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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后悔告诉他那么多。
“什么第二任,我只有一任丈夫,”我说:“通过电脑,对他个人资料已有充份了解,自然可以结婚,这是我们那边的惯例。”
“你拒绝我?”
“我恐怕是。”
他神色黯然。
我握住他的手,“老方,你没听见夫人说?他们会召我回去,我终归是要走的。”
“如果你不想走,谁也找不到你,我可以替你弄张护照,我们到可可的原产地象牙海岸找间别墅,这里的事业交给小妹,从此不问世事,我才不信未来战士有本事把你揪出来。”
老方说。
“老方,如果我与你双栖双宿,那么爱梅将来怀孕,生下来的谁,想一想。”
“是你。”
“我?我在此地,同你一起生活,是个成年妇人,怎么可能又是爱梅的婴儿?只有一个我,怎么可能同时在一起出现?”
老方如打败仗,张大嘴,一额汗,我看了都难过。
我们拥抱在一起。
“我不管,我不管。”他呜咽的说。
“别孩子气,老方,这件事是没有可能的,”
“时间为什么作弄我,为什么?”
它一直如此:相爱的人见不到最后一面,伤心人捱不过最后一刻,到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是另一半得先走一步,就是感情日久生分,一切都是时间作祟,一切都是时间的惜。
任何人都敌不过时间大神,全人类得乖乖听令于它,美女望之令人心旷神怡?不要紧,时间总会过去,她今年不老,还有明年,有的是时间,务必把小女婴变成老婆婆为止,可怕呵。头发在早上还是乌黑的,时间飞逝,傍晚就雪白了,什么也没干,数十年已过,母亲在这里是孩子,在那头已是唠叨的老人家。
怎么办?发脾气哭泣不甘心也无用,在这一刹那我变得剔透通明,世事有什么好计较的?
老方还在说:“我不让你走,我不会让你走,我要把你藏起来,锁在堡垒里。”
我把他拉离爱梅的房间。
老方很任性,他所喜爱的人与物,一旦离他而去,他会痛苦至死。
我们默然相对一整夜,两个人的心事加起来足有十公吨重。天亮更不敢睡,因要去探望外婆。
爱梅由保姆看着吃早餐,稍后要去上课,出门时分,她吵着要见妈妈,我答应放学接她。
外婆躺在病床上,身体实在虚弱,却还要撑着说话。
她的语气十分温文,令人知道她是个十分有教养的女子,在这种时刻,她还竭力地在遏制她内心的悲痛与焦急。
“爱梅,医生说爱梅在你那里?”
“她刚刚上学,一会儿带她来。”
“方太太,真不知如何感谢你好。”
“你尽管休养,这里有我。”
“方太太,非亲非故,怎么可以麻烦你?”
我轻轻按住她的手,低声说:“非亲非故,我怎么会同爱梅长得那么象?”
她没懂,她以为我安慰她,暗示我们之间存缘份。
“方大大,坦白的说,我一点节储也无,”
“公家医院,毋需担心。”
她下再说话,细细凝视我。
我多么想轻轻叫她一声外婆,又怕吓着她。
忽然外婆拉住我的手,“你是谁?”她说:“你同爱梅的右颊都有一粒痣,不但象,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你为何对我们这样好?”
“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我没有姐妹,你到底是谁?可是他叫你来的?”
啊,她以为变了心的人还会回头,不不不,不是她丈夫。
“你不需知道太多。”
她悲痛的说:“医生说我情况不稳定。”
我点点头。
“我不要紧,可是爱梅这么小,若不是为着爱梅……”
“我会照顾她。”我的声音非常坚毅。
“我要知道你是谁。”
“你不放心,你不相信我?”
她激动起来,“不,不是这个原委。”
护士过来,“方太太,病人需要休息。”
“我下午再来、”我说。
外婆目送我离去。
老方在门外等我。
他说:“医生说她已进入紧急状态。”
“可是不行了?”
他不肯回答。
我握紧拳头,击向墙壁。
“何必伤害自己,看,出血了,外婆或祖母,总要过世的。”
“她只有二十余岁,她这一生,并无得意过,她适才还以为抛弃她的男人会得派人来照顾她。”
老方递手帕给我。
“而且她不放心爱梅跟我们生活,我们是陌生人。”
“你可以告诉她你是什么人。”
“她不是笨人,她已经起疑心,”
“告诉她。”
“我得试一试。”
“她现在靠机械帮助维生,你要把握机会。”
“是。”
“你需要休息,一会儿接爱梅来,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
“别难为自己,办事要力气。”
他知道我喜欢吃简单的食物,譬如说大块而烂的蔬果,味道要鲜而不浓,辣的绝对不碰,酸的受不了,但甜的多多益善,他说我口味如老太太,容易办。当下他陪我早早吃了午饭。
下午我向爱梅去见外婆。
她对女儿千叮万嘱。爱梅实在太小,虽然乖巧懂事,到底不是神童,脑袋装不了那么多嘱咐,外婆到后来也明白这一点,叹口气,闭上双目不语。
她放不下心,去也去得不安乐。
接着的一段时间她仿佛想穿了,同我说,她希望吃红豆沙。
老方一叠声派人去做。
外婆微笑,“方先生对你真好,原本我以为没有神仙眷属这回事,看到你们夫妻俩,可知是有的。”
我不知如何作答。
“他对你真好。”外婆似有唏嘘。
“是的,”
“爱梅就托付给你们了,”外婆说:“跟着你们,也许比跟我吃苦好。”
我按下她的手,暗示她休息,她说话已相当吃力。
我们必须离开
第15章
那个黄昏,我呆坐窗台,爱梅在做功课,门铃尖声响起。
我跑去开门,看到一个小男孩背着书包站门口。
我一眼就认出他,“陆君毅。”
“是。”
“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邓爱梅。”
“你还欺侮得她不够?”
“听说她妈妈生病,我来探望她。”他今日似乎正经得多。
“你可以进来,不过只给你半小时,而且不准你对她无礼,听见没有?”
陆君毅吐吐舌头。
我无意对自己的父亲这样严厉,但我必须保护母亲。
爱梅见到他,十分投机,也许感情的秧苗已在那时种下。
陆君毅不调皮的时候蛮好:他取出小玩意陪爱梅玩,小男孩的口袋里装得下整个幻秘的世界:小小的按钮游戏机、弹子、图画书、扑克牌、盒子里放着蚕宝宝。
不要说爱梅看得津津有味,连我都有兴趣。
他们也养蚕,灰白的软虫,蠕蠕然其实是非常可怕的东西,但孩子们特别喜爱他们,一代接一代,一直没有放弃这种宠物,我那两名宝贝养满一整格抽屉。
所看到的蚕较我们的肥大粗壮,爱梅有点怕,陆君毅同她说:“不怕,你按它的头部,那些皱纹会变得光滑,来,试试看。”
我做了可可给他们喝,坐在远处,暗暗留神。
陆君毅有意见,“你阿姨家好得多,地方大,又有得吃,她对你好不好?”
小爱梅用力的点头。
我觉得很宽慰。
“你姨丈好象很有钱,”陆君毅说:“将来你可以跟我一起到外国读书,还有,下星期我的生日派对,你也可以来。”
我非常讶异,这个势利的小孩,一点天真都没有,难怪后来同爱梅离了婚。
我不喜欢他,我不要象他。
幸亏我外貌完全象爱梅,而老方一直说我笨,可见也没得到陆君毅的遗传。
只听得爱梅问他:“参加舞会,要穿漂亮的裙子?”
“叫阿姨买给你,她喜欢你,一定肯。”
真不似小孩说的话。我不悦,爱梅这么单纯,以后一定会吃他的苦。我走过去,“陆君毅,爱梅要做功课。”
他只得被我送出去。
当夜外婆就不行了。
医生通知老方,他推醒我,一家人匆匆赶去。
一见到外婆,我就知道这是最后一面。
她的面色绯红,完全不正常,分明是回光反照,眼神已散。我把脸贴近她的脸。
一定要让她安心地去。
“你听到我说话?”我在她耳边问。
她点点头。
“外婆,我是陆宜,爱梅的女儿。”
她露出讶异的神色来。
“外婆,我走错了时间,你明白吗?”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请相信我。”
这次她点点头。
“外婆,我是你外孙女。”
她忽然微笑,牵动嘴角,似完全明白我的意思,洞悉整件事的关键,她握住我的手紧一紧,然后放松。吁出一口长长的气。
老方抱着孩子过来,“爱梅,同妈妈说再见。”
“妈妈到哪里去?妈妈,妈妈。”
外婆闭上眼睛,喉咙咯咯作响,她去了。
我把整个身体伏在她身上,双臂环抱,眼泪泉涌。
老方为外婆的丧事忙得瘦了一个圈。他出尽百宝。但无法找到爱梅的父亲,不幸这个负心人是我外公,他撇下妻女到什么地方去了,没人知道。
没有照片,没有日记本子,也没有文件,我们不知他是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
爱梅正式成为孤女。
老是问妈妈会不会再回来,圆圆的眼睛清澈地看牢大人的面孔,象是要找出蛛丝马迹,不。妈妈永远不回来,妈妈已死,爱梅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她正式成为方家的一分子。
方中信由衷的喜欢她,他的生活方式完全为我们母女改变,他时常留在家中陪我们,一切以我们为主,小妹来吃饭,说真的吓坏了,没想到她大哥可以一天到晚孵在家中。
小妹坚信爱梅是我的孩子,她为人豁达,毫不介意,带来许多礼物给爱梅。
这两兄妹一点没有旧社会的陈年封建思想,毫无保留地付出感情。
她说:“大哥,你同陆宜结婚好了,外头的传言已经很多。”
“她不肯嫁我。”
小妹看我,诧异的问:“这可是真的?”
我强笑道:“似你这般新派的人,怎么会赞成结婚。”
“不,最新的趋向还是看好婚姻制度,到底比较有诚意,不为自己也为孩子。”
没想到小妹这么替我设想。
她拉起我的手,“还犹疑?我这个大哥,不知甩掉多少女朋友,他一变心,你什么保障都没有,”小妹似笑非笑,“结了婚他不敢动,方氏基金自动拨生活费给你,为数可观。”
老方生气,“小妹,你乱说什么,陆宜顶不爱钱。”
小妹看我,“是吗?”
“我爱,我爱,”我连忙说:“怎么不爱。”
小妹笑,“你这么一嚷,我又真相信你确不爱钱了。”
我笑,“怎么会。”
小妹说:“你不知道,咱们这里的人最爱贼喊捉贼这一套,最泼辣的自称斯文高贵,最孤苦的自号热闹忙碌,没有一句真心话。听的人往往只得往相反处想,故此你一说爱钱,我倒相信你很清高。”
我没弄清楚,自从外婆去世后,精神一直颇为恍惚,不能集中,比往日要迟钝一点。
小妹说下去:“你们一结婚,小爱梅可以名正言顺的姓方。”
老方说:“小妹,看不出你这人同街上三姑六婆没什么两样。”
小妹又有道理,“大哥,潇洒这回事,说时容易做时难,何苦叫一个小孩子为你们的洒脱而吃苦?不是说姓方有什么好,而是要给她一个名份,将来读书做事,都方便得多,”
“现在有什么不便?”老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