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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一不幸,在这偏僻小镇的客栈里,一无朋友,二无亲戚,孑然一身,那又是何等的悲惨。
突然靠东一间的客房里亮起了灯火,紧接着传出一阵的轻微声响。
与此同时,屋廊尽头一阵步履声,黑暗中走出了那名店伙,睡眼惺忪的,双手犹正扣着衣扣,眉宇间锁着一片忧郁,急步向书生房前走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方自然灯的那间客房的房门突然打开,灯光将一个高大人影映照在门外地上。
那店伙显然吓了一跳,看清房中之人后,神情又是一震,忙自强笑说道:“大爷,您还没睡?”
房中人不答反问,显得有点不耐烦:“那边房中住着什么人?有病么?”
店伙神色一紧,忙自赔笑:“该死,该死,大爷,惊扰您了,那是位读书的相公,傍晚住店时就带着病,怪可怜的,大爷,您……”
“可知道什么病?
“这个小的不知,只知道病得不轻,而且那位相公说,这病只有他自己能医……”
“噢?这倒怪了,既然如此,怎地有病不治?这般扰人安睡,二弟,走!咱们看看去。”人影晃动,高大身影当先出房疾行。
“大爷,您……”店伙急步跟上,声音打颤。
“怎么?我还会吃了他,少废话,带路。”高大身影沉声轻叱,声音粗得怕人。
店伙似甚畏惧,不敢再说,只得急步前行带路,心里却为那病书生担心不已。
背后又是一阵步履声响,显然房中的另一人也自跟上。
行抵雅房,店伙抢前轻扣房门,那扣门的手微微发抖。
剥啄之声响处,呻吟倏止,房内传出一声有气无力的问话:“哪一位?”
店伙忙自应道:“相公,是我,小的前来看您,还有……”
瞥见身旁一双炯炯目光,心中一凛,倏然住口。
“多谢小二哥,房门未扣,请进来吧!”
店伙缓缓推开房门。房里房外同时扬起急声惊呼:“夏少侠!”
“啊!啊!竟是二位……”
房外二人急步抢入,店伙却被撞得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入日屋中情景,顿时怔住忘了呼痛。
灯光下,只见薛家双龙神情恭谨、焦急,躬身为礼。
榻上,白衣书生忙自摆手:“两位不可多礼,不敢当,重病在身,无法还礼,二位海涵。”一张俊面焦黄中更显苍白,几无血色,一句话一抬手,竟也显得那么吃力,哪里还像大巴道上,谈笑轻退七毒的白衣书生?委实是英雄只怕病来磨。
薛家双龙不顾客套,急急说道:“拜别不过三数日,少侠又是功力通玄,怎地一病若此……”
病书生苍白面颊上浮起一丝苦笑,卧身榻上,摇头说道:“我这并非什么病症,乃是日昨斩除一条毒蟒时,不慎为之啮伤所致,这毒蟒毒性特烈,腿上仅吃毒牙扫中即不克支持,设非我及时自闭几处大穴,以真力迫住毒液,只怕早已埋骨荒山,与蟒同葬了。”
“少侠自备灵丹,功能祛除百毒,怎不……”
黑衣大汉话未说完,病书生便自苦笑接道:“实不相瞒,奉赠二兄的那颗大还丹乃属最后仅有。”
薛家双龙心内一阵激动,道:“为兄弟二人糟蹋少侠仅存之一颗灵丹,误了少侠自己,愚兄弟罪孽深重,至为不安。”他二人却不知大还丹乃属稀世灵药,武林中人梦寐难求,功效又何上祛除百毒而已。
病书生淡淡一笑道:“贤昆仲这么说反倒令我大为不安了,我倒以为我命中注定该有此劫,大还丹共有三颗,三年前自服一颗,第二颗不久之前赠与一位垂危老人;灵丹方罄,便遭此祸,强捱来此本图煎药自诊,却不料又因此地镇小,药材不齐,缺少一味,故只有任它了……”
说到此处,病书生不禁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黑衣大汉却突然转向那犹自呆立门边的店伙道:“药可是你去买的?”
店伙霍然惊醒,入目黑衣大汉双目利光如刃,心中一凛,忙自答道:“正是小的。”
“混帐东西,你怎不早说?”黑衣大汉环目圆睁,沉声叱责。
店伙一怔暗忖:这是从何说起?我怎知你们双方认识?一点也不错,他做梦也料想不到威名赫赫的薛家双龙会认识这么一位文弱书生,而且必恭必敬,执礼有加。感讶之下,不知所以。
他如今已不必担心这病书生的安危了,但却开始为自己的安危担上了心;他知道,一个应付不当,休说自己这条命,就是这座客栈也要保不住。
病书生睹状,微一摆手,道:“大兄莫要错怪了小二哥,倒多亏他好心为我奔波。”
黑衣大汉看了店伙一眼,随即转过头来。
店伙如逢大赦,满怀感激地望了书生一眼,暗吁一口大气,通体却早已冷汗涔涔。
那黑衣大汉望了望榻前药包,心中一动,突然说道:“少侠适言此地缺药,但不知缺少哪一味?”
病书生呆了一呆,道:“蝎壳。”
黑衣大汉神情一松,大笑跃起:“少侠,不妨事了,家父颇谙岐黄,寒舍此物正多,二弟留此侍候少侠,我这就去取,快马加鞭,一个更次定可赶回。”转身就待离去。
病书生喜色微露,尚未说话,那白衣汉子突然伸手将乃兄拉住,笑道:“大哥,你真是喜糊涂了,此地怎是养病之所?何不请少侠移驾家中,也好随时侍候。”
病书生呆了一呆,方欲婉拒,黑衣大汉朝自己头上“叭!”地就是一掌,咧嘴笑道:“该死,该死,这等好主意我怎竟未想到,何况侍奉汤药,周到细心,男不如女。二弟,有你的。”转向呆立门旁的店伙急喝道:“快!去找辆马车来,要上好的,快去。”随手抛过一锭银子。
那店伙如奉圣旨,忙不迭地接住银锭,飞奔而去。
病书生大为感动却又不禁大急,挣扎着要起床:“二位薛兄这万万不可,薛大兄百里取药我已感不安,怎敢再至府上打扰?何况我这病弱之躯……”
黑衣大汉肃然接道:“少侠何出此言?休说愚兄弟身受少侠活命大恩,点滴未报,此处又不宜养病,即使是一素不相识之人卧病于此,愚兄弟不知便罢,知道了也断无坐视之理,少侠如再不肯,便是视愚兄弟草莽鲁夫耻于下交,也即是认为愚兄弟诚意不够。”
病书生心知这等铁铮铮的血性汉子、武林英豪,平生轻死重义点恩必报,而且生性耿直言出必行,再说人家一片诚恳也不便过分坚拒,只好点头道:“贤昆仲这等好意我再坚持便是娇情,只得打扰了。不过,我有个要求,从此三人兄弟相称,长兄序弟,莫再提那少侠二字,否则我只有违命。”万分感激,心中已决定另图后报。
薛家双龙闻言固然大喜,却又大为做难,非不愿而是不敢,休论活命赠药之恩,便是人家那一身旷古绝今的通玄武学,绝世风标,薛家双龙这四个字也不够资格攀交。但情势所迫又不得不答应,正感难于做答之际,书生又道:“贤昆仲英豪盖世,怎也如此优柔寡断?”
黑衣大汉吃这两句话儿激得豪情大发,暗一咬牙,硬着头皮肃然说道:“我最怕激,兄弟,我两个高攀啦。”声音激动得有点颤抖。
“这才是英雄本色。”病书生也自无限欢愉,开怀畅笑,但才笑出声便即一声闷哼,强自忍住。
正在此际,马车已至,薛家双龙小心翼翼的架扶着病书生上车躺下。
一声清脆鞭响划破夜空,蹄鞭齐动,马车如飞出镇北驰。
薛家双龙一左一右护卫着这辆高篷马车,在整个大西南,这是前所未有的。
双骑一车转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但那蹄鞭之声却是半晌后方趋寂然。
一喙一饮,莫非前定,薛家双龙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念报恩,竟为自己带来了无边的风波祸患,惨痛悲凄的家破人亡,也为病书生带来了心碎肠断的情天铸恨,遗恨终生。这是冥冥中注定的,既是冥冥中注定的事,人当然无从知道;纵然知道,似他们这般铁铮的血性汉子也断无畏缩之理。
总之,这是劫数!
口口口
这是一座大庄院,房舍连片,亭、台、楼、榭,一应俱全,由外貌看来,颇为宏伟。
丈高围墙,一色青石砌就,围墙内林木青葱繁茂,枝叶间飞檐隐约,狼牙微露。
这庄院坐落于华山南侧,紧靠山脚下,静谧中带着几分神秘。
晨曦微透,一阵辘轳车声与急促的蹄声,打破华山晨间的一片宁静,一辆高蓬马车,两匹骏马由远而近,直奔山脚下这座庄院。
马车距庄院尚有百丈,一骑骏马突然抢先飞驰,转瞬抵达庄前,马上黑衣大汉翻身下马,匆匆进入门内。没有多久,那黑衣大汉已偕同一位衣衫朴素,面目慈祥的老妇人重现门首。这老妇人须发俱白,却精神奕奕,毫无龙钟之态,且步履稳健,恍若四十许人。
此际,另外一骑已伴着马车驰至,黑衣大汉偕同老妇人快步迎上。
马上白衣汉子飞身飘落,喜孜孜地叫了一声:“妈!”
老妇人目光慈祥,深注爱子一眼,微笑答应一声道:“快,快与你大哥扶持夏少侠下车。”
薛家双龙应声趋至车前:“兄弟,到家了,下车吧!”
病书生一下车,便在薛家双龙扶持下,向老妇人躬身为礼:“小侄不能大礼拜见,尚祈伯母谅宥。”
老妇人忙自还礼,双目凝注病书生,庄容说道:“少侠多礼,沙五娘愧不敢当,小儿辈身受少侠活命大恩,泽及薛氏一门,老身尚未谢过,拙夫载病外归,正自卧床,未克恭迎,还望少侠海涵。”
病书生忙道:“伯母言重,折煞小侄,倒是小侄既蒙令郎沿途照顾,又以病躯打扰府上,衷心至感不安。”
老妇人沙五娘肃然说道:“少侠何出此言,得接侠架蓬荜生辉,一门荣幸。”
转向薛家双龙又道:“山风甚大,速扶少侠至西楼歇息,我随后就来。”
病书生一声告罪,由薛家双龙扶持着直奔西楼。
西楼之上,被褥全新,窗明几净,点尘不染,病书生看在眼内,口虽不言,心中却是感激异常,入歇未及顿饭,沙五娘便即亲捧汤药而至,示意双龙扶起病书生,欲待亲侍进药,病书生不敢领受,沙五娘执意效劳,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满怀激动地将药喝下。
沙五娘放心一笑,临走还满面诚恳,再三叮咛:“少侠如不嫌弃,寒舍便是少侠自己家,药已服过,还请静养,如需什么只管吩咐,沙五娘率同儿辈随时侍候,少侠万勿见外。”说罢率同二子告退而去。
病书生感极然言、母子三人背影不见,他星目一合,两串热泪顺眼角流下。
呆呆出神片刻,随即拭泪坐起,盘膝运功,助药发散。
他内功精湛宇内难有其匹,未及盏茶通体热汗涔涔,蟒毒悉由毛孔排出,一身痛苦倏失,又片刻已复昔日神采。他知书达礼,换过衣衫,信步下楼,便欲往前厅致谢。
晨风拂面,满园花叶清香,扑鼻沁心,立时胸中闷气尽出,头脑为之一醒,不由暗忖道:久闻薛家双龙一凤之名,唯其尊亲却不知为何许人,由这庭院布置,及老夫人的一身修为看来,想必也都是武林英豪无疑,自己却怎地不知……沉思间,不觉已转过画廊,大厅在望,突闻一声恍若银铃的甜美娇笑自厅中传出:“区区几个南荒跳梁小鬼二位也应付不了,真是替薛家双龙一凤丢脸,我就未把那七个毒物放在心上,更不相信那夏姓书生就像两位所说的那般功力盖世,技比天人,等他好了,我非要试试不可。”
病书生摇头一笑,不由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