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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胖子率着四名家仆向前迎来,六条大狗在他左右摇尾奔走,相距三五丈站住了,笑眯眯地抱拳行礼说:“林公子大驾光临,寒门幸甚。”
君珂回了一礼,走近笑答道:“许大善人在家安居纳福,庭阔院深,府第连云,自称寒门,呵呵!不太切题哩。”
大胖子毫无愠色,仍笑眯眯地说:“许某寄居山脚村,一无功名,二非晋绅,自属寒门,好教林公子见笑,公子远道而来,未克远迎,恕罪恕罪,请至寒舍暂驻侠驾,请。”他抬手相让。
君珂和双尾蝎并肩而行,大刺刺地毫不客气说:“万老这几头异种猎犬咬人么?四位贵客目隐神光,内功火候已有七成,护院当可胜任愉快,身手当然高明。万老,最好着人与狗走开吧。”
原来六狗四人皆虎视眈眈,似乎有跃然欲动之概。
笑弥勒许万春大概知道君珂不好惹,盛名之下无虚士,听话中带有火药味,且是登门找岔,闹开了岂不可怕?便挥手说:“公子爷既怕打扰,老朽遵命,让他们离开就是。”
四仆只好带着六条狗悻悻然走开,神色极不友好。
笑弥勒伴同着两人踏入院门,经过一条花径,向不远处的正屋走去,一面走,一面说话,君珂问道:“万老这一向顺遂么?”
“托公子爷的福,田里收成倒好。”笑弥勒答。
“在下问的是外面的买卖。”
“公子爷见笑了。老朽看守着百十亩薄田,何来买卖?”
“笑弥勒,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何必否认?”双尾蝎忍不住插口了,他的称呼就没有君珂客气。
笑弥勒脸上的笑容略一抽动说:“不错,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朽确已退出江湖,皇天后土可鉴,身为江湖人,并非一辈子没有洗手做好人的机会了,如果两位不信的话,那也是无法之事。”
君珂见对方不变脸,无可奈何,转过话锋问:“千手如来李员外目下可好?”
“老朽已久不闻李员外的消息,不敢欺瞒公子。”
“你说谎?”双尾蝎不耐烦地叫。
笑弥勒毫不动气,仍笑着答:“我许万春不是挑不起的人,绝不说谎,如果两位认为不可信赖,老朽不敢分辩,听凭两位处置。”
双尾蝎怪眼一翻,站住说:“黄某吃的是江湖饭,江湖的事要是不知道,还用混?林公子与千手如来有势不两立的深仇大恨,这次定要找那恶贼清算望夫山之债,望夫山千手如来十面埋伏,就曾用千用快传召你前往尽力,你还敢否认?”
笑弥勒摇摇大脑袋说:“黄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千手如来的信,并未传抵老朽之手,即使传到,老朽又怎能丢下家业,再和那些亡命鬼混?杀人放火之事,老朽倦了,放下屠刀近二十年,誓不再做那些为非作歹丧失人性天良之事,老朽亦知难以取信于两位之前,但请两位吩咐就是。”
“那么,尊府的这许多高人,戒备森严,又如何自圆其说?”君珂接口,并向正屋附近一群人指指点点。那儿,散布着一二十名村夫打扮的凶猛大汉。
笑弥勒仍在笑,从容地说:“许某早年沦落,正应了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古话,早年的友好,经常寅夜前来借贷一二,其中也有想乘机讹诈之徒,老朽不能不防范一二,这些人都是老朽早年的朋友,同是改过从新的人,目下全有家小住在宅中,都已成家立业了,目下除了拼头颅洒热血保全妻小之外,一无所求,两位都是侠义奇男子,真要不放过咱们这些已改恶从善的人,老朽只好归咎早年造孽太多,报应临头,惟有以身当之,尚请两位高抬贵手,放过他们一次保全残生的机会,免令多少孤儿寡妇痛断肝肠。”
笑弥勒不笑了,语气中充满了苍凉的感情。
偏屋的角落里,这时出现了许多妇女和小孩的身影,躲躲藏藏,全向这儿偷瞧。
君珂突然长叹一声说:“万老,请答应在下,今后你必须光明正大地做人。为这些妇孺积一分阴德,你能办到?”
笑弥勒眼中滚下两行清泪,突然跪倒说:“许万春为这句诺言,当天发誓…”
君珂一把将他挽起,真挚地说:“万老,在下相信你能办到,请告诉那些前来打扰贵府的朋友,说我林君珂定踏破铁鞋,找到千手如来将他零刀碎割,替在望夫山死去的彭大人全家报仇雪恨,在下告辞,请原谅打扰贵府之罪,好自为之,希望日后咱们能见到宝宅兴旺。”
说完,抱拳一礼,与双尾蝎大踏步转身,架住双尾蝎的胳膊,闪电似的奇速,冉冉消失在院门外。
两人走向岳州府,双尾蝎叹口气说:“那老贼确实不干净,希望他今后能洗干净他的手。”
“得饶人处且饶人,黄兄,我也知道他不干净,所以露轻功让他警惕,脚上还留了八只深有四寸的足印在院门石阶,他会死心塌地改过的,唉!我的盘缠还没有着哩。”
天涯游子与双尾蝎在岳州府找上了笑弥勒许万春,原意是剪除千手如来的羽翼,传出天涯游子重现江湖的讯息,也想大开杀戒之后找些盘缠。
可是许万春却用软功应付,可怜兮兮地用苦面目迎接他们,君珂是个有血性的人,心肠甚软,懊丧地离开,仍是两手空空。
他俩前脚出门,后脚也有人离开,那是笑弥勒派出的人,传递消息去了。
笑弥勒不是傻子,当他被君珂的绝世轻功所惊时,便生出保命的念头,等到他发现院门石阶留下的脚印,更毛骨悚然,死心塌地洗手重新做人,正式做起安份守己的庄稼汉了。君珂和双尾蝎奔向岳州,说起盘缠还没有着落的事,大为懊丧,不住摇头叹息,像他这种人,走江湖可能要被饿死才是,既不能凭手艺赚钱,又不能厚着脸皮找当地武林朋友告贷,不能偷又不能抢,不饿死才怪。
双尾蝎从君珂轻易放过笑弥勒的事看来,便知他的为人,大笑道:“老弟,像你这种人,还是不必走江湖好些。江湖朋友有几种长处,你半点俱无,准倒霉?”
“你有几种长处么?”君珂反问。
“当然有,不然怎能在江湖兜得转?第一是心狠,无所不为,可以做小偷,专偷大户;可以做强盗,专干劫富济贫的勾当。二是皮厚;一张嘴吃八方,诈、赖、撞、骗,八面玲珑,处处如意。三是拳头够硬;诈赖撞骗不行,看家本领掏出来恐吓,吓不倒捶他个半死。哈哈!除了你这傻瓜之外,从未听说过有江湖人为盘缠发愁。”
双尾蝎调侃他,一面掏出两锭十两装的金子,硬塞入君珂的怀中道:“老弟,留着用,千万别固执,胡说些什么渴不饮盗泉水的话。这是我在武昌黑龙帮分坛敲诈来的,用之心安理得不伤大雅,在九华观捱了天洪老杂毛一顿好打,我该捣他们的龟窝消消气。”
君珂也是人穷志短,只能吐出六个字:“立晖兄,谢谢你。”
双尾蝎转过话锋问:“老弟,你打算何时上青城?”
“不一定,但八月十五准到。”
“你一个人?行么?”
“单人独鞭,去定了。青城炼气士名列宇内第一高手,但我天涯游子并不怕他,功力也许差他一两成,但他想绝对占上风则又未必。”
“目下老弟意欲何往?”
“想到沅州看看千手如来是否在家。”
“你得小心,祝你成功,你可由岳州府雇船,从常德府上岸下行,或者由长沙府走宝庆路,全是陆路。听说。半月前有人在长沙府曾见到令师银河钓翁,如果你走陆路,也许可以碰上也说不定哩。”
君珂听说师父曾在长沙府出现,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恐怕师父得到消息,独自上青城冒险,喜的是一别经年,又听到师父的消息,也许他老人家仍在长沙附近逗留哩,得前往叩问老人家金安了。急问道:“立晖兄,消息可真?”
“是穷家帮传出的消息,大致可靠。”
提起穷家帮。君珂想起了天残帮,天残帮的帮主东溪瞽叟,与飞云散人交情不薄,在仙人坛时,飞云散人曾经告诉了他,说是上次金鸡岭之会,两帮首脑全都到齐,由飞云散人出面,为他们排解做和事老,穷家帮的帮主四长老总算够朋友,同意双方言归于好,免掉了一场大劫,消除了双方的无谓争纷,以致让赶去瞧热闹的天下群雄,满怀失望地离开金鸡岭。
“哦!穷家帮在湖广有人?”
“怎会没有?天下各地都有他们的人,势力够庞大哩。”
“天残帮目下景况如何?”
“他们与世无争,人数倒不多。”
两人谈谈说说,进入了岳州府城,君珂听说师父曾在长沙出现,恨不得插翅飞往长沙觅寻,便在岳州府匆匆置办衣物,第二天便别了双尾蝎,向长沙府赶去。
在宝庆府至沅州的官道中,君珂的父亲天涯过客林世铭,正与脸色略苍、忧郁病缠身的崔碧瑶姑娘,仆仆风尘走向雪峰山,奔向沅州。
他们是五月上旬进入江湖的,所得到的消息令他们痛断肝肠。虽然君珂在通山仙人坛留下将活着到青城践约的字迹,但这并不等于他“必定”仍活在人间,而且江湖中根本没有他的行迹和下落,所留的字并不一定是他所留下来的哩。
林世铭并不耽心君珂的死活,却耽心起彭恩公的性命安全。当他打听出彭恩公全家已葬身望夫山之后,痛苦的心情不问可知,怨恨爱子谋事不轨,不仅未能保全恩公全家,反而葬送了他们。
崔碧瑶却不管彭大人的死活,她的心完全放在君珂的身上,噩耗传来,她悲痛得几乎抹了自己的脖子。但她不能死,这样死名不正言不顺,而且她得替他报仇,也存了侥幸之心;她要等待要等到青城之会,看他是否真的已不在人间。
她的心灵受到沉重的打击,不胜负荷,几乎摧毁了她的健康,玉容渐消瘦清减。
一老一少如江湖疯子似的奔波,找寻君珂的下落。两个月悄然过去了,君珂的讯息却如石沉大海、茫茫人海中,没有人知道天涯游子到底是死是活。
最后,他们绝望了,互相商量之后,决定到沅州找千手如来算总帐。千手如来既然也下落不明,江湖中找不到,定然隐伏在家,找他们去没错儿。
姑娘在上月已传信终南了,将详情禀明了爷爷,但终南隐叟兄弟已由剑阁入川,姑娘并不知道。
林世铭决定上沅州找干手如来,也知道吉凶难料,凶险在所难免,不愿姑娘前往冒险,可是姑娘已经心中破碎,去定了,任何事故也动摇不了她的决心,她说得好,如果老人家不准她随向前往,她自己也要去的。
林世铭无法勉强她,但他心中确是五内如焚。姑娘的爷爷终南隐叟是他的救命恩人,恩比天高,他怎能让她前往沅州间虎穴龙潭?可是他无法阻止她同行,要让她独自前往,情形更为可虑,所以他虽然奔向沅州,却一再设法拖延,希望耽搁些日子,以便拖到只剩下了入川的时间,便不再到沅州冒险了。
一老一少仆仆风尘,并不急于赶路,姑娘虽然有点醒悟老人家别有用心,而且用心良苦,但也不便催促,仅不时走得快些而已。
沅州,本朝建国初年,建了府治,可是因为处于崇山峻岭之中,人烟稀少,苗人生息其间,出产不多,便在洪武九年四月撤府降为州治,归辰州府管辖。沅州本身够可怜,辖下只有两个县,一是州东南的黔阳,一是北面的麻阳,以麻阳来说,边境与四川贵州交界并邻,也和保靖司接近,境内苗人共有七十四寨之多,地方官真够头痛,乃是最不易治理的麻烦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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