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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危急关头,远处一棵浓荫遮蔽的大树上,一个娇脆的声音低声催促道:“老前辈,已经很危急了,你怎么还不出手呢?”
另一个粗哑的声音答道:“不!现在那里说得上危急两个字,这场五毒阵自然有人来解救,不须我们动手。”
娇脆的声音又道:“眼看人都快死光了,谁还会来解救他们?”
粗哑的声音低笑道:“急什么,你瞧!那不是来了么!”
随着语声,突见两骑快马如飞而至。
马上坐着一男一女,那女的一身红衣,正是适才飞骑送信的江瑶,另一个俊逸少年,身著儒衫,肩头斜插一柄短剑,眉目轩昂,神情飘逸。
树上娇脆的声音轻呼道:“啊!是他——”
粗哑的声音道:“你认识他?”
“怎么不认识,他是罗英……”
两骑马来到场边,那三十余名静坐地上,一直不吭不响的穷家帮众,忽然一齐跃起身来。
金驼子拱拱手,道:“罗少侠此时才到,咱们已经等候许久了。”
罗英眼珠一扫场中,也举手还礼,笑道:“劳动贵帮许多高人,在下心实不安。”
金驼子笑道:“少侠何须客气,金某说过,只要少侠用得着穷家帮,赴汤蹈火,咱们决不皱一皱眉头。”
罗英感激地说:“既承盛情,事已急迫,就请各位动手吧!”
金驼子振臂一挥,身后三十名化子“唰”地散开,绕着“五毒阵”围了半圈,盘膝坐在地上,从腰间取下短笛来。
刹那时,一缕笛音,冉冉而起。
笛声徐缓而悠扬,音律十分单调,三十支短笛,吹的全是同一首曲谱。
但笛音甫吹,场中五毒阵,却登时发生了变化。
只见那些红信频吐,嗤嗤逼人的毒蛇,一闻笛音,立刻停止了攻击,并且开始婉蜒游动,渐渐结连成一道蛇圈。
这情形不但普通种类毒蛇如此,甚至域外异种“铁线毒虫”,也不例外。
白羽真人和尹婆婆见了,大感惊奇,连忙下令六派弟子趁机汇合一处,只守不攻,静观变化。
那高踞轮椅之上的葛衣断腿老妇,也觉骇然一惊,忙取了两根拐杖,从椅上撑立了起来。
这时,笛音忽然一变,由徐而争,由慢而快,音韵呛呛,如战鼓催鸣,剧雷轰顶,雄浑的乐曲,宛若干军万马的冲锋陷阵一般。
蛇群被音律所感,顷刻激发兽性,唆唆连声,发动了攻势。
但是,攻击的对象,却不再是阵中的六大门派,而是其余毒阵中的蛤蟆、蜘蛛、蝎子、蜈蚣——
这一来,毒物展开一场凄惨的自相残杀,其惨烈之状,竟比方才犹甚数倍。
尹婆婆大喜,同声呼喝,顿时也发动猛攻,推波助澜,毒阵立乱。
金驼子得意地笑道:“这三十人,全是穷家帮中弄蛇的好手,金某接得少侠知会,即用本帮飞羽传书,三十四个时辰内,由七处分坛调集而来。”
于是,又沉声喝令道:“孩子们,加劲些,给穷家帮争一口气。”
那三十名化子精神抖擞,如痴如狂,一个劲儿吹着笛子,音调又激烈了许多。
那消片刻,毒物已撕咬残杀得死伤累累,蛇群兀自窜飞狂奔不止。
伍大牛在阵里拍手大笑,道:“好哇,他奶奶的,花钱也看不到的热闹,这回算开了眼界啦!”
伍子英低声喝问道:“那断腿婆子,就是跟秦老爷子动手的人么?”
大牛道:“不错,正是那老虔婆。”
伍子英道:“等一会毒阵瓦解之后,你跟爷爷专门找她动手,把老菩萨教你的几招斩光剑法,在人前露一露,知道吗?”
正说着,那葛衣断腿老妇突然引吭厉啸,啸声如裂帛,掩盖过化子们的笛音,毒虫被啸声震慑,纷纷向后涌退。
尹婆婆扫视身边弟子剩余不足三分之一,心里一惨,悲声道:“华山派与宋英匹夫誓不并存,各位请合力对付飞云山余孽,老身自率剩余门下,和宋英匹夫决一死战。”
钢拐一顿,掠身迳扑“百丈翁”宋英。
伍子英大叫道:“大牛,傻小子,快动手,别让人家抢了头彩去!”祖孙二人如飞奔向那葛衣斯腿老妇。
其余各派掌门人分率门下弟子,疾冲上前,准备分扑郝履仁等。
众人身形方动,忽闻一声低沉吟声,从黑暗中漫延过来。
“麾鼓三更尽,西山日又斜,黄泉无客店,今夜宿谁家。”
吟声虽然低沉悠缓,但字字入耳,却如金铁相击,挫然有声,众人一惊,不觉都停止了脚步。两条人影,从暗影中施施而来。
前面一个苍迈不堪的黑衣人,手中捧着一只瓦罐,后面一个青袍老者,背着一只铁锅,两束干柴。
这两人一出现,地上残乱的各类毒物登时静止不动,那一只只狰狞丑恶的毒蝎、蜈蚣……
等毒物,竟然乖乖伏在地上,露出无限畏怯之状。
轮椅上断腿葛衣老妇本已立起,此时骇然一震,重又跌坐在椅上。
黑衣老人眯着眼,向那成千累万的毒虫扫了一瞥,口里喷喷不止,赞道:“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回头向青袍老者招招手,两人立刻掘土埋锅,生起一个火堆。
黑衣老人又人怀中取出几只药瓶,迫不及待倒了好些药水药末在锅里,嘴角馋涎进流,不停发出“喷喷”声响。
然后,又打开瓦罐,向地上一掀,掀出一大蜈蚣、毒蝎一断腿老妇一见,脸色顿时变得一片苍白,怒声叱道:“老匹夫,你姓霍吗?”
黑衣老人头也不抬,漫声应道:“我姓死,生死的死,死人不管的死……”
断腿老妇尖声道:“霍人风,我久闻你的‘毒人’之名,但咱们无仇无怨,河水不犯井水,你为何定要跟我作对?”
霍人风陡然抬起头来,目闪异光,笑道:“我也久闻你在多罗神教中,毒有蛊母鸠婆的大名,彼此久仰,又都有同一爱好,见面略作切磋,哪里谈得上作对两个字。,’断腿老妇骇然道:“原来你也知道我‘蛊母’的名号。”
霍人风耸耸肩道:“若非久仰,怎能从大别山跟你到此地来?”
断腿老妇变色道:“这么说,你是存心要跟我较量一番了?”
霍人风道:“不敢较量,只是切磋一次,试试看是你的毒厉害?还是我的毒厉害?”
断腿老妇重重哼了一声,道:“好!咱们就试试。”
她随手一招,指尖轻弹数声,左袖之中,突然飞出一缕红线,落地之后,蜷伏一团,竟是一条头长高冠的奇形小蛇。
那蛇通体血红,既细又小,大约只有一支竹筷那么粗长,但目如喷火,头顶又多出一列肉冠,乍看起来,竟分外显得狰狞可怖。
众人见了这奇形怪蛇,全部惊得向后倒退几步,连那三十名穷家帮弄蛇高手,也纷纷收笛跃退,似乎对它十分畏惧。
霍人风伸出舌头,舐舐嘴唇,道:“有意思!一出手便是世间绝种喜马拉雅血蛇!果然御毒名家,气派不凡。
蛊母鸠婆冷哼一声,举掌连拍三响,那血蛇立即盘蜷一堆,红冠高昂,频频吐信,发出“嗤嗤”轻响。
场中五毒,无论普通品种或域外异种,尽被那血蛇嗤嗤之声所慑,纷纷争先恐后,奔到它近前,毒鳌、毒牙、毒针……一齐向那小蛇身上刺咬啃啮,如疯似狂。
每一只毒物在螫刺之后,立时倒毙地上,而那小蛇被千万种毒物鳌刺,瘦小的身子,竟越来越粗壮胀大。
片刻之后,五毒全都毒发而死,那血蛇胀大得已有拇指粗细,便开始蛇蜒向霍人风游行起来。
蛇身经过之处,但闻一阵“切切”低鸣,泥地上顿现出长长一条污黑印迹。
霍人风端然正坐,含笑道:“在下尚无礼敬,若是一开始就蒙蛊母厚赐,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吧?”
蛊母鸠婆大喝一声:“姓霍的,少逞口舌,仔细了!”
喝声才起,那“血蛇”突然昂颈一缩一伸,快似电闪,“唆”地直射向霍人风咽喉要害。
红影掠起,迅若奔雷逐电,单只这快速绝伦的激射,普通武林人物,已经很少能从容趋避了。
但霍人风不慌不忙,腰间向下一挫,身子突然矮了半寸左右,一张口,露出白森森两排牙齿,竟然一下就咬住了血蛇的七寸。
那蛇尾尖虚卷两卷,肥胀身子突然消瘦萎缩,霍人风却恣意吸吮着蛇血,就像用吸管在品评着饮料。片刻间,蛇血已枯。
霍人风牙齿一用力,首先将那长着红冠的蛇头咬断,把蛇头放进瓦罐中:然后才细细咀嚼着蛇骨蛇肉,吃得津津有味。
蛊母鸠婆叱道:“霍人风,你怎不敢连蛇头血冠一起吃下去?”
霍人风笑道:“是不为也,非不能也,那东西味道虽不错,但因另有用处,只好把它留下来。”
他慢慢将那条全身充满奇毒的“血蛇”吃下肚去,依旧神色自若,毫无异状,不住舐着嘴唇,好像意犹未尽的样子。
蛊母鸠婆怒哼一声,又从怀里取出一只密封的生铁方盒,揭开盒盖,“嗡”地一声,从盒里飞出五只金色小虫,绕着她头顶不停地飞旋。
霍人风神色一震,飞快扫了场中人群一眼,沉声道:“金壳蛊母已经出巢,你们还不避得远些!”
六派掌门人听了,慌忙率领门下弟子疾退到十丈以外。
罗英低声向金驼子说了几句,金驼子振臂一挥,三十名弄蛇化子一齐退回,拔开背后朱红葫芦,围着人群酒了一圈黄色粉末,用火炬一引,“轰”然一声,登时在人群之处,引燃一道熊熊火圈。
蛊母回头对宋英等人挥挥手道:“老身的金壳蛊母非比寻常,你们虽有辟毒之药护身,亦难禁蛊母狂性,可速退后,看老身惩治这匹夫。”
宋英等各自应声闪退,并肩退到林子边沿,一个个神情贯注,都想看看这两个玩毒的高人如何较量胜负强弱。
双方的人几乎都抱着同样好奇,屏息而待,场中静得没有丝毫人声。
火光映着蛊母鸠婆和南海毒人霍人风,只见他们脸上都浮现出无比凝肃。
五只“金壳蛊母”绕着鸠婆头顶,越飞越快,震翅“嗡嗡”不绝,此外,便是霍人风面前火堆上铁锅,也烟雾迷蒙,发出一阵阵恶臭和“滋滋”声响。
鸠婆咬紧下唇,探手拔出一柄雪亮匕首,迟疑半晌,用颤抖的声音对霍人风说道:“老身蛊母一发,虽不能致你死命,本身将耗费许多精血真元,殊觉不值,你如能立时认败服输现在还来得及求老身收蛊。”
霍人风笑道:“那是你对自己的金壳蛊母信心太过了。”
鸠婆轻叹道:“老身远来中土,曾在多罗神前设誓,既无争霸武林之心,又无扬名创教之意,只求报复当年被凌祖尧始乱终弃的深仇大恨,于愿已足,却料不到会遇上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这是天意,怪不得我妄杀。”
霍人风朗声道:“你和凌祖尧纵有宿怨,他早已去世,仇恨已解,如今你仗恃御毒之术,残杀中原武林,不是为了争霸武林,不是为了扬名创教是什么?”
蛊母鸠婆切齿道:“凌祖尧占了我的身体,骗了我的感情,盗取‘血气气功’秘册脱逃,更暗遣陆家双铃往西域刺探我的生死,他安安稳稳享了多少年清福,却害我在西域受了多少艰苦,我和他仇深似海,岂是他一死可以抵消得了的。”
霍人风道:“一死百了,你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鸠婆怒发竖立,断喝道:“不!冤怨相报,永世不休,他虽然死了、还有他的女、婿、孙……凡是和他有关的人,我要一个个诛戳干净。”
霍人风摇摇头,苦笑道:“那你也未免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