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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台大人现出了钦佩之色道:“杨大人一猜就中,钦命在即,而香君却是自杀身死,下官事出无奈。”
“李贞娘大概不答应。”
“是的!这女子十分顽泼,下官软求硬逼都没用。”
“阁下太莽撞了,这也是能逼的吗?你要知道,田抚对她十分倾倒,把她惹翻了,到田抚那儿,只要她肯表示相就之意,然后叫田抚就着欺君这个题目上做文章,阁下就死无葬身之地。”
府台大人被吓得一身冷汗。
杨龙友借机会吓他一下道:“上谕是叫你们以钦礼接人送亲的,你们却只派了一乘小轿就去抬人,而且两个差役又蛮横又凶狠,就这两点,已经够台端消受了。”
府台大人对杨龙友本不十分恭敬,但现在才知道事态的严重,本来只希望能劝好李贞娘的,现在却还希望他在别的地方也多加包涵了,如果他把那两点参奏上去,即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福王弘光理政虽然不行,却是最要面子,如果知道他御旨赐婚竟被如此草率忽视,他一定会勃然震怒,下旨严办不可。
就算自己跟马士英、阮大鍼都私交不错,但也不会为这个而庇护自己的。
他们虽是一手抓住了大权,但还是要哄着福王一点的,惹翻了这位祖宗,大家都没的玩儿了。
听出了厉害,就得想法子弥补,他究竟不笨。
咬着牙、硬着心肠,到内室拿了五千两的银票,塞在杨龙友的手中道:“杨大人,您是前辈了,下官处事经验欠缺,请多加指教。”
杨龙友轻轻一叹道:“老父台,这银子我收下,但不是我要,是给贞娘的,妇人多贪,她匆匆地走了,一切都未及收拾,自然不甘心的,这可以叫她放心,至于她所有的财产等……。”
“这个下官自然会着人保护。”
杨龙友道:“老父台这话又不上路了,你派人保护,田抚公还好意思公然着人来接收一家窑子不成,这些只能由我以私人的关系,替她打点一下,然后着人给她送了去,留作她的私房钱……”
府台大人只有暗驾老狐狸,他忍痛拿出了五千两。原是想到媚香院从此无主,查封也好,入官也好,多少可以弄点回来,现在也泡汤了。
但破财事小,前程事大,也只有认倒楣了。
杨龙友到了屋子里,总算把李贞娘劝得上了轿子,但看她一身衣服上涕泪斑斑,脸上还有着几块红印,想得到她受的罪不轻,但也只有认了。
送走了贞娘,下一步就是安顿香君的问题了,媚香院自然不能再住了,阮大鍼若是知道她未死,说不定又会另生波折。
幸好卞玉京已萌退意,在乡下买了一所小庵堂,准备礼佛终身,于是秘密地把香君送到那儿去养伤。
杨龙友在这件事情上倒是很尽心,他把五千两银子给李贞娘带走了,同时也暗中告诉了贞娘,说弘光这个朝廷看来是难以持久了,早早离开也好,他去后早为之计。
媚香院的一切,他着手清理变卖了,交给了香君。
对外,香君是死了,她跟朝宗的阻碍是没有了,可以毫无顾忌的去投奔朝宗了,只是朝宗却不能来接她,若是落在阮大鍼手中,那就难以脱身了。
香君的伤是好了,她手中执着的,仍是那柄扇于,那不但是她对侯朝宗订情的纪念,也是她生死的伴侣了,她为拒婚跳楼时,手中就执着这柄扇子。
绢上面还染着点点的鲜血,血迹已干,怪的是色泽仍然嫣红夺目。
杨龙友也十分地奇怪,为了这份感情的坚贞,他用笔在上面勾了几笔,画成了一枝盛开的桃花,而且还为始末作了一篇小跋,题在一边。
这使得那些血点更具有精神,也更美化了。
“轻薄桃花逐水流”桃花在诗人们的吟咏中,并没有很高的评价,它色彩妖而不庄,华而不实。
然而被题在扇上的这一枝桃花,却庄严肃穆,因为它代表了一位少女的坚贞。
侯朝宗不能来,只有着人找他来,把这件事通知了他,但是找谁去呢?这却成了个问题。
陈定生、吴次尾等,旧日复社的知友都已逃亡了,香君是托死而匿居的,这件事自然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知道,幸好,香君以前的教曲师父苏昆生知道了这事后,自动愿意跑一趟的。
这位老伶工不是复社中人,却跟复社的一批人都很有交情,他跟侯朝宗也根好,他肯跑一趟,那是更为理想了,香君便把那柄染了鲜血的桃花扇,交给苏师父带着,用鲜血来证明自己的忠贞不移。
苏昆生上道后,还没有到武汉,就听见左良玉兵变的消息。
马士英他们利用权势,不断地挤迫左良玉,仗要他去打,兵员减少了,却推论朝廷财源困窘,不准增补,而其他各处兵镇,却日渐扩充,兵增粮足。
左良玉忍无可忍,再加上福王由监国而改元称帝,对高杰等四镇有封爵之赏,而对左良玉的宁南侯,却未作进一步的解释。
左良玉一怒之下,正式发出了清君侧的诏书,发兵回金陵。
这一次马士英他们早已作了准备,虽然还是有点紧张,却并不太会慌乱,从容布置以拒。
兵到九江,左良玉以年迈气愤,兵马劳损,病故于军中。
而他的儿子左梦庚继续拔师东进,这位少侯爷既没有他父亲的威望,又没有用兵的经验,一经接触,就败得落花流水,无可奈何之下,率着余部向清兵请求保护,清兵自然是求之不得。
苏昆生可苦了,他沿途遇到不少的乱兵,打听侯朝宗的下落,却很少有正确的消息,只有耐着性子,慢慢地找去。
左氏父子清君侧失败,但南京的局势并不乐观,因为左氏撤了江防,清兵趁机渡江,再利用明朝自乱的空隙,渡过了准水,直逼扬州。
史可法急命诸将入援,可是那些将领为了自保实力,没一个肯去的。
清兵的主帅多尔衮曾两度劝降史可法,都遭到史可法的拒绝,他们相互的书信往返,现在都成了历史上有名的文献。
尤其是史可法的复多尔衮书,正气洋溢,表现了中华读书人宁死不屈的气节,十分的感人。
一方面坚攻,一方面死守。攻守双方,都是损失惨重,终于在弘光元年四月,扬州被攻陷了,史可法殉国,清军为了要立威,要明朝的将领们不敢再抗拒,同时也要报复攻扬州时所受到的损失,在攻占扬州后屠城十日,这十天里扬州成了个血腥地狱。
除了一些侥幸逃出的,几乎很少有幸免的。
清君屠杀的对象是史可法的部属,他们在史可法的忠贞大义的感召下,虽败而不投降的。
清兵在城中搜杀残军,而且也把藏匿明军的百姓们也一并地屠杀,这也是历史上最残暴的一篇记实扬州十日与嘉定三屠,并称为清初的两大暴行。
扬州一破,人心惶惶,士无斗志,一个月内,就直逼南京,弘光帝才当政不到一年,就遭到覆亡的命运。
马士英、阮大鍼,这些误国的权臣自然也跟着失势,先后地逃走了。虽然,大明的宗室还有一些逃出去的,像鲁王为大臣张维周拥立在绍兴监国。而郑芝龙、黄道周等又在福州拥立唐王。那只是一线的希望,大家都明白,靠着这些人要想击退这强悍的清兵是太困难了。
但南京却是陷落了,江山易帜,河山易主,对金陵的百姓而言,明朝是覆亡了。
在一般的读书人眼中,对明朝的覆亡却抱着更深的感慨,明朝之亡,不在敌人而在自己,这么大的一个王朝,如果不是从自己败起,再多的敌人都无法击败它的。
因为中华一直是最强大的,人口最多,土地最大,文明最盛,在在都比别人强。
满清虽是势如破竹,但多半还是靠着汉人的力量来击破汉人的,他们用来作前锋的,都明室的降兵降将,这些人何以会倒过枪矛,为敌人卖命而来攻打自己的朝廷呢?
数到根本的原因,几乎要从明太祖洪武开始,这位从草莽出身的皇帝开始时是从白莲教的刘福通起家打出来的天下,心胸偏狭,多疑猜忌。
而他对那些世家出身的将领们一直怀着猜忌,那一个将领的兵权一重,一定会受到他的排挤迫害。
这样子虽然能造成集大权于一身的绝对优势,但也为了孙们树立了一个以猜忌理国的传统手段。
将帅们无以安其位,无以用其才,皇帝们唯恐将悍而兵骄,以至于自毁长城,小人庸才当道。
君上刻薄寡恩,臣下们自然而然地没有了感激效死之心,几乎每一个皇帝在位,都做过一两件大错事,冤枉地革退过功臣名将。
而清人得以崛起,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崇祯帝杀了镇压北边最有力的袁崇焕。君不仁、臣不忠,这是一种自然的循环,也导致了明室的灭亡。
侯朝宗终于在乱军中遇到了苏昆生,因而也知道了香君为他守义的忠贞情事,内心中是异常激动的,他这时已经雄心消尽,壮志成灰。
读书人本以功名为第一前程,国已亡,家已破,苟全性命已经是万幸了,其他一切都谈不上了。
他这时只有一个期念,就是找到了香君,同到归德的老家,老老实实地种田去,过个平凡的日子。
战事还在继续着,战场却已移到了西南一带,福建、云南、广东、广西,还有人在为着光复汉室而努力。
各种的传说在民间传播着,那都是些不死心的人在鼓舞着复国的希望。
像郑芝龙的儿子郑成功在厦门举起了勤王的义旗,瞿式耜在广东高要拥立桂王朱由榔等……。
这些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但都是一些分散割据的零星抗拒,没有一个人,没有一处的势力能够再次地创立一统的局面!
虽然,有不少热血的青年,迢迢千里,奔向西南一带去参加抗清复国的壮举。
但是侯朝宗却没有为这些消息所动,他已经看得很透澈,那些努力不会有太大结果的,满清本身的实力已经够强大了,何况还有不少实力派的明军将领投向清方,那已经不是一些零星的抗拒所能抵挡的。
再者就是人心的向背,很多人都已经饱经流寇、兵患、天灾、人祸,颠沛流离之苦。他们对明朝朱氏一族,已经失去了信心,大部份的人都不想这个败落的王朝再恢复了。
“汉贼不两立”的春秋大义,只是在读书人的心中有点影响的力量,大部份的老百姓,却很少明白什么叫尊王攘夷的大道理的。
他们只知道要活下去,谁能给他们安定的生活,给他们吃饱肚子不受寒冻,他们就满意了,谁做皇帝,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关系的。
越近金陵,兵乱的迹象越少,朝宗的那一片爱国热情也越冷淡。
南京城除了在清兵进城时乱过一阵子,现在又已恢复了平静,除了城门口多了一些带着花翎,拖着辫子的清军官兵外,几乎没什么改变。
只不过秦淮河冷情了,旧院笙歌稀落,没有往日的繁华了,还有就是往日的欢笑沉寂了。
大多数的老百姓们脸上一片茫然。
亡国的悲痛使他们沉默,也使他们失去了追求欢乐的情趣,当然,一定还有一些新贵们起来的。
但是在异族的统治下,即使得到的富贵,也不足以骄人的,他们多少还有点羞恶之心,穿上了清制鞑子的官服,他们不敢太过嚣张。
苏昆生领着朝宗到香君匿居的小巷中去,却只看到一片残破的瓦砾与毁于劫火的满目疮痍!
香君不在那儿了。
朝宗因为曾是前朝的风云人物,不敢过份公开的露面,只有在苏昆生的家里暂居,由苏昆生出去打听消息,街上的人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