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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游子重在江湖现身的消息,像野火般向四面八方燃烧,中秋青城之会,有热闹可看了。
在林世铭昼间遥探飞虹楼的前一天早晨,千里外的长沙府到了天涯游子林君珂。
长沙府,本朝初年袭用宋朝的旧名,称潭州府;在洪武五年六月,方改为古名长沙府、这儿是湖广极丰饶的鱼米之乡,不然怎会先后派了四位龙子龙孙在这儿作威作福?
湘江经过府城西面,向东北一绕,所以府城实际有一半环水。从岳州府来的官道,绕江右折过北门刑场,进入北门直达市中心。
君珂一袭儒衫,大袖飘飘,腰悬一把买来的三尺六寸长剑,胁下挂着小包裹,手中提着一个书箧儿,施施然向北门走。
远远地,便看到北门城外的长沙县衙,可怜兮兮地被摒在城外。因为城内有吉王府,长沙府府大人的衙门也在城中,小小的长沙县七品官的衙门,该被赶出城外的。直至一百零九年之后,方搬入朝宗门内。
由于县衙无法与王府和府衙争长短,搬出了北门外,北门外便形成了另一繁华的市区,直延至湘江江畔。
君珂泰然踏入了市街,他那文绉绉的相公少爷打扮,并未因身材高大而唬得住江湖宵小。江湖小混混看穿了他的穿章,便知是个出门游学的书生,身上金银不少,正是好一头肥羊。
正走间,麻烦来了,早市刚散,街上闲人不多。迎面撞来了两名敞胸的壮年大汉,腰带旁隐隐现出一小截小匕首的尾鞘,正大刺刺地分左右撞来。
君珂的行囊挂在左胁下,右面大汉突然右肩一扔,猛地撞向君珂的右肩,看去不着形迹,但力道奇猛。
几乎是同一瞬间,左面大汉的左手已闪电似的伸出,抓住了包裹带。
君珂的修为将臻化境,怎能让人撞上?虽在市街之中,他的警觉心并未松懈下来。
同一瞬间,一个满脸污秽的少年叫化子,从路左小店内冲出,肮脏的手已伸向抓包裹带大汉右胁章门穴。
君珂右肩一缩,猛地向后一扔,“噗”一声闷响,反而撞中右面大汉的肩后骨。
“哎……唷!”大汉叫,“叭”一声跌了个大马趴。
同一瞬间,君珂左手扣指一弹,“得”一声弹中抓住包裹带上的手背。
“哈哈哈……”左首大汉放了手,狂笑不已,笑得额上青筋跳动,大汗如雨,不住晃动。
君珂一惊,怎么弹中手背会笑?邪门。
他扭头一看,愣住了,小叫化正向他咧着大嘴笑。
“哦!是你制了他的笑腰穴?”他问。
“快走!这儿距县衙不远。闹出来就有麻烦,林大哥。”小叫化开口了。
君珂又吃了一惊,这小叫化子怎知他姓林,又怎会叫他“大哥”?
小叫化一脚踢开大汉的笑腰穴,催促道:“走,此非说话之所。”
被肩撞倒的右面大汉已一跃而起,怪叫如雷地伸手将君珂拦住叫:“好小子,你是练家子,太爷走了眼,你高名上姓?你……”
君珂不等他再说,哼了一声道:“我,天涯游子林君珂,你想怎样?”
大汉如被雷击,伸出的手猛地抽回,人向后急退,脸色全变了,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想怎样,不……小可有眼不……不识泰山。”
小叫化向大汉龇牙咧嘴一笑说:“老兄,请高抬贵手,这位林公子要到青城赴约,你如果打伤了他,银剑白龙和他的师父青城炼气士,不剥你的皮才怪。”
大汉扭头撒腿便跑,好快!
小叫化嘻嘻一笑,伴着君珂钻入一条小巷,说:“林大哥,认得小弟焦世昌么?”
“焦世昌?咱们少见哩。”君珂讶然问。
“大哥真是贵人多忘事,在徽州入浙途中,小弟被天残帮六人围攻……”
“哦,老弟是穷家帮的草上飞小友。”君珂恍然。但是他对于穷家帮并无好感,语音极为勉强。
焦世昌并不以为怪,继续问:“林大哥是要到沅州么?”
“咦,你怎知在下要到沅州?”
“这儿非入川之路,一猜便知,大哥定然是要找千手如来晦气,小弟倒知道飞虹楼一些详情。愿为大哥一尽棉薄,且到酒楼借一步说话。”
君珂不知沅州千手如来家中的情形,讶然问:“老弟所指的飞虹楼,是指……”
“那是千手如来家中的藏身险恶处所,机关埋伏重重。早年建这栋大楼的师父,是天残帮的四圣之一、金聋子所一手策划的。这飞虹楼的图样,早年被我的师兄妙手空空唐如岩,从金聋子处偷来。家师兄在前面小有事,咱们去找他,同至酒楼借一杯水酒,谢谢当年大哥援手盛情,并以图样相赠。昨天,小弟亲见白骨行尸伴着穿绣凤紫衣的华山紫凤,走上了宝庆道,可能也是去找千手如来算账去的。大哥如不早一步走了赶去,被老怪物和华山紫风冒失地先赶一步,打草惊蛇,麻烦得紧”
君珂听说有图样,大喜过望说:“走,我得谢你一席。”
两人一前一后,转向另一条小巷。
不久,君珂独自南下,在无人之处,立即展开绝世轻功,宛若流星划空,向沅州急赶,他要赶在白骨行尸和华山紫凤之前,免得费事。
从长沙到沅州足有千里以上,到宝庆是一半,五百三十里。他想赶。千里迢迢他可在一天一夜赶到,可是路上行人多,他不能惊世骇俗,只好放缓脚程,经过都市耽搁得更久。
第二天初更末,他赶到了黔阳,距沅州仍有百里。幸而这儿有小路,晚间没有人,他可以放胆急赶。
七月中旬,皓月当空,天色刚入暮,快圆了的月华已经爬上东面沅州方向的地平线。
飞虹楼中,楼下的议事厅中,中间两案分坐着李家兄弟,左是家麒右是家麟,半靠着饰以豹皮的大环椅,品着香茗。
两人年纪相差约五六岁,家麒已年近四十,身材一般儿健壮魁伟,虎背熊腰,脸色红润,都生有一双鹰目,显得在生气勃勃中,透出阴狠的神情。
左首一列长案后,太师椅上半躺着两个人,牛皮裹腿快靴高搁在案上,左手托着左颊搁在扶手上,大马金刀地坐着顶舒服。
右首第一人白净面皮,高鼻,四方口,国字脸盘,留着八字灰胡,年纪约五十出头,一双寒芒暴射的三角眼,令人望之心悸。
他目下的姓名是谈文,姓谈名文,据说是李府的首席教书夫子,他的真名,当然不姓谈,也不叫文,而是当年李胡子手下最年轻的贴身“汉王侍卫”谭千秋,绰号叫追魂鬼手。他的指上功夫,一抓之下石碎如粉,一个指头可以敲断一把厚背鬼头刀。
另一人是三角脸,脸色泛青,灰色的六寸长山羊胡子,吊在尖下颔之下,说起话来一翘一翘地,确有八分穷教书夫子老童生的派头,一双半死不活的眼睛,老让眼皮掩盖着大半,不时在眼缝中透出一线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电。
这人也有一个假姓名;真名叫做三阴秀才于义,也是“汉主侍卫”之一,目下却是李府的教师。
右首一列长案后,八张太师椅仅坐了两个人,一双粗腿搁在侧方另一张太师椅的扶手上,歪着巨大雄伟的身躯,半躺半靠,坐没个坐相,显得极为粗犷,他们是李府的两位教师爷,身怀绝学,有过人的机智与超尘拔俗的造诣。
内侧一人豹头环眼,脑袋剃得精光,年约花甲,大鼻朝天,口角露出两根尖长锐利的犬牙,脸色苍黄,而且长有七八朵钱癣,黄中带黑,所以绰号就叫做金钱豹,真名宋岳京。
外侧一人最年轻,约三十七八岁,正届壮年,一身青绸子紧身,似乎裹不住他那身坟起如山的结实肌肉。圆下颔,嘴略向外突,从耳根下垂下一丛五颜六色的兜腮胡。有些金黄,有些灰黑有些灰蓝,更有一丛略泛灰白,怪人怪相。他就是近二十年来,崛起绿林的奇人异才锦毛虎张超,一个来历不明,门派如谜的绿林巨寇。
这四个人名义上是两文两武,但底子里却是对文章八股一窍不通,对杀人放火却十分内行的悍贼,乃是千手如来的左右长城,坐镇李府,虽武林一流高手也不敢正眼瞧瞧李府的大门是如何光景。这些年来,到府报仇找碴的人不是没有,每年也来七八起不知死活的高人,但在李府四名长城的拱卫下,李府连一根草也未损失,倒是李府的异种猪犬不时有人肉大快朵颐。
据说,六大怪物的侠义九指神龙柯湘,也曾经在李府中出现过,被追魂鬼手谈文一支铁爪,逐出了外围。可知李府中的实力是如何的坚强深厚,难怪江湖中等闲人物不敢正视这座龙潭虎穴。
阶下,共有五名身穿长裙和窄袖彩衣的少女,一个个如花似玉,正在侍奉茶水,听候差遣。
堂上的六个人沉默了片刻,李府大少爷家麒漠然一笑,不带感情地说:“诸位叔叔对家父的臆测,小侄不敢苟同,即使家父是远入穷山恶水寻找好友出山助拳,岂能不派人来通知之理?家父朋友满天下,友好遍处各地候讯大举,在任何一县一州,皆可传出消息。望夫山事隔百日,至今音讯全无,岂不可怪?”
三阴秀才鬼眼并未睁开,阴阳怪气地接口道:“望夫山之事,回来的人语焉不详,咱们又因重责在身而未能参予,人言人殊,传闻或许失实。据我看,飞云散人和武夷羽士现身斗场,八成儿与那两个牛鼻子有关。四明怪客与当家功力不相上下,虽不胜亦不会败,可疑的仅是两个老杂毛,或许是遭了杂毛们的毒手也很难说,并非是不可能之事。”
二少主人烦躁地说:“于叔叔不必猜得那么糟好不?两个老杂毛即使功力深厚些,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将家父轻易制住。明明有人亲见阴阳老怪追赶飞云散人,青城炼气士申道长追赶武夷羽士,家父已在混乱中避开了四明怪客老匹夫,根本与那两个杂毛无关。别提了,徒乱心意。再等一月,如果再无音讯,咱们亲自到江湖一走。”
追魂鬼手摇头道:“不可能了,贤侄。”
“为何不可能?”家麒问。
“令尊失踪之事,天下轰传,一些亡命之徒,已经在作计算飞虹楼的打算了。飞虹楼中的珍宝,价值连城,贪心的人多着哩!再说,早年的苦主仇家,又怎能不全力相图?今后事多矣,怎会有暇奔走江湖?依我之见,贤侄。咱们必须有狡兔三窟的打算,不能再在这儿等待对头来围攻闹事,贤侄以为然否?”
“家父早有隐人麻黄凤凰山的计划,四位叔叔也已预知,可惜为了彭狗官之事,一再迁延。目下风声鹤唳,恐无及早图谋的机会了。”
金钱豹插口道:“阴阳老怪找的是银剑白龙的党羽,与咱们李府并无大碍,怕什么?老当家老谋深算,利用寒风掌父子出面,确有过人之处,这种举措确是高明。”
三阴秀才阴阴一笑,不以为然地说:“银剑白龙野心勃勃,如果上次他父子俩得手,局面如何,实难逆料,也许养虎伤身哩。闲话少说,目下已是二更初,白天曾在后山窃探的客人该快到了,咱们准备迎接他们,看看这些讨野火的人是何来路。”
久不开口的锦毛虎大声说:“怎能接他们进来?在外面送他们上路,岂不更好?我反对引狼入室相斗。”
三阴秀才站起身躯,懒洋洋地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在外面阻得住人,却擒不住人,让他们溜掉,还像话么?请他们人园,即使他们变苍蝇也飞不掉。”
李家麒也站起说:“于大叔说得是,在园中擒人省事得多。”
他向下面少女叫道:“将四位爷的兵刃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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