安城的人都在看着,虽然很多人不知道三娘的身份,可他心里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庶女也就罢了,关键是还嫁过二郞……
这样的身份,就算是做侧妃,也是门不当户不对。
他身上虽然有一半斐族人的血脉,却是从小生养在夏族受夏族礼仪之教化,哪怕弟娶兄妻这种事在斐族很正常他心里也有些不能接受,反是二郞,纯正的夏族血脉,却能看得开……
而这些,要是自己心里明白也就罢了,可这种隐讳的、微妙的、不能提及的心思,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直到被大娘指出来!
呵……
这些年来,他果真没有喜欢上她。
他的身份太尊重,容不得自己放下骄傲去喜欢一个二嫁的。
可到底谁是骄傲的?
他记得那时,他曾说过:“三娘,做我的侧妃吧。”
那时三娘躺在榻上,神色平静而又安定,只是看他的眼神极为的认真,一字字,虽然不快不慢,却是清晰无比:“你爱我么?”
他沉默了下来,她却是微笑:“那你喜欢我么?”
他同样没有说话,她转头去看窗外的万里睛空,眼神一如天空一般平静:“等你喜欢上我的时候,再来考虑这种事情吧。”
他那时觉得自尊受创,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理她。问什么爱和喜欢,他想让她做他的侧妃,难道就不是一种表示么?虽然她曾经是,可那时他是被迫的,现在自己却是自愿,难道还不足以表明诚心么?
如今想来,通达的是她,幼稚的是自己。
她其实比他还要骄傲,问的是本心,而自己却被外在身份束缚。
梅花清香动人,远处传来忘尘与甜丝儿的对话,忘尘问:“你摘这么多梅花做什么?”
甜丝儿嫩嫩的答着,稚声稚气的道:“阿娘说梅花糕很好吃,要做给甜丝儿吃,还要晒花茶、酿花酒,我先给她摘好,等阿娘回来了,就有梅花用了。”
穆湦的心滚过一阵一阵的刺痛,转过身慢慢的向回走。
晒花茶?酿花酒?
这样风雅的事,是一些清贵之家会做的事,不过都是让下人动手,自己动手的也没有几个。而余三娘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其实,已经没有必要了,对不对?
不管那些对子、这些诗,是不是她做的,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对不对?
不是她做的又如何?
就算心底再不肯承认,那个女子,已经在经年的岁月里悄无声息的慢慢渗透进了他心底,在他不知不觉间,慢慢的就霸占了他的心。
愿以清雪濯素心,一片暗香染神魂。
对着门外那一副对子,穆湦突然间泪流满面。
这样的句子,也只有余三娘那样通透灵慧的人才能写的出来吧?
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她们两人心性不同,做出的诗也会不同呢?
大娘那样的人,做出的应该是“艳色天地惊,醉眠牡丹城”那样耀眼肆意而又透着豪爽不拘的句子,而不是“愿以清雪濯素心,一片暗香染神魂”这样内敛清绝回味不绝的句子。
明明不同的,明明不同的……
为何他以前就从来没有注意到过呢?
是了,他以为,大娘是个外表无畏惧的爽朗之人,内心里却是细腻如丝。这些光看那时在诗会上她做的词来就能说明一切,只是他爱了她这么些年来,才发觉,对于那个女人,他却并不了解。
只是一腔热血的爱慕着,慢慢的沉淀成了固执的相思。
不是没有发现过她棱角分明的性子,只是前因在先,自觉找到了原因后,慢慢适应了就不再觉得奇怪了。
那样一个女子,耀眼夺目,身份高贵,才情惊人,才是真正值得他爱的人。
原来,果真的是被身份蒙蔽了内心。
穆湦跌跌撞撞的奔到了忘尘的书房,一阵胡乱的翻找,却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站在房间里,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想起大娘曾经的一些习惯,然后将书房的书案推开,揭开了一面地板,从里面拿出了一些小箱子来。
箱子是上了锁的,穆湦手上一用力,就将箱子上的扣子给扯了开来,连扣子下香樟木制成的小箱子上的一小块木片都被强力扯开来。
箱子打开,穆湦在里边掏出了一大沓纸张来,快速的一张张的翻着,一沓翻完翻另一沓,直到第二沓下边的时候,才找到了他想要的几张纸。
一张是长姐誊好的,一张是自己改后的,他都扔过了一边,左右手拿起了另外两张来看。
一首《应邀题诗》:
兴胜山上银宵飞,千朵万朵寒梅迎。
愿以清雪濯素心,一片暗香染神魂。
一首没有名字:
踏雪寻景国观下,寒梅千朵缀春山。
忽见忘尘林中立,泓璨堂内纸墨香。
纸张已经有些泛黄了,穆湦死死的盯着纸上的字迹。这些字写的非常的好看,字迹温润秀劲,一看就是性子极好之人写的,而其中点画风致妍雅,结字谨严而意态生动,从书风里来看,是个性子甚好极少具有火气之人。
这诗风随意而简单,直白轻快,没有半惊人的艳色,再加上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