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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狐忽想起一事,扭头正色地问道:“倒是你,觉得好点了吗?”
万俟兮重重一震,脸刷地变白了。见他这个样子,沈狐有些吃惊又有些好笑道:“喂喂喂,你该不会是忘了你还在放血排毒吧?”
万俟兮慢慢地抬起左手,伤口处血迹斑驳,暗红色的血液流下来,跟蜘蛛似的爬在五指间,每一轻颤都是蠕动。他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越抖越厉害,越抖越剧烈,头往后仰,瞳孔涣散,牙齿因为咬得太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沈狐原本还是笑嘻嘻漫不经心的,见此情形顿时变色,连忙再次抱住他的头用袖子遮住他的眼睛,沉声道:“不要看了!不看,什么都没有,没事的……”
万俟兮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臂,额头冷汗直流,模样痛苦到了极点。
沈狐不禁露出担忧之色,柔声道:“没事了,不要怕,没事了……怎么才可以帮助你?告诉我,要怎样你才会好受些?”
万俟兮摇了摇头。
沈狐只好抱紧他,借由这个拥抱,将温暖与安定通通传递给他。指尖的毒血由原先的紫黑慢慢转为鲜红,毒素应该已被逼出了七八成,然而万俟兮的颤抖还在继续,并且体温迅速下降,摸上去冰凉一片。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真是无法置信,平时那么冷静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一个人,竟然也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不知为什么,在紧张焦虑的同时,却又有点隐隐的欢喜——之前的万俟兮过于完美,这样的他反而多了几份真实,让人窥见高不可攀的外表下,一片心,柔软,艳丽,而且多情。
“没事了,不要怕……不要怕,没事了……”六个字,翻来覆去,一字一顿,皆是关心。
如此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万俟兮慢慢地睁开眼睛,沈狐朝他微微一笑。夜深沉,月光如水,从他身后照过来,周身如镀银边,看上去格外的温存,亦格外的缥缈。
万俟兮看着看着,就觉得他的样子模糊了,像在绘了画的宣纸上铺一层纱,将轮廓与眉眼重新勾勒,蕴化成为另外一个人。
而那人,星眸璀璨,丰美如玉。
万俟兮的眼里忽然涌起了泪光,望着沈狐,望定沈狐,莫名忧愁,不甚哀伤。
沈狐轻轻问道:“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我……”他艰难地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得完全沙哑,“对不起,我停不下来。”
沈狐目光一颤。'奇/书/网…整。理'…提=。供'
“我很努力地想控制自己,不要抖得这么厉害,可是我……停不下来。”
“那就不要停下来,我在这里陪着你,不会出任何事。”沈狐垂下头,抵着他的额头,声音暖如旭日,“你现在很安全,不会毒发,不会死,也不会再被人偷袭与刺杀。所以,没什么可害怕的,血很快就可以止住,颤抖也最终会停下,你不会有事的。”
万俟兮的视线自沈狐脸上移开,望着窗外的月亮,低声道:“七年前,有一个人……死在我面前,为了救我。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砸死,血喷溅到我脸上、身上、手上,血红血红,不停地流……自那以后,我就再也不能见血了,看见血就会吓得手脚僵硬全身发抖,怎么也停不下来……”
“那个人一定对你来说非常重要。”
万俟兮的目光开始迷离,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脑袋一歪,陷入昏迷。
沈狐吓了一跳,摇动他的肩膀疾声道:“你怎么了?醒醒,万俟兮,你醒醒!怎么回事……”一时间脸色发白,心乱如麻,很有些六神无主。
“迦蓝!迦蓝!”
沈迦蓝像片羽毛般地从窗外飘了进来,落地没有任何声音。
“你知不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
沈迦蓝上前看了看万俟兮的脸,不敢直接碰触,取块手帕搭在他的手腕上为其搭脉,沈狐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逼紧声音道:“如何?”
“他所中的毒,不仅怪异,而且毒性猛烈,尽管已经第一时间放出了毒血,但毒素仍是侵进了心脉,恐怕……撑不过半个时辰。”
第32节:第四章 唯因浮世永相欺(7)
沈狐听了,瞳孔一下子缩紧,然后转为墨般浓黑。他突然站起,将万俟兮放到床上,为他盖好被子,然后转身就走。
沈迦蓝一向毫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之色,“你要去找他们?”
沈狐并未回头,只是沉声道:“只有他们才有解药,不是吗?”
“如果你现在去找他们,就等于是前功尽弃。”沈迦蓝缓缓道,“你这几年来所有的等待、努力,和心血,都将化为乌有。”
沈狐的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了,听闻这句话后硬生生地停下,扶住门框,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有时候我还真是不喜欢你……有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因为说出后,人就会犹豫,而一旦犹豫,就发现已经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沈迦蓝垂下眼睛。的确,身为影子,就得像影子一样跟着主人,无论主人要做什么,都不得有任何异议,即使主人要去扑火,他也只能跟着一起去。劝阻与多言,从来是大忌。
由于长年陪伴左右,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沈狐。但正因为了解,所以更觉吃惊——一只比世界上任何猎人都要聪明狡猾的狐狸,竟然肯为了某个人而去碰那个它早已熟知并极力避开的陷阱,这说明了什么?
他的视线转向床榻,雪白的锦被里,万俟兮的脸比雪更苍白,因而便显得眉睫更黑,消瘦的脸,强烈的黑白对比,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美感,莫名地令人窒息。
这个人……对沈狐来说,是危险么?
而危险,应该趁其还没发生前,就予以排除。
但如果那么做的话,沈狐……会恨他一辈子的吧?
与此同时,沈狐的声音异常深沉地响起,“但是,我更加清楚——如果他死了,会有什么后果。”
天空中,云层掩住了月亮,分明是冷到极致的冬夜,胸坎里却像是燃烧着一把火,几乎听得见血液在沸腾的声音。
“迦蓝,我知道你不信宿命,但是我信。大千世界,有些人注定相遇,有些人注定吸引。可即使是最奢侈的妄想中,我都没期待过会遇到这样精彩的一个人,甚至以后都不可能会再遇见。这份精彩,注定了我不甘心与他擦肩而过,不甘心彼此没有交集,更不甘心一切在今天就终止。所以,我决定了!”
沈狐转身,凝视着沈迦蓝,一个字一个字,异常坚定也异常执著地说道:“我要救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救他,然后——让他成为我的,或者,让我成为他的……不可或缺。”
沈迦蓝听了,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开口道:“那么,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
沈狐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惊喜道:“什么办法?”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太夫人房中的那三颗九玄玉露丹……”他的话还没说完,沈狐已像支离弦的箭般飞奔了出去!
是夜,沈府太夫人房中警钟大响,侍卫们迅速冲进密室,捕获潜入者一名,当他们把该潜入者的身子扳过来,强行拉下他遮在自己脸上的双手时,全体愕然。该潜入者趁机逃走。事后太夫人追问时,所有侍卫全都拼命摇头,不是闪烁其词便是坚持没看见,于是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第33节:第五章 红妆素裹身世秘(1)
第五章 红妆素裹身世秘
◇怎生石现◇
他看见自己再次走过那条冗长的走廊,视线朦朦胧胧,场景摇摇晃晃,血红色的门半开着,门后面,阳光白亮得有些刺眼。
他在离门一步之远的地方停下,因预见了不祥而踌躇,就在这时,门自行开了。
阳光仿佛瞬间暗了下去,四四方方的屋子里,没有任何人。
他刚走没几步,一样东西就突然从头上方掉下来,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急速向后掠开,于是那样东西就砸到了地上,发出好大的响声,然后哐哐哐的碎裂开。
俯身细看,那竟是一块巨大的牌匾,阳光像格子一样从身后斜斜地照过来,映出上面的字,再度晃痛眼睛——
布——衣——神——判!
四个漆金大字,就像四座大山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匾上。
仿若被烫到,他连忙缩手,然而已来不及,手上碰到匾额的部位开始火辣辣地燃烧,抬起一看,鲜血不断地从毛孔里渗出,蛇般蜿蜒游走,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他听见有人在尖叫,下意识地低头,却无比吃惊地看见碎得七零八落的匾额下,竟然压着一个少年,而发出尖叫的另一人则跪在一旁全身颤抖,脸色苍白如纸,身形异常瘦弱,也不过是个十岁左右大的孩子。
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刚才匾额砸下来的时候房间里分明没有人,为什么现在其中一个会躺在匾下,鲜血淋漓?为什么?为什么?
他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无法出声,亦无法思考。
手上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流淌着,湿濡濡,黏糊糊,还有淡淡的腥味,房间里的空气好像越来越少,他觉得自己几近窒息。
这时被压着的少年抬起头,颤颤地朝他伸出手,像在求救。
他顺着这只手一直看过去,看到少年的脸,顿时——
顷刻瞬间,天崩地裂,万物都不复存在!
万俟兮发出一声尖叫,猛地坐了起来。
一块毛巾递到他面前,还暖暖地冒着热气,抬眼,看见的是苏姥姥慈蔼的脸,似在叹息,“公子,你又做噩梦了。”
万俟兮怔忡了一会儿,原来是在做梦……
又是梦,那个不祥之梦。
他托住额头疲惫地闭了闭眼睛,然后接过毛巾抹去脸上的冷汗,问道:“什么时候了?”
“辰时三刻。”苏姥姥看向门口,压低了声音,“那个叫做掬影的丫头,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久了。”
万俟兮诧异地抬起头。
“说是宓夫人让她来领你去见她姐姐的,也差不多是该向题柔问话的时候了。”
万俟兮放下毛巾,眼神沉郁,没有说话。
苏姥姥又道:“我知道你顾忌宓桑……但是公子,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哪。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不安的预感,好像这次来陌城来错了,咱们还是早点办完事回京城吧,三小姐也差不多该从天阁回来了。”
万俟兮抿紧唇角,披衣下床正式梳洗,对着镜子时突想起一事,转头问道:“姥姥昨天回来时,没看见什么吗?”
苏姥姥一怔,“看见什么……公子指什么?我昨天和沈府的厨娘季嫂聊得晚了些,回来时公子已经睡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姥姥还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他晕过去后是沈狐把他送上床的?再看自己的手指,伤口已经愈合,身体也没有半点不适,不知道沈狐用的是什么药物,竟神奇地化解了那种奇毒。只不过……难道连外衣也是他帮自己脱的吗?一想到当时的情形,万俟兮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窘色。
苏姥姥道:“公子,真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万俟兮将毛巾往水盆里一放,然后走过去打开房门。门外的曲廊中,掬影倚柱凝望着远处阴沉沉的天空,表情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得声响转过头,见到他后连忙站好,躬身行了一礼。
黯淡的晨光萧索地映着她的眉眼五官,真的……很像宓桑……
万俟兮默默地想:像是成心安排好似的,让他来到此地,让他见到她,让他想起以前一些糟糕的回忆。时光在脑海中重复交叠,都有些快要承受不住。
他在失态前先行撤回视线,别过脸庞淡淡道:“我们走吧。”
苏姥姥在身后道:“可是公子,你还没用早饭!”
“不用了。我们走吧。”
掬影定定地望着他,半晌后,再行一礼,转身带路。两人都没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