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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是!妥娘姐是个很有学问的人,我问她时,她说她好像在那儿看过,只是忘记了,那天有空要翻翻书后才能告诉我,可是她一直没空,也就一直没提。”
侯朝宗笑笑道:“对你们说掌故一定要特别小心,万万不能胡谄的,因为你们那儿,常能遇上一些有真才实学的客人,偶而谈起来,若是胡说八道,岂不叫人笑掉了大牙。”
香君道:“光是笑我们倒也罢了,我们本就是没有知识的女流,说错了没多大关系,如果别人问起我们是从那儿听来的,那可连教我们的人都丢脸了。”
侯朝宗笑笑道:“你别转着圈子来试探我,我告诉你的都是有典有据的,绝不会错,也不怕盘问。”
“那可好,有了你这么一位明师,今后我就可以长不少学问了。”
她说完了这句话,忽又轻声一叹道:“我这是白说,你明天就要走了,还谈什么以后呢!”
“傻孩子,我又不是一去就不来了,回家看一看,很快就要来的。”
“真的!侯公子,你可不能骗我。”
“我骗你干吗,我要上这儿来应考的,我的功名事业都要在这儿求取的,总不成我一辈子都窝在家里去种田做庄稼汉去。”
香君的眉头微皱了一皱。
他很快就察觉到了,知道自己的话,多少听来有点刺耳,忙又道:“当然,庄稼务农也没什么不好,但是我十载寒窗,读了这么多的书,费了这么大的心血,应该能为国为民,好好地做一番事的。”
香君这才道:“是的!侯公子,我是个女流之辈,没多大见识,不过我恰好有机会常常跟那些所谓的达官贵人们接触,他们都是高踞庙堂的要人,也就是所谓国之栋梁,可是听听他们的谈话,可太叫人寒心了,满脑子都是功名利碌,升官发财,没有几个是肯实心做事的,所以我也真希望你们这些有学问有抱负的人,能够出来多为国家生民尽点心力。”
这番话使朝宗听了有点愀心,也感到有点惭愧。
因为他自己心里所盘算的,也正是如锦前程,步阶青云;为国为民,尽心尽力,只是说来好听而已,他从来没有认真地往这上面想,想不到香君竟对他抱了这么大的期望,倒是使他的脸有点发热了。
因此,只有讪讪地道:“是的,可是总要给我机会,才能去实践,书生报国是他的学识,所以一定要等考上了进士,做了官才能施展抱负,若是像吴次尾他们这样喊喊叫叫,只凭着自己的成见来评议朝政,我认为不是办法。”
香君点点头道:“以前我觉得他们一群是很可敬的人,关心国事,不畏权势,可是昨天听了公子的说明后,才知道他们这种做法也有不是处,今天早上,妥娘姐还谈起呢!”
这正是侯朝宗所关心的,他很希望知道昨天自己那番话在大家心目中的看法,那可以决定自己今后的应对处事待人的态度与方法,由于父亲的渊源,自己无形中已经被归入了东林一派了。
复社这一批人是必须要拉拢的,他们目前已经形成了一股势力了,不管在朝在野,这股势力都不容轻视的,因为现在绝对不可能再有魏忠贤那样一股强大的反对势力了。
何况魏忠贤势力喧天时,也未能把东林党人一网扫尽,可知这一批书生,确有其不可轻侮之处。
不过复社目前所采取的方法与步骤,却是他难以苟同的,那太激烈,太容易得罪人,也太危险了。
自己是个温和的人,昨天,借机会抒发了自己的主张后,特别关心的就是反应,复社大部份是一批冲动的年轻学生为骨干,没有定见,也没有一定的立场,如果自己的言论能被接受,自己的道理能受重视,这些人就会成为自己的支持者,也就可以成为复社的领袖了。
那就是一股实力,受人重视注目的实力。
可惜的是自己即刻就要离开,无法等候那些人的反应,但是却有一个很现成的代表人物郑妥娘。
她虽是秦淮河上的歌妓,却不同流俗。
因为她读书多,能诗能文才情高。
她有点疯疯癫癫,其实那不是疯,只是一腔的忧时愤世及不合时宜的牢骚而已,跟那些年轻人是一模样的,只因为她既是女人,又是歌妓,没有了礼仪的约束,所以表现得更为自由,更为惊世骇俗而已。
但是郑妥娘在金陵士子间是极有影响的,她如赞同一件事,逢人即说,有机会就鼓吹,而她说的机会多,听到的人也多,无形中就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所以朝宗立刻问道:“她说我些什么?”
香君道:“她对你是十分敬佩,说你有学问、有内涵、看得深、见得远,而且存心仁厚,处世冷静。”
朝宗对这些褒词并不感兴趣,这也不是他要知道的事,忙又问道:“她对我的看法作何议论。”
香君笑笑道:“侯公子,这可把我给问住了,她只有说了对你议论的看法,却没有说出对你看法的议论如何。”
“这……是我用错字了,看法是心中所思所见,议论则是把所见所思发而为言词,应该是说她对我的议论作何看法,有什么批评。”
“她认为你说的很有道理,说吴相公他们对一些事情的评议的确是太草率了,自己没弄清楚,就听了别人的转告,不去证实就随便开口,妄加评议,不仅有失公平,而且也可能会受人利用。”
朝宗轻声一叹道:“妥娘的确是个聪明的女才子,我是有那个意思,却不便说出来,因为昨天在座的,有几个是做官的,我怕他们误会。”
“他们会利用吴相公吗?”
“这个,我没有说就是他们,但次尾那样随便说话,却很容易受人利用,若是有人跟同僚或上面过不去,放点消息出来,或是断章取义,歪曲事实,传到复社后,再加以渲染,就变成了民意清议,替他们打击对方了。”
香君点点头道:“是的,妥娘姐说她自己以前也是一样,犯了这个毛病,喜欢随便乱讲话,得罪了人她倒不在乎,充其量把她剐了,但若是冤枉了人,那就作大孽了,所以她以后要谨言慎行。”
朝宗欣慰地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香君却又补充道:“不过妥娘姐也说过,如果真有那种昏庸误国的权奸大臣,把持着朝廷,欺君罔上,国法无可奈何他时,老百姓的口诛还是有用的,就像以前的魏忠贤那样势力薰天,跟他合不来的忠良几乎都被他一网打尽了,就是靠着这些在野的读书人,不畏权势,把他的劣迹大声疾呼地叫出来,使天下人都知道,这才压住了他的凶焰,使他略有顾忌,不敢太过份了,最后终于把他给攻垮下来……”
朝宗道:“那当然,真有那样的奸臣大恶之徒,任何人都应该起而攻之的。国人皆曰可杀,杀之可也,连圣哲先贤,都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我们也不能无的放矢,必须要确知那个人有可杀的条件才能加以口诛笔伐。”
香君道:“我们远处留都,对京中的事情究竟太隔阂了一点,不知道如何去辨别是非善恶,所以,妥娘姐希望你能早日回来。”
“我?我来了也不能怎么样啊!我也只是一介书生,对朝廷的大事,我不会比人多知道一点。”
“不!妥娘姐说你对事情的看法必然会比别人深入一点,对是非的辨别也会比别人清楚一点,你说的话,也一定会有人相信的。”
“我不晓得我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妥娘姐说了,昨天你说那番话后,黄宗义黄相公首先表示佩服得不得了,这个人是很少赞同别人的,还有吴次尾吴相公,从不向人低头的,昨天也认了输,这两个人肯向你低头,以后你在留都,说一句话的力量就大了,一定有很多人会支持你的。”
朝宗心里很高兴,口中却道:“我只是抒发了我自己的看法和意见。”
“不!道理只有一个,你的道理是,自然能压倒别人的,你别怕没人支持,柳麻子在他说书的时候,把你的道理吹嘘上几遍,你立刻就会成了复社的领袖人物。”
“我……还没有加入复社呢!”
香君笑了笑道:“侯公子,你是真不懂呢,还是装糊涂,你家老大人是东林前辈,而复社又等于是东林后身,你本身的渊源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复社成员了,更何况你又常跟复社的几员主将们在一起,大家早已把你看成是复社的一员了,除非你现在逢人就声明你跟复社完全没有关系,否则谁都不会把你看作非复社中人的。”
这段话侯朝宗憬然而惊,那是他没有预料到的,由于父亲的渊源,他跟复社中人较为接近,但是他并不热衷地参加什么复社。
第 九 章
固然,参加复社有不少好处,但结党成社,自画界线,也有很多缺点,最大的缺点就是莫名其妙地树立不少无形的敌人,自己的父亲就是一个例子。
只因为跟几个东林的朝中同僚谈得来一点,却并没有真正地属于东林一党,却也受了波及,被非东林党人从户部尚书的任上挤了下来。
幸好旧日的门生僚属中有几个是掌着兵权的一方统帅,对方不敢过分的挤迫,还能够全身而退,优游林下,否则恐怕连老命也保不住。
这次南来应试,父亲就告诉过他,要他慎重言行,表现不可太张狂,不可锋芒太露,不可过份自炫,成为大家注意的目标,那样子很难保持超然的地位。
父亲并没有声明白己不是东林党人,因为到了那个境地,否认也没有用了,东林党人虽多清流名士,在一般人心目中是属于有气节、有操守的读书人,颇受尊敬。
但是,他们太猖狂了,得志时目中无人,不可一世,对皇亲国戚、勋爵世臣,从不假以辞色,使得朝中竟分成了东林与非东林两派。
这种现象太可怕了。
东林派等于是向所有的非我同类者为敌,不管东林的实力多强大,也没有不垮的,尤其是跟权势显赫的九千岁魏忠贤,弄成势不两立,不是自连其祸吗?
侯恂在辞官返里后默默无所事事,图了个安静,魏忠贤垮了台,东林势力复起,他也没有再要求出山,宦海沉浮,他已经历够了,在家中读书、课子、奉母,未尝不是人生一乐事。
但侯恂也没有以东林派人自居。
朝宗在闲谈中,对父亲的心事极为了解,甚至对目前的朝政大局也有点了解。
侯恂不肯复出,主要是为了太了解那位皇帝,他知道崇祯帝优柔寡断,却又刚愎自用。
而且他又绝对地自负聪明一世,不但贵为天子,亦为天之骄,那一个臣子都不会比他强,比他能干。
在这样一个皇帝手里,就很难做事,官越大越为难,除非你表现得浑浑噩噩,整日地尸位素餐,否则很难安其位的。
他是前皇熹宗的嫡弟,以弟继兄位,登基时已经看清了朝廷的局势,所以在登位后,先是把太过于张狂跋扈的几个权贵大臣次第扳倒,使得手握大权的魏忠贤孤立,然后才开始对付魏忠贤,迫得魏忠贤在押赴凤阳的路上自缢而死,再将崔呈秀在苏州斩首,圣夫人客氏赐死,把秽乱宫廷的奸党一扫而空。
昔日蒙冤的人得以平反了,普天同歌颂圣,深庆得主,但是一二深居高位的大臣们却看得出,皇帝并没有把东林的人置于高位要津,表示他的精明,他不容许那一方面的人独居朝政,更有甚至,他把军机交由一些不懂得军事的糊涂蛋去管理。
这些人只知道积压军饷,精细地打算盘核发军需以牵制将帅们的坐大,而且相邻的兵镇总督,必定调派一些素来不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