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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天一早,城门一开,骡车以不徐不疾的速度,驶出了城门。
消息在江湖人的圈子里,传得极为迅速。六天的日子不算短,银剑白龙尽有充裕的时间准备他将九江府的残局让千手如来去善后,自己率一群有头有脸的人物走了。不止此也,他的柬帖亦已传出了。
骡车没有赶车的伙计。只有一个英风超绝的青年人,正是天涯游子林君珂,他自己掌鞭。车门关得紧紧地,不知里面到底藏了些什么,车后行李架上,堆了两只大包,看去像是行囊,却又不太像。
巳牌正,车过瑞昌,开始进入山区,沿清盆山山麓向西急进。这一天太平无事,当天夜间,在银山宿店。
第二天午间,车经兴国州,沿富川上行,向通山赶去。
君珂为了不愿自找苦恼,毅然早挥慧剑斩断情丝,在湖口登岸飘然逸走,他要将如珠那令他震撼的眼睛忘掉,不许感情有进一步发展的机会,甘愿做一个临阵退却的情场懦夫。
他按预定计划进行,故意将行期延长两天,而且将五十两银子押给骡车店,不要车店所派的赶车老大,言定自己驾车,在通山将车交给车行的分店,换车到武昌。车店只要有银子,自然不阻止客人自驾车辆,顾客至上,少派赶车伙计更省事。
第一天平安无事。车过兴国州,不久便重新进入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
这条官道并不宽阔,只可让两辆骡车勉强并行。山区中道路起伏不定,赶车人如果不小心,不是上不了山,便是从山上摔下深渊绝谷,粉身碎骨而后已,从九江到兴国州,全程二百四十里,他几乎走了一天半,可知车速不太快,进入了山区,车更慢了。
这条路上的行旅少得可怜,走上一二十里,前后看不见人迹,端的是林密山高,人迹罕见。
转过一处山口,官道向右一折。这儿距兴国州,已经相去约有七十里了。
远远地,一座奇峰在眼前升起,峰顶有一座奇怪的巨石,远远看去,像是一个梳高髻、穿着长裙的女人,俯瞰着官道,确有七分相像。
官道之左,是奔流着的富川,右面不远处岭脚之下,有一个约有五六十户人家的小荒村,官道在村前通过,有五六个村中小伙子,正牵着牛缓缓走向村中,听到辚辚车声,都全扭头向来车注视。
君珂看看天色,已是申牌初了,放松了缰,两匹健骡八蹄一缓,车便缓缓而进。经过牛群旁他勒住健骡,向左侧一个小伙子抱拳拱手,含笑问:“小兄弟,请了!”
小伙子也点点头,讶然问:“赶车大哥有事吗?”
君珂满脸堆笑,往下问:“请教兄弟,这儿是什么所在,前面可有宿处?”
小伙子满脸迷惑说:“怪,大哥怎会不知这是什么所在?大哥的骡车,是九江府长安老店的,长安老店的赶车大哥,闭着眼也知道这儿是菁山太平村。”
“哦!在下乃是新来的伙计,不知这条路如何走法哩。”
“难怪。”小伙子恍然,又道:“这儿是菁山乡太平村,瞧前面这座山,就叫做菁山,请看峰上的人形石,像一个妇人。所以也叫望夫山。据说,很早很早以前、也许是干年以前的事,古老传说,有一个妇人送夫出征,在山峰上目送其夫远行,化为石像,由望夫山西行,约九十里到长山铺方有宿处。大哥定然不是早上从兴国州来,不然就不会错过宿头。”
“哦!在下近午方过兴国州,看来要赶夜路了。”
“赶夜路?”小伙子惊叫,又说:“这条路白天也鬼打死人,毒虫猛兽不时可以发现,走夜路怎行?还是在敝村暂过一宵算啦!犯不着冒险。再说,山路危险,车如果掉下山崖,岂不糟透了?”
君珂略一沉吟,忖道:“怕什么?也许会碰上贼人哩!反正彭恩公定然已过了池州,可能已由陆路到了黄山附近了,我将车儿往山崖下一推,岂不一了百了?让贼人死心,倒是好主意。”
他一抖缰,说:“谢谢你,小兄弟。在下必须赶路,多谢指教。”
小伙子直摇头,注视着冲出的车背影,仍在叫:“赶车大哥,还是在这儿歇一宵的好。”
君珂意气飞扬,加上两鞭,“叭叭”两声脆响,骡车直向望夫山下冲去。
太平村距望夫山不足十里,虽看得见山峰,但十里路骡车要花时两刻方可到达,车儿平稳地向前驶,车上的君珂扬鞭策缰泰然而进。
他感到奇怪,怎么沿途不曾发现过岔眼的人物?他却不知,可通车马的官道只有一条,贼人道路熟,根本就用不着派人钉梢,免得泄露行藏。
骡车在山坡林中不徐不疾趱程,将抵望夫山下了,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古森林,林木一片青绿,生机勃勃,官道穿林而过。
蓦地,林中飞扬起苍劲的嘹亮歌声,歌者中气充沛,入耳如在耳畔发音:“独闯江湖六十秋,剑上寒光贯斗牛,擎天倡义休相问,天下世情一剑勾。”
歌声铿锵,直震耳膜,君珂淡淡一笑,自语道:“是独剑擎天,他为自己的名号编了这首怪歌,道出了自己的心声,在四大魔君中,他不是最坏的一个,他认为自己不问世情道义,我看却不尽然。”
他举鞭一挥,“叭”一声脆响,两头健骡紧走,车儿向林中冲去。
车冲入林中,林中没有人,林空寂静,山风萧肃。他勒住骡刹住车,朗声说:“冯老前辈,请现驾赐教。”
林木深处,传来了回音:“小友,你的记性倒是惊人。”
“老前辈在歌中已显示名号,倒不是晚辈记性好。”
“小友,这条路危机四伏,群魔乱舞,不走也罢。”
“任他刀山剑海,晚辈也必须一闯。”
“车中人的安全,你该计及。”
“马行狭道,进退皆难,两害相等,取进舍退。”君珂豪气飞扬地道。
“事实确是如此,希望小心。”
“老前辈可否示知,对方来了些什么人?”
“为首之人乃是千手如来,他引来了宇内魔君怪物,还有早年的荆襄巨寇。此外,还有许多想来开开眼界的武林名宿,与久不出现江湖的怪人。”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多谢老前辈指教。”
“前途多艰,多加小心,老朽不能公然出面,只能暗中助你一臂之力,珍重。”
声音渐去渐远,显然独剑擎天已经走了。
君珂驱车再进,一面拾掇结扎停当,信口歌道:“天涯海角寄萍踪,游子心情九州同。日月如梭催白发,英雄豪杰总是空。”
官道在林中向上爬,终于到了望夫山下了。
道路从山腰左侧绕过,抬头可以看到望夫石,俯首可见奔流的富川溪,一道高崖在道右耸立,崖上藤蔓密布。
“唔!这地方很凶险,我得留心些儿。”他想。
车速锐减,缓缓走上了高崖下的官道。他左手控缰,右手插了长鞭,换上了白龙筋鞭以防万一,随时准备发难,与贼人拼个你死我活。
人在官道上走,看不清崖上的景况,藤萝和崖间生长的小树,将视线挡住了。
前面崖壁转角处,藤萝中有三双冷电四射的眼睛,正目不转瞬地盯视着缓缓而来的骡车。在转角处另一面,路上倒着两株大树,将官道堵死了。此外,看不见的危机,正隐伏在各处,似乎在空气中可以唤出死亡的气息。
蹄声得得,愈来愈近。
三双眼睛的主人,正用极轻微的声音在交谈,只有他们可以听清,其中之一冷哼一声说:“我就不信这小子有何惊天动地之能,用得着在暗中计算他?未免太辱没了咱们江湖朋友的名头。别说是他,即使是他老子天涯过客亲来,也不过接得下咱们三五个人而已,如此劳师动众,日后岂不让江湖朋友耻笑咱们是脓包?”
另一个摇摇头说:“周兄,你该知道这小子是银河钓翁老不死的徒弟哩。”
“哼!银河钓翁的徒弟又能怎样?练功的火候,与年俱进,他能有多大?又练了多少年?我不相信奇迹,银河钓翁老不一死又不是神仙,能给这小子多少道行?”
第三个人接口道:“别怨天尤人了,咱们奉命行事,用得着替人担忧?快了,快进入石雷之下了,准备。”
发牢骚的周兄没闲嘴,仍在嘀咕:“我真想斗他一斗,心里确不是滋味。”
第三个人又接口:“你如果手痒,何不到山后参与拦截老怪的地方扬名立万?四明怪客与银河钓翁齐名,能向四明怪客递剑,日后武林中自有你的地位。要不,就乖乖地闭嘴,在这儿计算了这小子,咱们就赶往后山露两手儿。”
蹄声得得,车声辚辚,近了。最初发话的人又说:“怪!千手如来李老前辈恨狗官人骨,为何又不要活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一死百了,要活的干啥?这才是李老前辈聪明过人之处。”
“别废话了,准备!”
君珂驱车缓缓走上了崖下窄道,他没想到崖上有鬼,只顾留意道旁有人猝起进击。右有高崖,崖高十余丈,不怕有人突袭,左有富川溪,路高出河面三二十丈,路下面可能有人隐伏,突然纵出路面并非难事,所以他的注意力放在左侧,忽略了崖上的危机。
正走间,前面转角处突然传出一声高吭的长啸,他心中一紧,抬头向前看去。
在他抬头的刹那间,前面三丈余崖顶上。传出巨木折裂声,草木急动。同时,顶端也传出声响。
“糟!上面有重物下坠。”他无暇多想,猛地“叭叭”两鞭,结实地抽在骡胁上。骡儿失惊之下,发狂地向前急冲。
已没有退后的可能,他只能驱车前冲。
崖顶上,五六张以巨木架成的木排,用粗绳悬架在崖壁上空,木排上堆放着数十块千斤巨石,粗绳被砍断,木排向下倒,排上的石块立即连同木排向下砸,像是山崩地裂,轰隆隆以雷霆万钧的声势下去。
骡车像狂风急掠,车声如雷,马儿被惊天动地的声响所惊,拼命向前奔跑。
山崩地裂似的狂震暴响,天动地摇,尘埃滚滚,木石纷飞。可是,骡车却在千钧一发中,冲过了危险地带,最近的坠石,距后车厢仅有四五尺。
贼人未料到君珂的驭车术如此高明,估计错误,骡车突以全速疾冲,石雷被扔落车后,功败垂成。
接着,崖顶巨木纷纷下坠,整段崖道,雷声震耳,动魄惊心。但骡车却疯狂地前冲,车轮像是脱离了地面,车座上的君珂已经站起,手中的白龙筋鞭不住飞舞,鞭声如连珠花炮,驱赶着健骡狂奔,车厢急剧地颠簸,但他屹立如山,不为所动。
冲到山崖转角处,倒在路中的巨树突然出现眼前。
“糟!狗东西可恶。”他脱口叫。
健骡刹不住蹄,君珂也不想刹住车,猛地一声长啸,腾身而起,落下了车后,伸手在大包裹中一拉,磷光乍闪,白烟冲出。
两匹健骡“轰隆”两声,撞上了巨树,车座被突然的阻力一顿,向上抛起,“轰隆”一声,辐折辕裂,突向左方三十余丈富川溪下飞坠。
君珂已飞跌崖根下,突以绝世轻功沿壁根飞掠。
健骡被车厢带下深渊,车厢后的大包裹升起袅袅青烟,“轰”一声巨震,车厢撞在一块突出的巨石上,接着是两声霹雳爆响,两只包裹内的火药被黄磷火引爆,火焰飞腾,向四面八方飞溅。
整个车厢被炸得七零八落,无数火球向水中飞坠,壁间的草木,立即起火燃烧。
这辆马车如果是被贼人围攻,火药引爆,不知要枉死多少冤魂,真是贼人的幸运。
山上,贼人纷纷现身,共有四十人左右,齐声大叫,欢声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