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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沈璧君,还有谁能弹奏出如此凄美的琴声?
除了沈璧君,还有谁会如此敝屣富贵,无视荣辱,虽心事空托,缘绝无望,却犹梦魂痴缠,安守凄凉而执著无回?
风四娘呆呆望着这位无比温柔却又倔强不屈,声名扫地却又矢志不渝的女子,心中充满了怜悯。
沈璧君做的事虽然没有她那么荒唐,但她却已看得出,沈璧君已渐渐沿着她的路子来了。
可是也只有她才知道,像她这么“自由”的女子,背后要面对多么绝望的境地,多么残酷的磨难,要忍受多么难捱的寂寞,多么可怕的孤独,要用多么坚韧的意志才能扛着昆仑山一般沉重的压力走过漫长得让人厌倦的生命……
她若不是很小的时候就在这个世界的黑角落里挣扎过,闯打过,已能接受狼一般流浪的生活,她根本就活不下去,谁也活不下去。
一直到现在她都不大敢回想起她的过去,她生怕那一连串噩梦般的往事,会让她丧失活下去的勇气。
沈璧君呢?她不是疾风中的劲草,她只不过是一株暖室里养大的幽兰,将她放到狂风暴雨之中,她还能不能活?
风四娘忽然又觉得愤愤不平。
为什么女人就不能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为什么女人要追求“真我”和“自由”,就要像野狗一样被世人赶出这个世间去?
女人难道就不是人?难道就天生下贱?就该是男人的附属物?男人又他妈的有什么了不起了?
她怜悯也许只是为了沈璧君一个人,但她不平却是为了所有的女人。
琴声忽然停了。
只听沈璧君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人心怜羊,狼心独怆,天心难预,世情如霜……。萧十一郎!萧十一郎!你就是死一万次,我也不会忘了你的,我就是死,也要想着你死……”
她的叹息凄恻、感伤、悲苦,却又说不出的动人。
她的语声幽怨而执著,让人又爱又怜,恨不得能为她做任何事,但却又让人又妒又恨,恨自己为什么不是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若是还在,若是听到了这句话,他会怎样?他会不会高兴得发疯?翻跟头?大哭一场?
风四娘只觉心中如堵,似有一腔热血要冲出来,却偏偏冲不出来。
她连一点嫉妒沈璧君的意思也没有。
那倒不是因为她已嫁给了杨开泰,也不是因为萧十一郎已死了,而是因为感动。
她已被沈璧君那虽江河倒流,山峦易色而执著不渝的痴情深深地打动。
忽听沈璧君淡淡道:“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你何苦再这么假惺惺来做好人?沈璧君虽颜面丧尽,却绝不会后悔,你就算是能让昆仑山倒、太湖水干、天地改颜、江山易主,也休想我会回心转意……”
她好像是在跟连城璧说话,莫非连城璧也在这里?
风四娘吃了一惊,游目四顾,但却人声寂寂,一点动静也没有。
原来沈璧君将他们当成连城璧了。
风四娘忍不住松了口气,但她的心又突然绷紧。
难道连城璧常常会到这里来?假如连城璧常常会来,那他可能现在就会来,或是很快就会来……
风四娘突然拨开珠帘,闯了进去。
沈璧君听到有人进来,吃惊着回过头来。
她还是没有变,还是那么绝世的美,还是那么美得咄咄逼人,美得让人窒息,让人害怕,让人迷失,让人看上一眼就终生难忘。
但她却仿佛冷漠了些,倔强了些,也憔悴了些,孤单了些,让人看了心中不由自主升起一种说不出的凄凉难受之意,忍不住为她将心碎成一千片,一万片,每一片上都有一份怜惜和同情。
风四娘却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看见。
她已像男人一般扑过去,不等沈璧君反应过来,就出手如风,点了沈璧君几处要穴,然后就像是强盗抢压寨夫人一般,将沈璧君扛在肩上就往外走。
沈璧君叫道:“你要做什么?快将我放下来!”
风四娘笑谑道:“我要抢你回去做我的压寨夫人。……你不许说话,不然我现在就跟你拜堂成亲。”
她嘴里说着话,脚下却丝毫不停,一路向岸边飞快地走。
杨开泰当然也只好跟上去。
沈璧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好任风四娘将她抢走,嘴里却忍不住道:“你怎知我在这里?你要将我抢到哪里去?”
风四娘板起脸,大声道:“你不许说话,不然我就打你一顿屁股。”
沈璧君只好不说话了,她并不想让风四娘打一顿屁股。
风四娘风风火火走到岸边,一步跨到船上,将沈璧君扔到船舱里,立刻就敲着船帮子催促道:“快,快开船。”
杨开泰跳上小船,解开缆绳,陪着笑道:“往哪里开?”
风四娘想了想,道:“先往西南。”
往西南就进了太湖深处。杨开泰心中纳闷风四娘进太湖里做什么,可是他又不敢问,因为他一问风四娘就要瞪眼了。
星月幽暗,太湖深深。
小船已走得很远很远,远得让人有些迷失。烟渚岛早就已看不见,只见四面八方都是水,茫茫然无边无际。
没有风,风已停了。湖面就仿佛是一面大镜子,将满天的星斗倒映在水里,小船行在水面上,就好像飘游在天上,好像一伸手就能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
风四娘解开沈璧君身上的穴道,笑吟吟道:“你还认得我吗?”
沈璧君微笑道:“我怎会不认得你?你是萧十一郎的朋友,你还有个外号叫做‘吓坏人的新娘子’。”
风四娘凝视着沈璧君,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你从烟渚岛劫出来么?”
沈璧君道:“你是为什么?”
风四娘突然收起笑容,缓缓地一字一字道:“因为我要杀了你!”
她说话的语气很和平,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杀气,可是她说的话却要吓人一跳。杨开泰就吓了一跳。
谁知沈璧君居然连一丝吃惊的意思也没有,只不过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望着风四娘,淡淡道:“你要杀我,在烟渚岛为什么不动手?”
风四娘苦笑着道:“我当然不是真的想杀你,我只不过是想救你而已,可是我劝你最好还是让我杀了好些。”
沈璧君更奇怪,道:“为什么?”
风四娘眼睛凝视着沈璧君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因为逍遥侯已到了江南!”
她很快就又接着道:“我虽然并不知道逍遥侯的行踪,可是我却见到了玩偶山庄八角亭下棋的那两个老人。我在苏州城里的街道上见到了他们,所以我能肯定逍遥侯现在一定就在苏州。连城璧要公然休了你,逍遥侯虽然还未露面,却必定环伺在左近,你与其落在逍遥侯的手中,倒不如让我杀了的好。……而且我也不想你在天下英雄面前被连城璧折辱。”
她说得实在是有道理极了,连杨开泰都忍不住觉得这件事实在理所当然。
谁知沈璧君看风四娘的眼光更奇怪,就好像是在看一个很有经验的说书先生说评书一样,虽然也觉得他评书说得很精彩,却并未被感动。
风四娘眼睛盯着她,道:“你为什么这样子看着我?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沈璧君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并不是不相信四娘的话,我只不过觉得四娘做了一件多余的事而已。”
风四娘皱眉道:“多余的事?”
沈璧君温柔的目光望着她,慢慢道:“我并不怕连城璧折辱。连城璧要折辱我,我正好借这个机会在天下英雄面前表露我对萧十一郎的心意,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绝对是个有操守的人,我虽然爱的是天下声名最狼藉的大盗,可是我绝不后悔,就算是这个人死了,我对他的心意也绝不会改变。”
她的语声虽温柔,却很坚定。
她的表情也很平静,她并不是勉强自己说的。
她是什么时候能超越自己的?
风四娘试探着问道:“假如萧十一郎还活着,你会不会嫁给他?”
沈璧君道:“我一定会嫁给他。”
风四娘听得心里酸酸的,过了半晌,才又轻轻问道:“可是逍遥侯呢?你不怕逍遥侯?你不怕落到逍遥侯手里?”
沈璧君道:“我怕,可是我就算是死,也一定要让天下人知道我对萧十一郎的心意。”
风四娘道:“可是,你可知道你要承受多大的压力?要面对多少人的讪笑、讥讽,还有鄙弃?”
沈璧君道:“我知道,可是我不怕。就算是所有的人都骂我水性杨花,我也不在乎。”
风四娘吃惊地望着她,喃喃道:“你变了,你变了,你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你是怎会改变的?”
沈璧君目中掠过一丝伤感,幽幽道:“人总是会改变的,无论是谁经历过那么多事以后,都会慢慢改变的。”
风四娘沉默下来,慢慢咀嚼着这句话的味道。
过了半晌,沈璧君忽然道:“我知道你是萧十一郎的好朋友,可是你们怎会相识的?怎会成为朋友的?”
风四娘道:“你想听萧十一郎的故事?”
沈璧君垂下头,双颊有些发红,可是她霍然又抬起头来,目中充满了希冀,道:“假如我想听,你肯不肯说?”
风四娘望着沈璧君,望着这位变得很大胆,很有勇气的绝美女子,慢慢道:“我当然肯说。只不过你听了总难免会伤心的。”
沈璧君笑了笑,笑容很凄凉,幽幽道:“我还会伤心么?连萧十一郎都已死了,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我伤心?”
她语声很平静,“现在我只想听听萧十一郎以前的事,想知道得他多一些,因为他已永远不在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萧十一郎的故事更值得我珍惜?”
风四娘望着她,只觉胸中热血上涌,大声道:“好,我说!”
她道:“我第一次见到萧十一郎的时候,他还是个大孩子,正精光赤着上身,想迎着势如雷霆的激流,冲上龙湫瀑布。他试了一次又一次,有一次他几乎已成功,却又被瀑布打了下来,撞在石头上,撞得头破血流。他连伤口都没有包紧,咬着牙又往上冲,这一次他终于爬上了巅峰,站在峰头拍手大笑。从那一次起,我就觉得萧十一郎跟我见过的少年人都不一样。但我真正认识萧十一郎,却是在秭归……”
沈璧君静静地听着,就仿佛是在听高僧说禅,名妓谈情。
她的内心是不是真的也如她的外表一般已止水无惊?
风四娘道:“……有一次端午节,我到秭归去看龙舟,我就在秭归城里见到了萧十一郎。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从街的另一边走过来,他走路的节奏轻而快,就仿佛是一只轻捷而迅猛的豹子,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活力。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像他那么神采跳脱的人。我当然知道他就是那个连瀑布都要征服的大孩子,可是他却不知道我。我想捉弄捉弄他,所以就去偷他的银子。我前后一共偷了他八次,居然连一分银子也没有偷出来。等到我想买一只博浪鼓的时候,这才发现我自己身上的银子不知何时竟赫然不见了。我知道偷我银子的人一定就是萧十一郎,所以就又去找他。可是当我找到他的时候,我几乎被他气昏了过去。那个混蛋臭小子正坐在秭归城最气派的酒楼上,用我的银子,跟一个和他一样混蛋的老头子吃酒。说起那个混蛋老头子来,可是大大的有名……”
她突然问沈璧君,“……你可知道当世武林中最难缠的老怪物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