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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君红了睑道:“是,公子!我年轻不懂事,望你能多教教我。”
“正因为你不懂,才更不可以随便说话。”
香君又恭恭敬敬的答应了,态度十分温驯。
侯朝宗忍不住又笑了。
此刻她又像是一头善解人意的小猫了,轻偎在朝宗怀里,仰着头,睁大了眼睛,凝望着朝宗,流露出无限的敬意。
朝宗轻拥着这个娇小纤弱的身躯,也望着那张年轻而姣好的睑,鼻子里嗅着那一阵阵的幽香,倒是有些心悸摇动。
在脂粉丛中,侯朝宗不是个生手,因为他本是世家公子,更因为天资颖悟,过目不忘,天分好,才华高,读书并不差,玩的时间也多。
因此,他知道如何去捉摸一个女孩子的心理。
情窦初开的少女最易钟情,但香君是比较特出的一个,她不像一般的女孩子容易被打动,要想赢取她的芳心,必须要花点技巧。
好在这种技巧难不倒侯朝宗,他已经从先后的谈话中了解到这个女郎的性向了,因此他的谈话也是偏重于理性的。
因为他发现这个女郎是能以理折而不可以情动的,他很巧妙的将话题又引到了杜牧的那首七绝上。
讲杜牧作这首诗的背景与感触,连带地也谈到了金陵秦淮,六朝金粉的陈迹,南朝四代的兴替,隋唐的盛衰,以及目下古城的许多胜迹往事。
这一切把香君都听呆了。
朝宗更卖弄精神,把从正史以外的闲书上看来的一些掌故说给她听,特别侧重的是青楼中一些奇女子的侠义烈行。
他知道香君是个极为要强自尊的女孩子,这些故事一定能特别打动她。
果然,他的策略是成功了。
在极度的感动中,香君的身心似乎都溶化了,她紧蜷在朝宗的怀中,一任朝宗在她身上轻柔的触抚,似乎全无感觉。
因为她的心神,已经飘浮在另一个幽远的世界中了。
一直到小丫头为他们送来两盅冰糖莲子,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也把他们拉回到现实的世界里。
毕竟这是秦淮河畔的书寓,他们的关系,仍然是顾客与歌妓,而香君还是一名清倌人。
清倌人是尚未破身的雏妓,她们只陪客人清谈小酌,打打茶围而已。
对一个初次临门的客人而言,朝宗所留的时间已经是非常之久了。李贞娘叫小丫头送来了茶食,这是送客的暗示,朝宗知道这是该告辞的时候了。
他自然很识趣,香君接过了莲子,喂他吃了几口,他就推盅起立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于是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放在盘子里,交代清楚了。
二两银子的打赏。五钱重的一尊金佛作为贽见,虽不是豪举,却也很风光了。
小丫头叩头谢过了赏,捧着盘子,飞也似的拿去向贞娘献宝了。
香君却喜孜孜的捧着那柄扇子,爱不忍释,看了很久,才郑重地收进了箱子。
然后她才仰起头来,深情款款的望着朝宗道:“公子,谢谢你了,不过也太破费了,尤其是还送娘那么贵重的东西,叫我如何过意得去,公子是特意去请了来的,这倒成了敲公子的竹杠了。”
侯朝宗笑道:“那里!那里—那是应该的。”
香君却一偏头道:“公子,我没有拿一般的客人来看待你,说的也是心里的话,你不必这么铺张的。”
朝宗笑道:“连酒席都是人家摆的,这还能算是铺张吗?香君,我知道你不同于一般的女孩子,但我也不能太使你丢脸。”
“我感谢公子的这一份心,但也更增加我心中的不安,我心敬的是公子的学识人品,却不是争的这些!因此这个请公子拿着吧。”
她到后面去,迅速地拿了一个绣花荷包回来,蹲下来给他系在腰上,道:“侯公子,明儿可千万别这么破费了,你在客中,又是来候考的,虽然我知道你是世家公子,家道殷实,但现在你还没有做官赚钱,每一分银子都是花家里的,送在这里太没价值了。”
话说得很俗气,但是情意恳挚,倒使朝宗非常感动,那个荷包沉甸甸的,不知里面放了什么东西,正想掏出来看一下。
香君忙道:“娘要来了,别让她看见。”
把朝宗的手掩住了,朝宗倒是一荡。
因为他摸到那个荷包还是温热的,想必是香君自己系在身上的,刚刚到后面去,只是为了解下来以及放东西进去。
书寓里的姑娘只有对很相知的客人,才会送些体己私物,如香囊、荷包、汗巾之类,那也是一种拢络人的手段。
一则以示恩爱纪念,最主要的目的,则是给客人拿去在同伴间夸耀,因为这也是一椿很有面子的事。
不过这种订情的私礼,也不是很容易得到的,除了花足银子,还得姑娘确实看得起你,把你当作恩爱密友才会那样做的,即使有钱,还不一定能捞到这种体己回礼的。
有位盐商看中了一个红姐儿,在她身上花的金子也足够打个同样大小的人了,住也住过了,芳泽也亲过了,可是那位姐儿对他始终是冷冰冰的不假辞色。
那位盐商送给她一个用珍珠缀起来的荷包,心想,那位姐儿至少可以回他一个体己的荷包了。
那位姐见也真绝,谢谢他厚赐,也答应等半个月后,特地精心刺绣一个荷包还赠给他的。
因为半个月后他恰好有事再过金陵,这个消息喜不自胜,半月后,船过金陵,为了桩点面子,特地把那位红姐儿叫条子请到客船上,摆下酒席,遍请同伴好友,想在席间把那些体己私物当众风光一下。
因为,他听说那位姐儿从他走后竟是闭门谢客,专心在楼阁上刺绣。
如此厚德,着实令他既欢喜又感动,更由于风月圈子里都知道这个消息,尤使他感到风光体面,乐不可支。
终于那位姐儿的体己物来了,是一只锦绣十彩的绣花荷包,花团锦簇,十分漂亮,上面还绣了吉祥如意等字样,确也是祝祷之词,荷包里还给他装满了制钱。
但是,那位盐商却像吞了几十个煮熟的鸡蛋,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半天吐不出一口气来。
原来那个荷包足足有箩筐大小,里面装足了一万个制钱,由两个脚夫挑着来的。
荷包是姐儿亲绣,费工之钜,半个月必是赶得手不停绣,图文并茂,里面放了通宝,充满了吉祥意味。
人家答应他要别出心裁,与众不同,这一点也做到了,这是一份前无古人的妙礼,但却不是那么回事。
那位盐商自然是就此绝足秦淮,不好意思再来了,这段妙闻却留传在金陵,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件事,秦淮书寓中姐儿的体己礼物得之的确不易,而且无法强求的。
可是,今天香君送他这个荷包却仓促了一点,虽然他们谈得很投机,但还是第一次见面。
何况,要有灭髡留宾的交情,点过红蜡烛,做过假新郎,“梳拢”之后,才能谈得上私相授受。香君还是个待字的“清倌人”,送这种体己礼似乎也不相宜。
香君看得出他目中的疑惑,咬着他的耳根道:“娘上来了,什么都别说,回去你就知道了。”
一股暖气吹得朝宗耳朵眼儿里痒痒的,也吹得他心里痒痒的,但是,李贞娘已经扶着个小丫头,打着灯笼来到媚香楼下,他也不能多视,只有向香君告辞了。
香君伏身在楼栏上,恋恋不舍地朝他挥手告别。妈妈来了,姑娘们就不能送客人了,清倌人要拿捏身份,不能跟客人表现得太热络。
这不是法令条文,却是秦淮河上的规矩。
倒是那尊金佛的关系,李贞娘对朝宗很客气也很殷勤,送他到大门口,谢了他的赏赐,直说“太丰富了,太丰富了!”
朝宗连声回道:“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看样子李贞娘倒是挺欢迎他这个客人的,频频的请他常来坐坐,开导开导香君那妮子。
朝宗却在大费周章,口中含糊地答应着,却无法肯定,只能说:“改日定再来拜候。”
这是不定期的敷衍话,朝宗却只有这样回答。
他并不是存心敷衍,香君娇小美丽的影子还在他脑里晃动着,一股幽淡的处子芳香也在鼻前缭绕,天真、企慕而爱恋的眼神,可人的娇态,款款的深情,无时不在吸引着他。
只是他能常去吗?有这笔闲钱吗?
今天,李贞娘的见面礼好在有尊金佛搪过去,下次倒也不必再如此了。但是五钱银子的茶例总是少不了的,而且也不能只付五钱,总得多给点的,再加上下人使唤的例赏,至少也要一两银子,如果再在那儿吃顿饭什么的,那就花费更大了,自己实在花不起那个银子。
榜还没有发,发了若是中式倒还好。中了举子虽不是官,但已是一块敲门砖,拜房师,会同榜以及种种应酬都要钱,自会有人垫付,而父亲也会从家里着人送银子来付。
若是不中,那可惨了,立刻就得摒档回家,迢迢长途,他身边的银子只有五六两了,勉强够他跟小厮兴儿两个人的车船打尖。
亲友处固可挪借,但是总得有个理由,为了逛窑子可开不了口。
就这么一路盘算着,他回到了居寓的蔡益所书坊。
第 五 章
蔡益所书坊在三山街,是一家老字号,蔡老板虽是生意人,却因为卖的是书,多少带点书卷气,他的书坊里有几间空屋子,就租给了几位读书相公。
说租是客气,因为他没有订明房金若干,随便给打扫的小厮几个赏钱就行了。
书坊不是客栈,茶水供应不缺,冬天还在屋里生个炭炉子取暖,一天两餐,三菜一汤,一荤两素的客饭都供应无缺,蔡老板自己还不时的加个菜一起凑热闹,这也是不收费的。说得好听点是敬重斯文,但是他也有他的打算,他的书坊中不但卖书,而且还兼卖字画、古董、古籍。
今人的时文、窗课、诗稿固多,古版的书籍也不算少,每年光是刊刻那些应考秀才们的佳作,被中在前十几名的制艺,卖给那些待考的学生或各地县乡的书贩,就是一笔很好的收入。
若是再由这些名士们的渊源,推荐出去几部古版书籍以及名人的古董字画,那就更有赚的了。这些生意都要靠名流的推介,他的书坊中的客房,招待的就是这些名流。
朝宗乍来时住的是客栈,后来蔡益所书坊中刚好有一间客房空了下来,陈定生就推荐侯朝宗住了进去,也是为他省点钱的意思。
以侯公子的名望,蔡老板自是十分欢迎,朝宗的交游广,待住进来后,着实替他拉了几票生意,所以蔡老板越发的恭敬了。
看见朝宗进来,蔡老板迎了上去,一面陪笑,一面问道:“侯公子,今天回来得早。”
街上已经起更,实际也不算早了,但是朝宗住进来后,终日忙于酬酢,要不就在朋友处或是书寓里聊天打茶围,差不多全是一更之后才进门的,比起来,今天是早了点。这倒使朝宗有点讪然,随便支唔了一声。
蔡老板很热心地叫书坊中打杂的小厮小木头,去给朝宗打洗澡水,然后还吩咐道:
“打好了洗澡水,你就把前两天人家送我的茶沏上一壶来,放在院子里就好,再把浸在水里的西瓜切了端来。”
侯朝宗忙道:“别客气!别客气!蔡老板。”
“那里是客气呢,都是些家常东西,倒是那茶叶是真正由辐建带来的武夷山雀舌,细得就像是米似的,泡开来又香又醇,叫人恨不得连叶子一起吞下肚去才好,听说这是进贡宫内的御用茶,我有个亲戚在茶庄里当帐房,才捎了那么一竹筒子来,那可是有银子没得买的。
我自知福薄,这种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