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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新传-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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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招呼打下去,柳麻子微微地一震。

座上的吴次尾是有名的迂夫子,虽以性情相投跟自己接近,的确一直都以兄台称呼,而那位黄梨洲黄太冲,身列四公子之一,跟陈定生、侯朝宗俱为时下名士,为人却木讷拘谨,在做学问上专治经史,品行方正,今天在座他连一句话都没说,称呼自己则以敬亭先生,十分恭敬。

他谄得一个绝妙的笑话,只是要占点便宜,而且一网打尽,但是这两个人,都是开不得玩笑的。

好在他才思敏捷,略一变通继续地说道:“先君久盼无子,到了四十岁头上,自分无望,以为是平时口齿过于尖刻,以致天怒以绝嗣为惩,也不存什么指望了。谁知到了四十五那年,家慈也四十有二,居然老蚌生珠,有了身孕,这一来先君大喜过望,以为上天垂怜,把说书的生意也收了,以修口德来上报天恩。”

香君忍不住道:“这跟说书有什么关系?”

柳麻子笑道:“说书本就是耍嘴皮子的行业,要想说得好,就必须损得巧,说书若不骂人,就如同烧菜不加佐料,清淡无味了,但是骂人要巧,这个巧字颇不容易把握住,先君这骂人的技巧的确可谓一时无两,当时为了逞一时的口快,事后常感后悔,太伤口德,好不容易有了得子之兆,他老人家亦想为后人积点福。”

郑妥娘道:“这下子可真积到了,他的那点口德全积到你身上来了。”

柳麻子也没理她,含笑继续说道:“他老人家歇了棚子几个月,家母十月怀胎,受难期满正赶上我要出去的那天,忽然来了两个官差,一条链子把家父给锁走了。”

明知他是胡说八道,但因他说得认真,大家不约而同的紧张起来。

香君忙问道:“他犯了什么罪?”

柳麻子道:“先君说了大半辈子的书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想要给他安一个罪名太容易,可是这一次却是为了京中有位大员来到,此公酷爱听书,地方官为了奉承上官,特地叫先父去说书的,但是他知道先父已经收了摊子,故而叫两个差官来访家父前去的。”

香君道:“那有这种请法的!”

柳敬亭道:“那两名差官来到我家,正赶上那个节骨眼儿上,知道说请字无法把先父搬得动的,只好变了个方法把先父给锁了去,到了县衙,才对先父说:‘柳麻子!你×年×月×日在说书时,曾经出言辱及大成至圣先师孔老圣人,有人把你告了上去,现在京里有位大官奉旨前来专为彻查此案,你赶紧把子见南子那一段故事好好的说一遍,给那位大员听听,倘若他认为你没有什么,就把你给放了,否则,就有你好受的。’”

“子见南子”是柳麻子说孔夫子见南子的故事,语多讥诨,诣趣百出,而且应时如景,是柳麻子最成名的说部之一。

事前没有人说过,可见是他自己编的,现在居然扯到他老子身上,大家都知道他是胡诌的,都含笑听他扯下去。

只有香君听得惶急地道:“真有这回事吗?”

柳麻子一笑道:“先父只不过是一个升斗小民,别说只是语侵孔圣,就是跑到夫子庙的大殿上拉屎,最多也不过是由学官报请地方官抓去打破板子,那里会惊动到天子颁旨派员前来撤查呢!”

“那不是骗人的吗?”

“先父明知是哄人的,却又无法不应命,灭门令尹,已是招惹不起,更何况是三班衙役,小鬼难当呢,无可奈何,只有强打精神,到席上去说了一段。”

“还是说子见南子那一段吗?”

“那位大员听人说过,先父那一段书说得如何精采,指名要听那一段儿,不说行吗?先父那天本已饱了一肚子气,又着急着先母在家中待产,自己却偏被冤枉的拉来侍候这些做官的,于是把一肚子冤气都转到孔老夫子头上去了,着实的把他老人家给挖苦了一顿。”

夏允彝说道:“这可太没有道理了,就算你老子受了委屈,却与大成至圣先师孔夫子何干?”

柳麻子道:“先父想这些做官读书的,都是孔教门下出来,出了这些仗势凌人的弟子,自然是他老人家教化不周之罪,骂他两句,他也是该听的。”

夏允彝笑道:“不得了,你们大家今后可得小心些,别开罪这个麻子,否则祸延先师,罪过就大了。”

香君忙道:“说完之后,那位大员作何表示呢?”

柳麻子道:“他啊!居然十分高兴,异常激赏,频频垂询,把先父叫去问长问短,先父心急着回家,那有心情敷衍他,可是他偏偏不肯放,最后也是问到先父的麻子上面来了,先父只有几颗淡淡的白麻子,根本就不能算麻了,也使用柳麻子为号,听他一问,肚子里不高兴,就告诉他说,我家这麻子是祖传的,只不过子孙不肖,渐渐的堕了祖风,先祖时,麻子颗颗有金钱般大,叫做金钱麻子,到先严时,麻子已缩为豆粒大小,叫绿豆麻子,传到我这一代,更不争气,只有几点白麻子,因此我想到我儿子时,就跟诸位老爷大人一般,没有麻子了。”

大家都被他引笑了。

他挖空心思就是想占大家一个便宜的,只因为夏允彝点了他一句,座上有吴次尾和黄梨洲在,开玩笑不宜过火,所以临时才升了一辈,把个便宜落在他父亲的身上去了,不过也亏他能说,居然说得活灵活现,十分妥切。

郑妥娘见无端的被他占了个便宜去,虽然这是笑谑无伤大雅,也没人生气,但总觉得有点不服气,因为她的嘴一向是不饶人的。

她看了一下,忽然笑问卞玉京道:“玉京姐,你跟他老子那么好的交情,怎么不知道有这档子的事儿呢?”

卞玉京一怔道:“活见你的大头鬼,柳麻子的老子死的时候我还没出世呢,那来的什么交情。”

郑妥娘笑道:“那你一定是他老子转世投胎的,所以把那几点的麻子也给带来了。”

卞王京的脸上略有几点白麻,不过却益增其柔媚,所以郑妥娘故意指出来,知道她不会生气的,但这即席应景却把柳麻子给贬成了儿子,矮一辈去了。

座上哄然大笑,每个人都有着一种报复的快感。

李贞娘也笑道:“柳麻子,你老子前世不修口德,所以才落个今世为娼,你整天缺德好了,再过几十年等你咽了气后,秦淮河畔要是又出了黑里俏的小婊子,准是你麻子投胎转世的。”

说得大家又笑了起来。

陈定生鼓着掌道:“妙绝!妙绝!那个时候,我一定要来报效一番的,十麻九骚,柳麻子若是转世投胎,加入旧院的行业里,必然是艳噪金陵,香闻千里。”

贞娘的打趣,已经够尖刻的了,再加上陈定生的补充,益发的入木三分。

柳麻子只有苦笑着摇头道:“不得了,你们公的母的,竟是联口来对付我一个人了。”

北方俗称夫妇叫公母俩,陈定生是李贞娘的常客,在风月圈里,也就算是一对了,他们联合起来口诛柳麻子的事,被柳敬亭连起来一说,竟是别有妙趣,大家先还没听出来,仔细一回味,才体会到柳敬亭把他们骂成了狗男女,不由得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郑妥娘忙把身上的汗巾解下来,递给李贞娘道:“贞姐,你把嘴上的毛擦擦。”

李贞娘还以为是自己的脂粉乱了,在唇边抹胡子,忙起身走到一边的小妆台去,那儿放着木架,架上有白瓷面盆盛着清水、纱巾,是供客人酒后净面洗手之用,也有着小小的妆镜,给姑娘们临时去补妆,理理乱发。

李贞娘在镜子那儿照了半天,脸上、口角的脂粉都好好的,并没有乱,不禁跑回来,埋怨郑妥娘:“癫婆,你是眼睛花了还是存心诳老娘,我的妆好好的没乱,要擦什么。”

郑妥娘笑道:“我又没说你的妆乱了,我是叫你把嘴上的毛擦一擦。”

“扯你娘的臊,你姥姥才在嘴上长毛呢!”

“你们互相咬来咬去,咬了半天,怎么没咬一嘴的毛呢,莫非你们都老得把牙都掉光了。”

原来她又在借故骂人,引用狗咬狗一嘴毛的典故,举座又是一阵哄然。

夏允彝摸着花白的长须,笑道:“敬亭,你平时专门喜欢讨人便宜,今天可遇上克星了,妥娘的一张嘴可比你厉害上几分呢!”

李贞娘却嗔道:“癫婆!人家姐妹们都是互相帮衬,只有你专好窝里反,你不服气柳黑子压上你一级,自管找他斗嘴去好了,干嘛要把我也扯上一份。”

这番话不但妥娘听了莫名其妙,就是座上的人也都听不懂。

陈定生笑道:“贞娘,你的话学问可大了,老柳怎么又压着妥娘一级呢?”

李贞娘笑道:“你没听我叫他柳黑子,而癫婆今天却穿了一身的黄。”

“那又怎么高上一级呢?”

“亏你还是太学生呢,连一黑二黄三花四白都不懂。”

“我确实不懂,这话出自何典。”

侯朝宗这时才笑道:“此话出自粤典,广东人喜欢吃狗肉,其味以色分上下,黑者最佳,黄者次之,花白者又次之。”

大家听了无不绝倒,柳敬亭摇头叹道:“我整天往旧书堆里钻,好找出一些冷典癖故来难为人,卖弄一下肚子里有学问,那知道在这儿一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你们每个人说话都是大学问,不留心听,就无法懂,有时就是留心听了,也还是不懂。”

郑妥娘道:“麻子,你别臭美了,这也叫做学问,那你真把这些老爷大人给骂扁了,他们所攻修的政治经世之学,那才是学问,你麻子只不过是有一点糗人的本事。”

“阿弥陀佛!你总算还能找出我麻子有一点长处,我还以为在你眼中,已经是一无是处了。”

郑妥娘笑道:“你别得意,我的话还没完呢,你麻子糗人的本事,我们自叹不如,但我们姐妹几个,却有一项专糗你麻子的本事,你承不承认。”

柳麻子忙道:“我怎么敢不承认,现在我若出门,那怕是跑到燕子矶上跳进江里去,人家也以为我是从秦淮河里漂过去的。”

郑妥娘道:“这话是怎么说呢?”

“是被你们糗的呀!只要进过你们的门,经芳口一喷出去后立即香闻十里,人闻之掩鼻而过,狗闻之摇尾而来。”

他还没说完,大家就已经笑得前仰后倒,因为后面这两句正是柳麻子说书时所撰的妙文“屁赋”中的佳句。

他的赋是这样的屁者,五谷杂粮之气也,其未放之前,滚上而滚下,既放之后,薰己而薰人,人闻之,掩鼻而过,狗闻之,摇尾而来。

郑妥娘一把抓住他的礼服道:“好,麻子,算你有能耐,你拐着弯骂老娘放屁,老娘倒要治治你,老娘明天专门侍候你,一早上就炒他五斤黄豆,再剥上二十个茶叶蛋的蛋黄吃下去,然后跟你关上房门,用连珠屁活活薰死你。”

每次斗口,郑妥娘一输就撒野,她一撒泼,柳麻子只好低头求饶了,因为这位姑奶奶敢说敢做,放得开做得出,又美又野,她的美固然令人着迷,她的泼也叫人害伯,所以大家才叫她疯子。

这时见她又有点疯意,李贞娘忙道:“癫婆,差不多了,你也不怕人笑话,女孩儿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来。”

郑妥娘却哈哈笑道:“怕什么,贞姐,我说的是老实话,我要放屁,还得先吃上一大堆的黄豆蛋黄,才能撑出来,有些人冠冕堂皇,衣衫楚楚,身居庙堂,却成天不说一句人话,说的话比我的屁还臭呢!”

座中的吴次尾最为愤世嫉俗,听了郑妥娘的话大是合心,一拍桌子道:“骂得好!骂得好!妥娘这番话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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