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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离垂了眸,看着反光的地面上那个越走越近的倒影,依旧没有回答。
“而你,也绝不会亲手杀他。因为,一旦你杀了他,哪怕理由再怎样光明正大,都会背负上一个杀害手足的罪名,以你的心性,绝不会允许这样的污点存在,也绝不想在今后听到任何因此而反对的声音,朕说的,可对?”
皇帝在墨离面前站定,两眼紧凝着他,带着巨大的迫力,语气里已是寒意凛冽,“老七,告诉联,你可想要朕这个位置?”
墨离静默,唇角缓缓扬起,他抬起沉静得不起涟漪的眸子,对皇帝淡淡一笑,“父皇,你觉得儿臣想要这个位置么?”
皇帝脸色沉郁,目光深沉复杂。
“父皇,如果儿臣说想要,你会给么?”墨离含笑再问。
皇帝的呼吸变得粗重可闻,胸膛微微起伏着,眼中已阴霾密布。
“父皇,你不会给。”墨离平静地转身,面向那盏长檠灯,眸中的光影在灯光下如江波千帆过尽,“若是愿意,五哥不会成为太子,若是愿意,你不会一次次纵容五哥杀我,若是愿意,你不会到最后仍想放过五哥一回。”
“老七,你放肆!”皇帝勃然大怒,重重喘气。
“父皇,儿臣倒真想放肆一回,就如五哥一样。”墨离回身,笑容淡定优雅,“可是儿臣没有五哥那么大的胆子,也没有五哥那么莽撞的性子。儿臣不想做不孝的皇族子孙,受天下人的痛骂,也不想做不顾大局置天下于不顾的混帐,在面临强敌外患之时引起内部动荡,令他人有可乘之机。”
“父皇,给不给在于你一句话,至于要不要……”他勾了勾唇角,没有说完,只道,“三日之期已到,儿臣会亲自护送晗月公主灵柩回西宛,化解这场由五哥一手造成的无妄之灾,使百姓免受战火波及,到了那时候,父皇再决定要不要把这个位置给儿臣。”
皇帝已渐渐隐去脸上怒容,眼神莫测高深,阴晴不定。
“只是简晏善战,又颇具野心,想要凭儿臣三言两语化解,只怕可能性不大。”墨离未去看他的神色,“还望父皇能调集兵马与粮草,在儿臣离京三日后出发,并将兵权交与儿臣,一旦调解不成,便是刀戟相向。”
他一笑抬眸,“父皇总不希望儿臣的人头挂在简晏的枪尖上,让简晏的铁蹄踏破东陵的防线直入东陵吧?”
皇帝盯着他,半晌,缓缓说道:“好,朕答应你。”
“谢父皇。”墨离袍袖一拢,略作一揖,“儿臣告退。”
他未有半分耽搁,似乎一刻都不想在这座宫殿继续待下去,退后几步之后迅速转身,快步往殿外走去。
“老七,”身后,皇帝低沉的声音传来,“这些年来,你可恨朕?”
他脚步一顿,未回头,语声平缓,“儿臣不敢。”
双手按住殿门,他徐徐打开,浓郁的血腥之气已依旧盘桓于清冷的空气中,无数宫人与兵士在为刚才那场战争清理善后,堆满了尸体与兵器的广场已被清空,大量的清水正在冲刷着浓稠的血液。
他迈过高槛,微一转眸,便对上一张平静微笑的脸容,他无声的弯起唇角,冰凉的手指搭上她的掌心。
“怎么这么凉?”宁天歌反手握住他,凝眉看他的脸色。
他不语,牵着她快速转过殿角,刚走到视线不能所及之处,他便修眉一蹙,张口吐出一口黑血。
“余毒发作了?”她眸光一沉。
她早该想到的,冉忻尘要求他静养,最忌动用内力,刚才与墨承那一场交手,已催动了体内的余毒。
而他刚才一直压制着,与皇帝在殿内耗了一个时辰,身体便更加受损。
他疲倦地靠着柱子,朝她勉力笑了笑,“别担心,没什么大碍。”
“我带你去找冉忻尘。”她二话不说,将他胳膊搭在她肩头,便朝太医院方向走。
他没有反对,倒象是很乐意她这么做,将半边身子都靠在她身上,趁势低头在她脖颈处啄了一下,低笑道:“好香。”
“都这样了也不能让你消停些。”她没好声气地说道。
“闻香窃玉么,我现在窃不了玉,闻闻香总是可以的。”他丝毫不见收敛,反倒将嘴唇贴到她耳后,张嘴便要咬上她的耳珠。
她扭头往旁边一闪,回头睨着他道:“再敢碰我这里,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丢下不管?”
“若是让我咬上一口,丢就丢吧。”他懒懒地笑着,伏在她肩上,却并未将全身重量压上去。
她懒得理他,这人就难得有正经的时候。“我与父皇说了,晗月公主的灵柩由我亲自送回西宛。”默默地走了一段,墨离轻声说道。
宁天歌停下步子,转头看向他,明灭的光线中,他并无任何玩笑之意。
她什么都没有问,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淡淡回应,“好,我与你一起去。”
那种天生存在的默契,无需对方多言,便能全然了解。
他眸中流光静默流转,似有万千话语都凝成此刻一个眼神,唇角却得意地挑起,“我就知道你会陪我去。”
她瞬间无语,闭紧嘴巴继续走路,她就不明白了,这人为何总是非得跟她逞点嘴上功夫。
墨离兀自笑得欢快,将下颌抵在她颈窝里,笑了片刻,渐渐转为正经,“拿下太子府,是不是费了很大一番功夫?”
宁天歌“嗯”了一声,“这次幸亏有我师兄那边出手,若不然,又岂能这般顺利?你调拨的那些人,解你安王府的围还差不多。”
“这么说,我岂不是欠了你师兄一个人情?”他叹了一声。
她横他一眼,“你也不用放心上,只怕我师兄也会不稀罕你安王欠他的这个人情,说到底,还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那这个人情就当是我欠你的可好?”他眯眸一笑。
她应得利索,“好啊,欠别人人情我不喜欢,让别人欠我的,多几个也无妨。”
“话虽如此,我倒觉得,我与你之间还谈什么欠不欠的,不显得太过生疏了么?”他故意往她脸上蹭了蹭,温热的呼吸里尽是暧昧的气息。
“我与你很熟么?”她抬手将他推开了些,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殿下,这是宫里,人多眼杂的,还望你能自重些。”
他低低地笑了声,果真收敛了些。
庆和宫那边闹得天翻地覆,整个皇宫都也处于无眠之夜,后宫虽然寂静无声,灯火俱熄,但各宫各殿外都有人往庆和宫方向引颈翘首,派了人去前面打探消息。
太医院虽独处一方,外面再怎么闹也不会影响到这里,但此时那些太医们都站在门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望着庆和宫方向不断叹息,想必庆和宫发生的事情已传到了这边。
事实上,那般震天的厮杀只怕连宫外都能听见,更何况宫内,再稍作打听,事情便能一清二楚。
见到墨离与宁天歌,众太医连忙围拢过去,纷纷询问墨离是否受了伤。
宁天歌举目一扫,独独没见冉忻尘,也不与他们多话,扶了墨离往里走。
冉忻尘的房间黑着灯,宁天歌心道,这冉忻尘果然是个不问世事的高人,发生这样的事居然还能安睡,身边墨离已低声笑道:“冉院正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明明没有睡,偏连盏灯都未点。”
她抬眼看着毫无动静一片漆黑的屋子,明明一点迹象都没有,哪里看出醒着了。
“你看这窗子上,可有哪里不同?”墨离笑看着卧房那边的窗子。
宁天歌借着廊下照过来的灯光凝目一看,便也忍不住笑起。
也亏得这个时候墨离还这么心细,那层窗户纸上,分明被抠了个洞,那洞口边缘的纸还有圈洇湿未干的印迹,可不就是不久前刚刚被某种水打湿的。
这个别扭的冉忻尘,不知道这回又在别扭什么。
扶着墨离让他靠在门前的柱子上,宁天歌上前轻轻叩门,“冉院正,你可睡下了?”
屋内半点声响也无,不见人应声,也不见有人过来开门,分明摆出一副屋内主人睡熟了的模样。
宁天歌深刻自省,莫不是冉忻尘还在因为墨离中毒的事而对她生气?
但事关重大,她并非存心隐瞒,实在不敢对他有半点透露。
如此一想,自己先矮了半截,喊门的声音便更没了底气,“冉院正,安王殿下的余毒发作了,你能不能替他诊治一下?”
里面依旧没有表现出半点人气。
宁天歌气馁,面对冉忻尘她真是半点脾气也拿不出。
“天歌,我们走吧,冉院正定是睡着了。”墨离靠着柱子身子不动,脚下却原地踏了几步,做出一番要离开的阵势。
从冉忻尘卧房窗户的角度看过来,这里已是视线的死角,根本看不到这样的把戏。
她扶额,无力地靠着另一边廊柱,心里万般不愿骗纯净如水的冉忻尘,却也不得不配合着说道:“殿下,这怎么行?过了今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让冉院正看一回呢。”
“不看就不看吧,应该死不了。”墨离又踏了几步,“我本来是想让冉院正也为你把把脉,看你能不能经受住长途劳累,既然他睡下了,我找别的太医给你看也是一样的。”
她迟疑了一下,“好吧,只能这样了。”
脚还未动,房间门已哐地打开,冉忻尘一身白色中衣,头发披在肩后,板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二人。
宁天歌嘴角一抽,若非这人长得好看,这副表情也是她见惯了的,她真会以为见到了僵尸。
“冉院正,你醒了?”腹绯归腹绯,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宁天歌嘿嘿一笑,走了过去,“实在不好意思啊,这大半夜地来打扰你,有没有扰了你的好梦?”
冉忻尘直直地看着她,嘴唇几乎没怎么动地吐出一句话,“天都已经快亮了,不是什么大半夜。”
抬起眼睑看了眼墨离,他笔直着身子转回屋内,一个字都没往外蹦。
宁天歌早就料到会如此,并不奢望他能对墨离打声招呼,便自个儿扶了跟着进屋。
灯盏点起,屋内的黑暗被驱散,她将墨离安置在一把柔软舒适的藤椅上,便静静地等着一旁。
对于冉忻尘的职业操守,她从来没有怀疑或质疑过,除非是冉忻尘铁了心不想看的人,只要他接手的,不管他是否对那人不满或厌恶,他都会尽全力医治。
所以,对于冉忻尘,她更有着一份敬重。
冉忻尘已取了药箱过来,先是看了眼墨离的脸色,之后又取出脉枕,示意他将手腕放上去。
三指搭于腕脉上,两只手皆洁白得令宁天歌晃眼。
然而这两种白又有所不同。
冉忻尘是那种很干净的白皙,好似不染纤尘的仙人一般,而墨离的白,则是如凝脂般的那种玉色,只不过因为现在体内余毒之故,略显苍白。
她的眸光便久久停留在这两只手上,象是着了魔般,竟忘了这两人都是感觉敏锐的,虽说冉忻尘在某些特定的场合下反应会比较迟钝。
待她回过神时,便感觉有两道眸光自不同的方向直直落在她身上,一道戏谑,一道鄙夷。
她咳了两声,若无其事地背着双手转开了视线。
“殿下先把这药吃了。”冉忻尘已收了手,从一只小匣子里取出一枚药丸递给墨离。
见他嚼服下去之后,又道,“殿下体内的余毒本只需用药调理数日即可,如今动了内息,余毒散入脏腑,需再以银针拔毒才可,现在就请殿下脱了衣服到我床上稍躺片刻,以便我为殿下祛毒。”
墨离斜斜挑起眼梢瞟着宁天歌,柔柔一笑,“天歌,这恐怕还得麻烦你。”
宁天歌似乎并未听见,负着手往那间书房踱去,“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