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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象个民间哲人,充满着朴素的哲学智慧。那些小故事给他的演说做铺垫。使他看起来象是来自一个微不足道的世界,在穷乡僻壤间的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农场里长大。民众喜欢这种传奇,特别是川陀人,虽然他们若是真的被拖去一个穷乡僻壤,他们会宁可死掉,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喜欢梦想那种环境。”
“这有什么关系吗?”
“可奇怪的是跟我谈话的那个尼夏亚人并不熟悉其中任何一个故事。”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哈里。尼夏亚也许是个小小的世界,但它毕竟是个世界。在乔若南出身的区域流行的东西并不一定在你那个小官员出身的地方流行。”
“不,不。民间故事,或许有这样或那样的版本,但通常会在整个世界流行。除此之外,我还费了老大的劲才理解那家伙说的话。他说银河标准语时带着一口很重的地方口音。我还跟那个世界的其他人谈过话,仅仅为了验证一下,而他们确实都带着同样的口音。”
“那又如何?”
“但乔若南没这种口音。他说着一口地道的川陀话。事实上,说得比我还好得多。我念字母‘r’时有点海立肯口音。而他没有。根据记录,他十九岁时来到川陀。依我之见,如果在你生命的前十九年中一直说着一口刺耳的尼夏亚版银河标准语,那来到川陀后是根本不可能完全消除的。不管他在川陀待了多长时间,总有些口音痕迹会被保留下来的——看看锐奇你就知道了,他说话时不时还溜出几句达尔人的土腔。”
“你根据这些又能推理出些什么呢?”
“我的推论是——要知道我在这儿坐了一晚上,象个推理机器般地在推理——乔若南根本不是尼夏亚人。事实上,我认为尼夏亚是他信手捻来作为出身地的,仅仅因为那里太荒凉太偏僻了,所以没有人会想到去验证一下的。他肯定在计算机里做了彻底的搜索才找到这样一个世界,使他谎言被戳穿的机率可以降到最低。”
“可这简直荒谬,哈里。他为什么要假装来自另一个世界呢?那意味着他得大费手脚去篡改记录。”
“他或许正是这么干的。他在民政部门或许有很多信徒,足以让这种篡改工作成为可能。更可能所有那些参与篡改的人都只改了记录中的一小部分,而他们都过于盲从,不会跟其他人谈起这事。”
“可你还是没回答我——为什么要改?”
“我怀疑是因为乔若南不想让人们知道他的真实出身。”
“可为什么呢?在帝国中所有世界都是平等的,无论从法律上还是惯例上来说都是如此。”
“这我可不知道。那些理论上的高调不知何故从来没有真正实现过。”
“那么他是从哪里来的呢?你又有何高见?”
“低见倒是有一些的。这又回到那个头发的问题上来了。”
“跟头发有什么关系?”
“我跟乔若南坐在那里,看着他令我感到浑身不自在,我当时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觉得不自在。最后我才意识到,是他的头发令我感到浑身不自在。那是他头发中的某些特质,生机勃勃,光彩照人……一种我从所未见的尽善尽美。于是我明白了。他的头发其实是人造头发,精心培植在一张原本应该是一清二白的头皮上。”
“原本应该是?”朵丝眯起了眼睛。显然她立刻就明白了:“莫非你的意思是——”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他来自川陀上那个以过去岁月为中心,充斥着宗教神话的麦克根区。那正是他尽力想要隐瞒的事情。”
·10·
朵丝冷静地思考着问题。这也是她唯一的思考方式——冷静。因为她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她瞑目凝思。八年前,她和谢顿造访过麦克根区,但在那里待的时间并不太长。那地方除了食物之外着实乏善可陈。
那些景象又浮现到她脑海中。那是一个清规森严男尊女卑的社会,所有人都沉缅于过去之中。他们除去全身的体毛,那是一种近乎于自虐的痛苦历程,为的是让他们有别于他人,从而“知本”。他们的传说,他们的记忆(或者该说是幻想)围绕着一个过去的时代,在那个时代中,他们曾经统治着整个银河系,拥有长生之术,并且还有机器人。
朵丝睁开眼睛问道:“为什么,哈里?”
“什么为什么,亲爱的?”
“为什么他要装作不是来自麦克根区的?”
她不认为谢顿关于麦克根区的记忆会比她更详细,事实上,她知道他肯定没她记得详细,不过他的头脑却比她好——当然,也有异于她。她的头脑仅仅适合于记忆,并且根据一条精确的演绎线索推导出一些明显的结论。而他的头脑却有着令人无从琢磨的跳跃性思维。谢顿老是喜欢假装直觉仅仅是他的助手阿玛罗尔的特权,但朵丝并不受他愚弄。谢顿还喜欢假装是一个不通世故的数学家,以无尽迷惘的眼光审视着世界,朵丝同样不受他愚弄。
“为什么他要装作不是来自麦克根区的?”她又重复了一遍,因为她发现谢顿正视而不见地坐在那里,而这种姿态总令她以为他在绞尽脑汁地榨取心理历史学的点滴概念。
谢顿终于开口道:“麦克根区是一个清规森严诸多限制的社会。在那里总有些人会厌倦于那种行规蹈矩行尸走肉的生活。总有些人想要挣脱枷锁,到广阔自由的外部世界去闯荡一番。这不难理解。”
“所以他们强行植入人造头发?”
“不,通常并非如此。一般的脱逃分子——麦克根人这样称呼那些逃亡者很明显有轻视之意——是戴假发的。虽然比较简便,但也比较容易被识破。真正紧要的逃脱分子则植入人造头发,我听说的。过程相当复杂而且代价昂贵,不过好处是几可乱真。我以前也从未亲眼见过,虽然曾经听说过。我化了多年心血研究川陀上所有八百个区域,试图建立起心理历史学的基本定律与数学基础。虽然很不幸在这方面毫无建树,但多少学到了些东西。”
“可是,为什么那些逃脱分子要隐瞒他们来自麦克根区的事实呢?据我所知,他们并没有受到迫害。”
“是的,他们没有受到迫害。事实上,公众也并不认为麦克根人是劣等民族。但情况更糟。没人把麦克根人当回事。他们聪明——这点人人都承认——受过高等教育,品格高尚,举止文雅,精于烹调,治理区域的能力更令人啧啧称奇——但没人把他们当回事。他们的信仰在麦克根区之外的人看来实在太过荒诞不经,滑稽可笑,愚不可及。这种观念令那些被称为逃脱分子的麦克根人也受了池鱼之殃。一个想要在政府中擭取权力的麦克根人将被嘲笑声所粉碎。被人害怕没关系。被人轻视也不算太要紧。但被人嘲笑——那将是毁灭性的打击。乔若南想要成为首相,所以他必须要有头发,而为了高枕无忧,他必须把自己装扮成来自一个与麦克根区八辈子也挨不上边的偏远世界。”
“但也有人确实天生就是秃头的。”
“但不会象麦克根人去除毛发那样彻底。在外部世界,那没什么关系。
麦克根对外部世界来说不过是遥远的传言。麦克根人过于固步自封,他们中若有谁离开过川陀,那简直就成了稀有动物。但在川陀这儿就不同了。人们可能秃头,但在鬓角边缘通常还有些头发,可以昭示他们不是麦克根人——至不济还有眉毛胡子。而那些极少数完全不长毛发的——多半是一种病态——就实在是不走运了。恐怕他们不管走到哪里都得带着医生签的证书证明他们不是麦克根人。”
朵丝皱眉道:“这对我们有什么帮助吗?”
“我不敢肯定。”
“你不会把他是麦克根人的事宣扬到尽人皆知吗?”
“恐怕没这么容易办到。他一定会把自己的行迹隐藏得很好,而且就算办得到——”
“怎么样?”
谢顿耸耸肩:“我可不想引起一股声讨种族偏见的浪潮。那种激情的宣泄一旦引发,没人再能控制得了,即便不发生这种事,川陀目前的社会情形也已经够糟了。就算我要以非常手段去处理那个关于麦克根的问题,那也仅仅是最后的手段。”
“所以你也要以最小限度原则采取行动。”
“当然。”
“那么你要怎么做呢?”
“我已经约了德莫泽尔见面。他或许知道该怎么做。”
朵丝瞪视道:“哈里,你该不会糊涂到指望德莫泽尔为你解决所有问题吧?”
“我没指望他解决所有问题,但他或许能解决这个问题。”
“如果他不行呢?”
“那我就得另谋对策,不是吗?”
“如何另谋对策?”
谢顿脸上闪过一丝苦涩:“朵丝,我也不知道。你也不能指望我解决所有问题的。”
·11·
埃托·德莫泽尔并不经常被人见到,除了皇帝克里昂。他采取这种退居幕后的策略是出于种种原因的考量,其中之一便是他的外貌在时间长河中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谢顿也好几年没见到他了,而且除了他来到川陀的早些时候,再也没真正在私下里和他谈过话。
鉴于谢顿与拉斯钦·乔若南近来的那次临时会见,谢顿与德莫泽尔一致认同最好不要太过张扬他们之间的关系。若是哈里·谢顿径直造访位于皇宫之中的首相办公室,不可能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出于安全考虑,他们决定将会见安排在“穹边宾馆”里一间小巧而又不失奢华的套房中举行,地方恰在皇宫之外。
见到德莫泽尔令人痛苦地忆及旧日。而德莫泽尔一如往昔的事实令这种痛苦更显强烈。他的脸依然棱角分明。他依然高大健硕仪表堂堂,头发依然是乌黑中带着些许金黄。他并不英俊,然而气质高贵。他的长相几乎就是某些人心目中理想的帝国首相应该的长相,但却与之前的历史上任何一个曾经居于此位的人都大不相同。谢顿暗忖,他的权力恐怕一半来自他的相貌,这种权力盖过了皇帝,凌驾于帝国朝廷,进而乃至整个帝国。
德莫泽尔向他走来,一丝温和的笑意令他的嘴唇向上弯去,却丝毫未损及他的面部平衡。
“哈里,”他说道,“真高兴见到你。我半信半疑,害怕你改变主意就此放弃呢。”
“我对你的担心可超过了半信半疑,首相大人。”
“叫我埃托吧——如果你害怕用我的真名。”
“不行。我说不出口。这你是知道的。”
“在我面前行的。说吧。我宁愿喜欢听你叫我真名。”
谢顿犹豫了一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嘴唇能拼出那些字眼,声带能发出那些声音。“达尼尔,”他拖长了声音念道。
“R·达尼尔·奥利弗,”德莫泽尔道,“很好。与我共进一餐吧,哈里。与你一同进餐,我不必强迫自己吃东西,这对我来说是个不错的解脱。”
“荣幸之至。虽然独自踞案大嚼与我心目中的欢宴气氛相去甚远。当然多少吃一两口——”
“只要你高兴——”
“彼此彼此,”谢顿道,“不过我还是有点怀疑我们在一起待得太久是否明智之举。”
“放心,此乃皇命。是皇帝陛下要我跟你见面的。”
“为什么,达尼尔?”
“两年之后又将举行‘十年大会’了。——你看上去吃惊不小。你没忘记吧?”
“没忘。我只是从没想到过这事。”
“你不打算参加吗?在上届大会上,你可是轰动人物呢。”
“是的。靠着心理历史学。略有些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