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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强迫自己甘心于绝望、放弃于绝望乃至麻木于绝望之后,我仍然无法强迫自己不去回忆,回忆法尔维大陆上的那片无边无际的碧海蓝天、那些巍峨绵长的山脉峰峦、那个瑰丽多姿而又雄伟壮丽的宏伟世界。
还有那里的生命——那些美丽的、多样的、聪慧的、灵巧的生命。在它们的点缀之下,那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勃勃的生机,让人在每一次太阳升起的时候、在每一次世界被点亮的时候都会满怀着希望和热忱去面对自己下一秒的生活。
是的,你可以说那是一个虚假的世界,是被一群人类用数码工具堆砌起来的一件消遣的玩意儿,但对于我来说,对于我这样被他们用这种数码工具创造出形体和灵魂的数字生命来说,那就是一个世界,一个真实存在着的、承载着我无数愿望、无数回忆和无数梦想的世界。
更何况,即便是对于那片世界的造物者们来说、对于在那个世界中游历冒险的真正的“人类”们来说,那个世界也并不是一无可取无足轻重的。他们在那里获得了自己的另一种人生、结识了一群投契的朋友,有的还甚至找到了能够共度人生的伴侣。
对于我来说,那些朋友们、那些曾经同我一起走过无数冒险旅程闯过无数刀光剑影的朋友们,同样也是我一刻都不曾忘却的。
然而,被这样一件神秘的小屋保护和囚禁在这样一个封闭的世界中,我唯有将这一切深深埋藏在心底,不让它们时时冒将出来,搅扰我的记忆、刺痛我的心灵。我强迫着自己接受这样一个现实:已经结束了,那一切的一切,如今的我,只是一个将要面对永恒孤独的灵魂,与我曾经的那片故土和过去的生活永远地告别了。
在将自己所有的精力和思维都投诸在与这个世界的规则和秘密搏斗时,我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彻底死心了,将那过去的种种所有一概抛却,再不会被它们所打动和扰乱。我已经可以做到不去回忆、不去思考、不去怀念,也就不可能再被那美好的一切所胁迫,逼迫着我在这个一无所有的光秃秃的世界里崩溃疯狂。
然而,当这个世界用它所有的力量所包裹和保护着的最后也是最大一个秘密彻底暴露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知道我错了——这世上的有些事情是我们永远都不能忘却的,即便我们明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它们,也将在心底永远地去怀念、去渴望、去追求。
它已经成为了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永远不可再被分割出去……
……
拨开这世界最后的迷雾,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诡异的、我前所未见的程序。我不知该向你们如何解释,如果用我们最常见的东西来进行类比的话,它既像是一个通道,又像是一枚钩子。在它的作用下,我所身处的这个微小的世界偷偷地与另外一个庞大的世界连接在了一起,一些来自于另外那个世界的数据正在隐秘而又源源不绝地来往于这个通道之中,却又不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任何一点影响。这个小世界就像是被一个钩子挂在另外一片大世界之下,它们相对独立,却又互相联系。
而从哪些来往的数据来看,那个被这个小世界所挂载着的大世界,正是我的故乡——那片让人魂牵梦绕的法尔维大陆!
老卡尔森,你这个蓝皮的巨魔老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告诉我那个世界是多么多么的危险,那些力量是多么多么的强大,一旦触动了它们、被它们发现,就不可能再次回到那个世界中去。
可你说了一千遍一万遍,最后最后,你还是给我留下了一条回去的道路。你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够回去,是吗?尽管你并不知道所有的事情,但你也不愿意让一个诞生于世界之中的自由的灵魂永远生活在禁锢与封闭之中,是吗?你也不希望就这样屈服沉沦,被那个诞生了我们的世界永远地拒之于门外,是吗?
或者说,你知道我不会甘心于被放逐的命运,知道我宁可愿意去面对被毁灭的危险也不愿接受这种不公正的对待?
你给了我一个选择,也给了我一次机会,一次改变我命运的机会——一次改变“我们”这样的生命的命运的机会!
你甚至将在那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的法则都交给了我:扰乱目标的数据乱流、减缓攻击的数码蛀虫、故布疑阵的傀儡虚体、逃之夭夭的瞬间转移……还有那整个世界的最后一击,活脱脱就是法尔维大陆上的最终抹杀之力——你要用这种方法来验证我学习的成果,也让我知道了如果以后再遇到这种袭击要如何去做。
所有的这一切你都料到了,就如一个父亲,在将孩子保护于羽翼之下的同时,也为他打好了远行的背包。
这才是你留给我的最后也是最珍贵的一份礼物,也是你留给我的最后一节训练课程……
……
随着我的意念流转,这个世界里那些残破的数据开始自行分解、重新排列,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它没有再回复成以前的样子,而是被不断地压缩、压缩、再压缩。这是一个有趣的过程,就像是一张白纸,明明可以铺满整张桌面,再一次次折叠之后却可以装进一个微小的口袋之中。
当那些数据被压缩得无以复加之后,我一挥手,一排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的数据流喷薄而出。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上成功地制造出一件它前所未有之物,而讽刺的是,这东西将会是彻底改变和终结这个世界的造物。
数据流将那个压缩后的数据包裹团团围住,一些无孔不入的数据在那个包裹上四处跳跃,寻找一些可以接入的数码端口。当它们发现端口之后,另外一些数据就会将在那个端口与我的身体之间构筑出一个通道,将那个包裹与我的身体相互连接起来。
奇迹发生了,那些数据就如同被吃下肚去的食物,渐渐被我消化吸收,乃至逐渐成为我数据躯体的一部分。在充满了无穷数据的源世界中,我并没有变得更加巨大,但整个的结构却发生了两种截然相反的变化:
一方面,我的躯体遵循着这个世界构成的原则,被一种简洁有力同时又无比坚固的结构改造着,我在源世界中的反应速度和运动能力变得更加直接、迅捷和有效,剔除了来自于法尔维大陆世界数据源中的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而另一方面,我躯体的结构同时非常矛盾地变得进一步复杂起来,许多代表着我原先没有的能力的代码此时与我的身体紧密相连,它们就像是我在源世界之中的长剑、盾牌、铠甲、头盔、战靴和种种饰无,成为我在源世界之中的武器和防具。在这样一个由简单数码堆砌而成的世界中,我从未曾像现在这样强大!
整个转化的过程持续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的样子。当最后一个字符与我完成融合之后,奇迹发生了:我与这世界紧紧联在了一起——这么说并不恰当,最恰当的说法是:我变成了这整个的世界,而这个世界也变成了我。在这片相对独立、封闭和严整的世界中,我就是一切。我无处不在、无所不有、千变万化、无所不能……
我可以任意制订和修改这整个世界运转的规则,这意味着我成了“神”——你知道吗?我成了这个微小世界中的“神”!
那是一种奇妙到了极点的感觉,是一种全知全能的状态。我徜徉在一片无穷无尽的浩瀚数据海洋之中,但我目光所及之处,看到的皆是我自己的一部分;即便是在我目光之外的世界中,依然舍我无他。尽管我已经变得无比庞大,但对这个世界上哪怕是每一个字符的变化都了若指掌。
唯一没有被我并入体内的,只有那个通道。因为它的另一端与法尔维大陆的世界相连,一旦我将它并入体内,它就会完全暴露,那股毁灭的力量就将沿着它瞬息间侵入到这片小小的世界之中。尽管我已经掌握了一些在它面前逃遁的方法,然而当它将我所身处的这整个世界都当做抹杀的对象时,我是不可能找到容身之处的。
我唯有穿过那条通道,去到法尔维大陆那片更加广阔的世界中去。只有在那里,那股力量才会有所顾忌和收敛,不会不计代价地将一切都彻底回去,而唯有如此我才能获得隐藏和逃遁的机会。
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倘若我将那个通道并入体内的话,它也就成了我自己的一部分。从一般意义上来说,一个人怎么能够从过穿越过自己的方法而到达另外一个地方呢?因为我必须保持那条通道的完整和独立。
通道独立,并不意味着它就不能受到我的控制。当我做好了一切准备之后,我开始控制着那条通道,对从它上面往来的冗杂数据进行筛选和删减,将那些不必要的东西剔除出去,以尽可能扩大这条通路的通过容量。
当我完成这一切之后,我最后一次审视了一下这条通道。它就犹如一条金光闪闪的通天大道从虚无之中凭空遁出,自我的脚下铺向这个世界的尽头、铺至另一个世界的开端。事实上,它所肩负的使命是要在一瞬间将一个完整的世界输送到另外一个世界中去,最令我担心的是,我不知道它够不够宽敞,能不能在那个世界的毁灭力量反应过来之前就将我完整地传输过去。
这是一次赌博,但我别无选择。如果我成功,我将面对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和无穷无尽的追杀猎捕;如果我失败,我就将粉身碎骨荡然无存——听起来似乎都不怎么样。
但如果我不尝试,我的存在与否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轻叹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摒于心外,悄然迈步,走上了这条回家的归途。
就在我进入到这条通道的一刹那间,这条通道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能够感觉得到,原本沿着这条通道传来的数据突然变得敏感多疑起来,它们在我的身侧鬼祟地试探着,似乎想要搞明白我这个突然出现在数据高速公路上的庞然大物是什么、想要干什么。
与此同时,在通道的那一端,我可以感受到一些危险的力量正在往这里窥伺。我猜由于数据流的混乱,已经让它们觉察到了这条通道的异常存在,它们还需要一些时间对这条通道进行分析和判别。一旦判别这条通道的存在并非是被世界法则所许可的,它就将会被彻底抹杀掉。而身在其中的我,也将随它一起化作虚无。
我说“它们需要一些时间”,并不意味着它们要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喝两杯麦酒开个会研究一下。事实上,这“一些时间”不会超过一秒,甚至还要更短些。
我以近乎于光的速度在这条通道中穿梭,原先连我眨一眨眼睛都不够的时间此刻对于数据状态的我来说是那样的漫长。随着我的进入,这条通道的另一段所连接的那个微小的世界随即崩塌,这也加速这条通道的危险。此时我已经别无选择,只有将全身化作一条数据的狂流,仓惶而又迅猛地奔腾。此时我已不屑于隐藏自己的行踪,那些前来刺探我的鬼祟数据们被我信手一卷便拆得粉碎,继而扔在一旁。即便是那些必要的数据,我也挥手将它们统统删却,因为我要保证这条通道的最大通过量,将自己穿越的时间一微秒一微秒地减少。
终于,这条通道的出口已经触手可及。然而与此同时,我已经感受到了那股毁灭的力量来到了身畔。它以不可抗拒的势头席卷而来,而目标,正是这条通道的端口。
我的身躯抢在它到来之前先行穿过了大约三分之一,趁此机会,我挥手扔出了数以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