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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袖子一挥,袖子上满绣的黑曜石珠子便在灯光映衬下闪闪发光,此刻她满眼的笑意勾起了些细纹,泄露了她年纪的秘密:
“唐家跟我们侯爷府,从来都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这个你自然是明白的,如今后宫纷争四起,选秀之后必然要有一场恶斗,你也是不能置身事外的。”
长公主的话说的明白里透着些隐忧,唐云暖就料定,自己听来的那些后宫秘闻,长公主是无意瞒她的,这一次有心越过太太来唤自己过来,想来是有事要交代。
明人身前不做暗事,唐云暖遂也无所顾忌,当下松懈了表情,露出眼中一丝本属于她的精光。
前世女强人惯常的精明强干,便自她原本有些平淡的面容上渐渐浮现出来:
“表姨奶有事指教?”
长公主眼看着唐云暖一脸的坚毅刚强,这是露出了真心来交谈,当即满意地笑笑。
“指教谈不上,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唐云暖不解,心里却涌起一丝不安。
长公主抿嘴一笑,拍拍手让身后桂妈妈呈上了一盘东西来。
盘子是手绘描花金底裂纹瓷的皂盘,里面盛着一小堆雪白的粒状物体,唐云暖开始以为是面粉,走进了才发现不是。
是晶体状的白色物体,像盐一样。
唐云暖简直要怀疑那里面是毒品,而长公主居然做出了一个让唐云暖尝尝的动作,难不成在几千年前的古代,长公主要唆使自己的孙女“溜冰”么?
还是长公主发现了秦君凌对唐云暖的心意,此刻要痛下杀手,让她自服砒霜?唐云暖在心底嘲笑自己的小心保守,长公主要杀一个人,根本不用这样大费周章地请她过来。
铁盟卫嗖嗖几根箭,还不玩似的弄死她。
于是伸出右手小指沾了沾那白色物体,毫无顾忌地放在嘴里尝了尝。
是甜的?
唐云暖几乎是惊呼出声:“砂糖?”
长公主满意地笑笑,居高临下。
“所以我说你是个见过世面的,这东西,如今能享用的也不过是京中的达官贵人吧。”
唐云暖所以会吃惊白砂糖这种在现代极为常见的东西,只是因为在她所处的那个年代里,白砂糖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东西,无论是太太用的归元膏,还是长公主所饮的八宝茶,甚至是从前二奶奶所用的燕窝所放的糖皆是冰糖。
这白如冰雪的砂糖,却当真是唐云暖从未在这世界见过的东西,而由砂糖等所有东西衍生出来的食物,自然也是没有的。
再抬头时却见长公主一脸严肃,凝视着唐云暖身前的那一小盘东西:“你可知道贺家此刻在外面的买卖是什么吗?”
唐云暖取来一方雪帕擦了擦手:“贺家是世袭的盐商,华北一带的食盐皆出自他家。”
本朝盐商要运销食盐,必须向盐运使衙门交纳盐课银,领取盐引,然后才可以到指定的产盐地区向灶户买盐,贩往指定的行盐地区销售。但领取盐引则须凭引窝,即证明拥有运销食盐特权的凭据。盐商为了得到这种特权,须向政府主管部门认窝。认窝时,要交纳巨额银两。握有引窝的盐商就有了世袭的运销食盐的特权。
这就是所谓的引岸制。
长公主不屑地点点头:“你了解的不错,不枉你收留一个沈家的孤女在身边,贺家相中那姑娘却也不光是为了她的家财,更是为沈家手中,掌握着一个制糖的秘密方子。”
唐云暖低头看了看那碟子里的白糖:“长公主的意思是,这方子如今已经流传出来了?”
长公主有些许失落地点点头:“你所吃的,便是贺家新制的白砂糖,这种糖晶莹似雪,很受皇族喜欢,贺家卖盐,终究是要给朝廷缴纳银两的,若说赚,也不过是年年维持着,只是这白糖却是贺家的一棵新种下的摇钱树。”
唐云暖心下了然,顿觉手中的松石珠子很有些冰凉刺骨。
“您想让我从沈于落的嘴里套出如何制造白砂糖,然后大开作坊,跟贺家斗一场。”
长公主笑意盈盈,伸出手抚摸唐云暖的头,手上一长串鎏金镯子滑过唐云暖的额头,唐云暖不禁闭上了眼。
“难道你留沈于落在身边,目的不正是要借她大发一笔横财么?”长公主满眼赞许,唐云暖顿时有一种同流合污的感觉。
当下轻轻地推开长公主已经有些苍老松弛的手。
“即便是有借助她帮忙的意思,但我却从来没有想窥探他的家族秘方。”唐云暖义正言辞。
长公主却像听见了天下第一笑话一样开怀大笑起来,却忽然诡异地守住了笑,一脸阴狠:
“你有没有想过,我完全可以让我孙子娶她做小妾,然后派铁盟卫将沈家那个狠心的继母杀掉,令沈于落继承全副家产,到最后这些家财便全是我们侯爷府的了,那个什么白砂糖的制法,不也在我股掌之中?沈于落若有半点反抗,她随时都会消失。”
唐云暖听得心惊胆战,豪门倾轧她眼见过听说过,却不知还可以冷血至此。
“长公主……”
“云丫头,这人间的钱啊就那么一点,你赚一点我赚一点,到最后就没有多少了,为了利益,杀人越货这种事根本算不得什么,不然你以为侯爷府为什么那么富贵,皇上,又为何能稳坐天下?”
唐云暖一口冷气堵在胸口,原来长公主唤她来商量制糖一事,却还是最柔软最善良的一个办法,听她的语气,这还是给她一个不小的面子。
唐云暖不说话了,只有长公主一个人默默念叨,却仿佛是在念叨给自己听。
“宸妃跋扈,皇后城府深沉,后宫暗涌重重,大皇子跟二皇子之间必定有一争,赢了,你我两家便荣华一世,输了,我们秦家就是灭门之祸,你们唐家还能好得了么?”
唐云暖听得心惊肉跳,却不是因唐家会被牵连,只是因为那一句灭门之祸。
侯爷家的庶女做了皇妃,生下皇子那一日就将秦家生生逼到皇后的对立面上,不斗也是要斗的。
真输了,真灭门的话,秦君凌会是个什么下场?
他日日销金无数的性子跟养尊处优的生活将会被宫闱争斗给抹灭掉,他那有些妖孽的容颜便从此不能再焕发光彩,甚至是人头不保。
皇位之争,从来都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唐云暖回想起几日前两个人还站在杏花树下谈天说地,那时候自己还信誓旦旦告知给这个浪荡世子,她跟他,应该有一个比夫妻更为亲密的关系就是战友。
所谓战友,便是并肩作战的朋友,朋友有难,她难道坐视不理么?
长公主还在继续唠叨:“在商场上灭了贺家,便等于剁掉了宸妃一只手脚,宸妃一旦没有银子入账,便铁定会朝娘家伸手,那时候皇后必然会有所动作,萧老将军本来就一身麻烦……”
唐云暖忽然佩服起长公主的深谋远虑来,战略上来说,贺家的确是她第一个要除掉的障碍。所谓宫斗,所谓收买人心,其实到最终所用的除了心计,还有银子。
“唐云暖,我知道你对我们家君凌并无觊觎之心,从我心里也是佩服你这种不贪图富贵的骨气,如果你能帮我这一次,帮我扳倒贺家,我有办法让你自己挑选将来要走的路,不管是选秀入宫,还是下嫁贫民百姓,甚至是……”
长公主没有说话,但唐云暖也知道那省略号代表的是嫁入秦家,或者长公主也是认定了唐云暖对秦君凌的推搪不过是欲拒还迎。
唐云暖在那一刹感叹了长公主太聪明,许诺都有所保留,嫁入秦家是妻是妾她没有说,唐云暖也不关心。
因她耳边此刻响起的是白鸽扇动翅膀的声音。
“一言为定?”唐云暖眼睛闪亮,紧紧盯住长公主。
长公主抿嘴一笑:“一言为定。”
回到斗春院的抱厦,唐云暖才发现衣服后脊背的部分全被冷汗浸湿了,红豆很有些奇怪:“这如今才四月,姑娘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唐云暖也没等支起屏风,干脆将身上潮湿的衣物脱了下来:
“烧水,我要沐浴。”
大大的木桶里,热水混着牛乳,唐云暖在桶下憋沉了好久,再冲出水面时长发甩了整间屋子都是水,引起门前一个女子惊呼。
唐云暖慌乱中回头,竟是语笑嫣然的沈于落,她在这个朝代的唯一闺蜜。
两人虽然共浴过,但唐云暖还是不太习惯□相对,赶紧拽过一件蝉翼纱浴袍挡在胸前,却想起自己跟太太报备的时候是说过留沈于落是伺候自己洗浴梳头的,遂知道沈于落进来,不过是掩人耳目。
“你到底也是大家闺秀出身,这些丫鬟的活计还是不要你做的好。”唐云暖因答应了长公主要问出沈家制糖的秘方,因此在面对沈于落的时候,总是有些不敢直视。
沈于落却不动声色走过来,抓起一片花瓣洒进唐云暖的浴桶之中:“蔗糖变为白砂糖很重要的一样,便是石灰。”
唐云暖忽然有些错愕:“你都知道了?”
沈于落这一次却笑了:“你一贯磊落,能让你不敢面对我躲在浴室里,想来就是你家长辈的些许阴谋了,惦记这砂糖秘方的不是你一家,我也不是第一次面对。”
唐云暖有些惭愧,便不再说话了。
沈于落轻取了一把竹子完成的浴勺,舀起水轻轻浇到唐云暖的背上:“制糖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不过是用甜菜提汁制取,石灰的作用是去色使其变白成砂状,这法子我爹去世前救的一个印特伽人教给我们的,在作坊里寻几个制糖的伙计,一教就会。”
唐云暖细细听着沈于落的话,想那印特伽人应该就是印度人吧。
又听沈于落道:“我虽然不懂什么争斗,但我跟我爹身边多年,商道还是学了一点的。贺家最惯用的就是囤货居奇,那白砂糖的产量若是小作坊便罢了,若是大作坊一日万斤也不是不可能的,可为何还没有流传到咱们这儿,想来就是贺家故意为之。”
唐云暖当即被点醒:“咱们若也起一个作坊,大量生产,便可以压低价格,让天下百姓都吃到砂糖。”
沈于落笑笑:“你这人,还真是会绝人家的财路,我以为你也要跟贺家一样大捞一笔呢。”
唐云暖当即笑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毕竟也是大家出身,怎么能跟一介商户一样的眼界。”
沈于落见唐云暖洗好了,便去来一条厚毯将唐云暖裹住:
“砂糖的技艺,我既然出了沈家就没预备能留住,贺家杀了我的奶娘,还将我逼得流落他乡,我同其早有不共戴天之仇,只要能助我报仇,我不会吝啬这一个两个秘方的。”
唐云暖将自己裹得像一只绵羊:“所以你来找我,为的铁定不只是这一件事。”
“没错,我来找你,为的是屯粮一事。”
“屯粮?”唐云暖自浴盆里跳出来:“我早知道,咱们虽不耻贺家的为人,但如今干旱少雨,旱灾是迫在眉睫了,若再不屯粮,只怕唐家一家老小上下一百多张嘴,难过这一关了。”
沈于落拧着眉毛面露难色:“你说的没错,永平府说小却也很大,我只怕明目张胆地屯粮,一来回引起旁人的注意,二来会给乔老爷同你父亲带来危险,若他日真有灾情,被朝中大臣参咱们一本趁危屯粮,那可是证据确凿了。”
唐云暖犯了难:“有什么办法能让大笔银子去买粮食,却不被人发现呢?”
两人正愁眉不展,忽听外边红豆跟紫棠斗嘴。
“姑娘眼看就出来了,让你烫一条裙子就烫了这么半日?”
“红豆姐姐你说得好轻松,烫裙子是用嘴烫的,那不得现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