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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花期,粉澈澈的杏花开在枝头。风一吹,飞起一群白蝶。三日前,张氏在此摆宴赏花。三日后,偷懒的丫头们仍未拾掇干净。空气中残余的酒微酸。
早先刚热闹过,如今这大日下,除了墨紫,再没有别的人影。她专心避开脚下碎杯冷羹,等眼前突然一座假山挡住去路,才发现自己偏了方向,来到平澜园的附近。
平澜园离主院厨房不远,不过要多走一段假山花园,上一折九曲桥。墨紫不介意多走多折,只是这平澜园里的主人,让她想要躲躲远罢了。
平澜园里住的是裘家老五,年纪小了裘三娘三岁。成亲前,一屋子的丫头都被他沾过身,外头娶进两个侍妾。成亲后,五奶奶的四大陪嫁丫环一个也没放过。为这事,五奶奶没少闹。张氏本想护短,却又眼红儿媳妇的陪嫁银子,当着儿媳的面训过儿子几次。大概私下同儿子对过口,好不容易消停了个把月。让五奶奶同四奶奶掌家,就是出于安抚。
消停也只是五奶奶跟前消停。背着她,裘五照旧偷香窃玉,不亦乐乎。也该得裘五有艳福,因他生得堂堂一副好相貌,手里花钱如流水。稍不正经的女子就轻易勾搭上,还能从他身上捞金得银,何乐而不为。他那院子,一窝丫头皆是能人,争风吃醋,彼此抢宠,互相攀比,高捧低踩,从不真正清静。
墨紫瞧近来不再闹得五奶奶,猜她只剩守着正室位子的心思了。可怜,嫁进来两年不到,花一样的年纪白白糟蹋在裘五手里。
最深恶痛绝此类古代男,偏偏这个府里三妻四妾的男人特别多,就连大管家都有一妻二妾。
脚步碎快,再绕个弯就到九曲桥,突然看见石子路上一枚闪闪发光的镂金小球,心里立喊不妙。这么贵重花哨的坠饰除了裘五之外,不做第二人想。还有,身旁假山层层叠叠,按着主子的心思,不知藏了多少暗穴里洞。
千万,千万,别让她撞上倒霉星。
墨紫这么一想,赶紧将目光调往另一边,特别要去忽略那金球。结果呢?一方要飘不飘的鲜红抹胸,差点刺瞎她的眼睛。
简直要咬牙切齿了。
好死不死,真要让她不好过,是不是?怕惹事,她从来能躲就躲,能瞎就瞎,就当某根神经缺少,低头弯腰,锻炼卑微。所以,吉星定来照路,她过了这山,上了那桥,随身后的两个如何翻滚浪花,都不关她事。
拎起裙脚,她打算小跑。要知道,丫环的命不值钱,撞破主子的龌龊事,说不定一顿乱棒,随便埋进后园当花肥了。
可惜,晚了一步。假山后头窸窸索索,露出半只松垮跨的男子宽袖。
墨紫秋水漾的眸光乍现,眉梢轻挑,急中生智。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5章 牡丹花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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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急中生智的一招,倒也不复杂。不但不复杂,就墨紫的前生而言,压根上不了大雅之堂。不过,比没头没脑闷跑,让人逮到心虚的背影,又给认出来,强上一筹。
先将脚底的绣花鞋尽最大努力踩得啪啪响,同时脱下身上比甲,故意显出里头二等丫头统制春裙,又把比甲白绸里子翻过来,挂上手臂,充作一件外衣,然后以假山洞中能听到的声量喊出话来。
“姑娘,您在桥头等等我。要是着了凉,太太怪我们没眼色,不好好伺候。”一瞥眼,那半只袖子不见了。心道,好极。
墨紫弯腰捡起一颗挺大的石子,用力朝湖里扔去。满意地听到咚一声之后,接着快步走起来,还不忘继续自编自演。
“姑娘,您拿湖水出什么气?欸?姑娘,别走啊,等我,等我。”上了桥,墨紫可顾不得莲步轻挪。两大步一小弯,衣袖让湖上的风吹得簌簌作响,犹如点水翠鸟,眨眼工夫,已到对岸,绕到园门后头去了。
也不好奇去回头偷瞧热闹,她调整了呼吸,伸手抚拢因急跑而飘起的碎发,恢复不慌不忙的步子。
啪——一颗小石子滚落到她脚边。
墨紫脚步一顿,垂眸又抬眼,立刻留意不远处那棵百年老榕树。
啪啪——两颗小石子,一颗接着另一颗,追逐到脚下。
别人不会发觉,但墨紫眼尖。三颗小石子,圆得光亮,毫无棱角,显然让人磨成那样的。
“小衣。”她嘴角轻勾,微仰头。
又往树上看,见叶子那么小,虽然枝密干高,仍有阳光不停隙下金线。这丫头,到底躲哪儿了,丝毫行藏不露?若不是她已经过了练武的年龄,一定偷学两招。
耳边突感风动,她本能回头转身。五根青葱指,离她肩膀半寸。她装得吓了一跳,倒退几步,轻拍心房,一脸惊魂未定。
“哎哟,吓死人。小衣,你倒是早点出个声啊。”她虽然只是造军舰的,不过身在军队,当然懂得基础的格斗技巧,五感也比常人敏锐些。可因此说不准是最后的自保力,即使微不足道,也藏深了。
小衣将撩在腰间的半边裙角放下来,双手打齐裙边,前后左右转着眼珠,确定白绸裤已经盖妥当,这才嘻嘻冲墨紫笑。
“瞧见啦?”
眼小鼻平,不是美人。细高身段,不窈窕不纤弱。会武。跟墨紫她们能说上话,对他人寡言少语,只听三娘吩咐的小衣,最忠心。
小衣的武功从哪儿学的,墨紫不清楚,不过感觉身手很不一般。知道小衣会武的,只有四个人。出了院门,小衣就显得有点笨手笨脚。会让人嚼舌,是跟三娘久了,才升上的一等丫头。
“眼对眼了,还没瞧见么?”墨紫伸出手,利索摘去小衣头发上的叶子,“藏哪儿了?怎么我每次都找不到你?”半年下来,她对这几个有真情实意。
“若连你也瞒不过,我这身功夫就白练了。”小衣高过墨紫半头,与三娘同年,可心性孩子气,“我不是问你有没有瞧见我,而是那边。”下颚抬高,往墨紫来时方向一努。
墨紫这下才真吃惊,黛眉拢起,又松展开来,半嗔半笑,“小衣,你爬这树之前,在哪儿?”
“假山上……”小衣捉一下自己的耳垂珠串,“睡觉。”
“睡得可香?”太阳那么好。
“很吵。”小衣嘟嘟嘴,“女的哼哼唧唧,像唱戏,又不如小花旦好听;男的……”
墨紫打断小衣的形容,不想让脑中上演逼真画面。
“小衣,那种……戏……”封建封建,道貌岸然的毫宅深府关上门,西门庆潘金莲这样的男盗女娼很不少,“以后少听为妙。”
“哪是我自己愿意听?睡得好好的,叫人吵醒。想着那两人就是说话,却听得我直起鸡皮疙瘩。哥啊妹啊可亲热,然后哥就脱起妹的衣服来。”小衣说着就囵圆了眼,“我趴那儿,才有点精神,两人就猫洞里去了。接着,有音没画。说不定能打探打探,我硬没走。结果,咿咿呀呀,嗯嗯啊啊,啥话也没有。”
“小衣……”墨紫嘴张了一半,阻止无力,将那些象声词一个不落,听进耳朵。
大太阳底下,她脚下嗖嗖擦过凉风,但觉恶心的小疙瘩沿着小腿往上攀登。不知哆嗦一下,能抖到地上几个?虽然自己没经历过,可受过生理教育,该明白的都明白。
小衣跟着三娘走南往北,那个楼这个巷,去过不少,故而说起来脸不红一下,“我真是想帮咱姑娘偷听的。再说,石头园里,偷鸡摸狗的事有什么稀罕的。哪天不来这么一出,才奇怪。”
石头园,就是平澜园。因裘五那偏爱假山石洞的恶嗜好,小衣取个别名。
墨紫再度想是自己把古人看得太古。孔子归孔子,金瓶梅归金瓶梅,却都是古代来的。据她看来,这地区整体风气严谨,阶层等级分明,对女子束缚很多,贵族千金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裘府里因风流倜傥的裘四裘五,暗地里的龌龊事不少。裘老爷身体好的时候就爱寻花问柳,如今虽然不中用了,却管不了自己儿子。裘四不爱吃窝边草,只爱外头狎妓。裘五内外兼顾,稍有姿色,正对他的口,就随处发情。
张氏觉得对裘四不用操心,对裘五是这么管教的:你屋里的,我管不着。出了你的院子,要什么丫头,你得先跟我说。收房也罢,当妾也罢,正正经经当件事办了。别让外人说我们裘府没得好做派。”
“那你也是没出嫁的好姑娘。偷鸡摸狗的事,听多了有损身心健康。”墨紫是穿越的,但她既成了丫环,暂时得以这个身份适应这个社会的大流,而不是一上来就鼓吹人权自由平等,想着要搞独立,还能立刻发家致富。
“身心健康?”小衣直说新鲜。
墨紫解释:“你听着听着,心慌胸闷气堵,是也不是?”
小衣嗯嗯点头。
“这是一种生病的预兆。生病就不舒服,不健康。”墨紫像教小孩子。
“我最怕生病。”小衣以前哪里听过这种说法,“以后,再不听了。难怪,耳朵也不舒服。”
墨紫见自己把小衣如此轻易给唬住了,挑挑眉,笑过就摊开掌心,“小衣,寻个树洞帮我藏一藏。”
一枚金色镂空小球,映得粉雪般的手掌澄黄。阳光缩成数道小孔,如珍珠散落。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6章 牡丹花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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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五的随身物镂金球,同艾莲那丫头寻欢时,掉落在地上。墨紫趁弯腰捡石头时,就把它也捡了。
要是裘五和他屋里的小丫头乱来,她才不会如此鲁莽。不过艾莲,却是裘四唯一的收房丫头,还是太太赏的体面。府里传言裘四很宠艾莲,说不准很快就要抬举做妾了。如今裘五碰自家兄长的女人,离叔嫂通奸很近。
因此这小东西,有没有用,全看她如何打算。可放在身边,也得小心反惹祸上身。最好就是藏着掖着,等合适的时机。
“这是男子佩饰。”小衣没墨紫眼力,只看出三分,又笑嘻嘻的,“墨紫……”
不必猜,也知下面没正经话,墨紫将金球往小衣手里一塞,“姑娘吩咐的,还不快去?”
“不早说。”小衣唯三娘的话是从,荷包尖绣鞋一点,要走。
“东西放好了,就赶紧回去。太太今晚宴客,姑娘跟前少不得要我们伺候。”墨紫消了小衣这半天的轮休。
小衣欸应着,往西面去。
墨紫自去找白荷不提。
话说正园里头安婆子给张氏回话。
“用的是您年前给她的那只方眼铜炉,点的芍药百合香。我闻着还是九姑娘前些日子让人送过去的。摆设没什么变化,各式用具跟六姑娘,七姑娘都是一样的。她身上穿着云涛裙和团花宽袖袍,正是您让做下的那套。”竟将三娘屋里的情形,甚至三娘穿什么皆一一报上。
“你瞧她是摆乖,还是真安于本份?。”上座的,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淡淡吹开钟盏热气,小口小口啜饮着补品。云鬓高堆,缀以宝石金钗银步摇。手指戴金戒,腕上洁白玉镯一对。身穿蓝底梨花春风裙和锦绣十彩紫云东来比甲。
“太太,帐本咱们点过了,一本不少。三姑娘交给您的银票也跟总账对得上号。查总账的,是我家老头子。我们夫妻俩跟着您陪嫁过来这些年,他那算盘珠子还没出过错。”安婆子回道。
“你这婆子,不说真假,倒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