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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五年,石弓村看彭胜安确是没有返回的消息,便开始闹事了。
第六年,他们建坝拦水,绝了下游彭家村灌溉的水路。
彭家村的人奋起而争,但一败涂地,死了十几名子弟,只好建水车取水灌田。
第七年,石弓村开始划田,又械斗了一番。
第八年,也就是这一年。
彭家村的田地,禾苗欣欣向荣;但石弓村的人却开始侵入村中闹事,彭家村的子弟惨受凌虐,萎枯了。
荆百禄每天带了百十名如狼似虎的三姓子弟,每天在彭家村逛荡,只消看见彭家村的子弟带棍持棒,便动手揍个痛快。白天来,晚上走;呼啸而来,狂叫而去,像一群土匪,鸡犬全倒了霉,横暴逐渐加到妇孺身上了。
他们扬言:如果不搬出这条河水两岸,彭家村不久将和八年前一样,血案重现。
忍,实在忍不下去;拼,枉送性命。彭家村在石埭县上告,县太爷大怒之下,曾派人下乡勒察,要抓人充军杀头。可是不知怎地,不到半月,怒火熄了,人也没有再派来了,只派一位县丞到了彭家村,晓谕彭家村的族长,说这是双方的世仇,百十年也无法调解,难予处理,着他们自己和解,别再麻烦县太爷伤神,县里事多着哩。
官府不管,私斗无力,怎办?他们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搬村。搬村说来简单,办起来却寸步难行,又不是游牧民族,如何搬?往那儿搬?
第二条路是花钱买刺客请打手,拼了!
但办来不易,要请上百打手,势比登天还难,没有人敢来应征,也找不到那么多。
彭家村的人忍辱输生,惶惶不可终日。
有两家受不了,搬走了。
又有三家搬走了,难以忍受嘛。
石弓村的人,大概知道彭家村的人早晚要被逼走的;加以四月底正是农忙之际,派来的人也少了。人少,当然不敢入村,怕彭家村的子弟拼老命,所以只在村外监视。
又是一个艳阳天,早上下了一阵雷雨,空气特别清新;快到黄梅雨季节了,必有一段晴朗的好日子。
彭家村通往县城的小径,走着一个英俊雄伟的青衣书生,手提书箧儿,胁下挂着小包裹,腰中是一把三尺六寸的长剑,鞘尖斜垂,距地面还有半尺,可见他身材够高。他就是林君柯,被他找到群山中的河畔彭家村了。
他不能直接去找人询问彭恩公的下落,得费一番心机从村民的口中套出,怎样套?他准备住一段时日再说。那时,读书人最吃香,到那儿也会受到欢迎。
彭家村村前有一座松林,由林隙中,可以看到村前的栅门,到了。
松林中,倚树坐了两个敞开衣襟,挟着栗木齐眉棍的大汉,正用不屑的眼神,盯注着缓缓而来的书生。
君珂信步而行,信口吟道:“只解劝人归,都不留人住。南北东西总是家,劝我归何处?去住总由天,天意人难阻。若得归时我自归,何心闲言语。”
他吟的是宋朝陈鼻的卜算子,信口吟来,摇头晃脑,踏入了松林。
两大汉撇撇嘴,腿伸至路中,一个说:“哦!原来是条书虫。”
另一个眯着眼笑笑,轻蔑地说:“有这么大一条虫,真可成为活宝哩。”
君珂一怔,心说:“什么?彭家村的人竟是这般横蛮无礼?”
他有点不悦,但为了要在这儿稍事逗留,生气不得,仍含笑向前走。
两大汉的脚伸得直挺挺地,将路挡住了,如要过去,必须从他们的腿上跨过,要不就绕道。
君珂需和村民建立交情,且和他们扯扯再说,在两人脚前站住了,含笑道:“两位大哥请了,请教这儿是什么所在?”
大汉半躺在地上,一个说:“喂!书虫,先别问,你刚才鸡猫狗叫我没听懂,不过倒有点味道,比城里的粉头唱得好,只是嗓子不够嫩,哈哈!可否再唱几句听听?捏着鼻子放轻些,也许会动听些。”
另一个怪声怪气地说:“废话!把鼻子割掉他也变不了女人,把那活儿割掉也不成,最多变成太监,免了吧!'
君珂仍没生气,说:“两位大哥哥取笑了。小生乃是过路之人……'
一名大汉指指腿,哈哈大笑道:“别废话!你腰悬宝剑,大概想学当年的韩信,带着剑唬人的。偌偌偌!在腿胯下爬过,不让古人专美于前,九泉下的韩将军有伴同道了。”
君珂歪着头打量,摇头笑道:“两位的腿放得太低,委实难以爬过。小生不敢媲美古人,不爬也罢!”
大汉怪眼一翻,哼了一声说:“这儿是彭家村,除了咱们石弓村的人以外,从来没有带剑的人。你如果想过去,把剑留下,不然……”
君珂已听出端倪,这家伙是石弓村的人,而不是彭家村的,心中大恼,但仍含笑岔口:“不然又怎样?”
“怎样?哼!有你受的。郎中们有生意了,有碎骨头让他们医哩。”
“呵呵!小生倒是第一次听说哩。两位,你们是石弓村的人?”
“是的,你想怎样?”大汉气势汹汹地问。
君珂笑道:“不怎样,不怎样,小生只是过路的人,又能怎样?不过,小生挂剑路过,并未犯皇法,不会有人打碎我的骨头的。”说完,绕道举步。
两大汉一蹦而起,伸胳膊一栏,沉喝道:“由原路爬回县城,此路不通。”
“咦!为什么?”君珂问。
“为了你带有剑。而且,彭家村不许外人经过。”
“怪!两位既不是彭家村的人,为何不许小生经过彭家村?”
“没道理可说,少啰嗦。”
他们在吵,村栅门挤着七八个青年人,往这儿紧张地观望,却不敢过来。
君珂毕竟年轻,渐渐有点忍不住,脸上神色依旧,但心中已经大大的不悦,说:“如果小生要过呢?”
“大爷拆了你的骨头。”大汉傲然地说。
“唷!你们不怕王法?”
“王法三文钱一斤,便宜得紧,这儿没人要。”
君珂打量对方好半晌,咧着嘴说:“啧啧!了不起,了不起。你要拆小生的骨头,胳膊有多少斤两?行么?”
大汉将大拳头在地面前竖起,拳外尖距君珂的鼻尖不过半分远,狂妄地说:“瞧,试试看,拆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虫骨头,看是否游刃有余?”
君珂瞠目结舌,倒抽一口凉气,惊惶地说:“天!这拳头好大,可以在上面站人。”
“胳膊上还可跑马。”大汉加上一句。
“跑得,跑得,瞧!胳膊多粗?天!我摸摸看肌肉结实不结实。”君珂装得真像,大袖一抖伸出他那细皮白肉的手掌,果然要去摸大汉的胳膊。
大汉看了他那软绵绵的细皮白肉手掌,撇撇嘴,哼了一声,功行右臂,肌肉成了一团团,说道:“书虫,摸摸着。”
君珂轻扣大汉的肩上三角肌,再滑下双头肌,说:“好棒,好结实,你是怎么个练法的?”
“书虫,你读上一千万本书也练不成。”
君珂手向下滑,到了肘弯,大拇指一压曲池穴,说:“没练到家,这儿就不成。”他用了半分劲。
大汉“嗯”了一声,浑身一款,成了根面条,要向下软倒。君珂放了手,大汉像条死蛇躺下了,牛眼睛似要凸出眶外,似乎仍不信这是事实。
君珂似乎慌了手脚,惊叫道:“不好!不好!这位大哥中风,快!快请郎中,救慢了他要死,快!”
另一大汉吃了一惊,丢了栗木棍向前抱人,急叫:“怎么了?老四,老四……”
君珂去翻出箧地,手忙脚乱地说:“慢些儿,别动他,我翻翻医书,看可有救急单方。”
又要快,又要慢,话都让他说尽了,另一大汉见同伴额上直冒大汗,只能乱推乱拍。
被制的大汉大概明白了三分,也大概曾经听说过点穴术,身躯被制,口中仍可说话,虚弱地叫:“逮住这书虫,他……他弄鬼。”
大汉一蹦而起,大吼一声,伸手抓君珂的左肩,急冲而上;左手捣出一拳,攻向君珂的右胁骨。
君珂向左一闪,惊惶地大叫:“使不得!使不……”他右手信手一拨。
大汉以饿虎扑羊的姿势向前冲,直冲出三丈外,“叭哒”一声,跌了个狗吃屎。如果不是冲向小径,冲向松树时,不撞个脑袋开花才怪。即使是冲向地下,他也爬不起来了。
君珂惊叫一声,提起衣尾,向村栅门撒腿便跑。在跨过曲池被制的大汉身傍时,脚尖一拨。震开了大汉的穴道,但也踢松了他的肘筋,让他暂时不能逞凶。
栅门口的人,全感到莫名其妙,相距有一二十丈,自然无法看清是怎么回事。
君珂抢入了栅门,立即恢复原状,摇头向人群说:“诸位请了,贵村是怎么回事?那两位大哥真吓人,一个发病一个发疯,你们怎不救救他们?”
栅门口共有八个人,三位老人五位青年,全用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他。一名老者伸手一拦,惶急地说:“相公,你犯不着冒生命的危险,快!转回县城。”
“转回县城?”君珂讶然问。
“是的,返回县城后也不可逗留,城里有他们的狗腿子,那儿也不安全。”
“他们能杀人放火?”
“能的,这儿久已没有了王法。相公,快走。”老人又转向几个少年,低声说:“为了这位相公的安全,去,把那两个家伙捆回放入地窟,尔后再说。”
君珂伸手一拦,说:“老丈,且慢!小生足迹遍天下,没听说过有这种无法无天的所在。小生既然惹了事,自然由小生善后;但有事向老丈请教。”
“相公的意思……”
“他们为何如此穷凶极恶?”
老人家长叹一声沉痛地说:“一句话,他们要赶走彭家村的五十户人家。”
“为什么?”
“为了要夺彭家村的田地。这三年来,我们逆来顺受,前后已死了二十三名子弟,无法相抗了。唉!今年秋收之后,大概彭家的祠堂势将拆走了。”
君珂冷笑一声说:“什么话?反了!对方是些什么人?”
“就是南面五里地的石弓村,主事的是荆百禄那无赖,不知由何处请了来几个骠悍的中年人,下手不留情,杀人如儿戏。其中还有一个女的,美得像朵花,一双手简直像阎王的催命符。她带了一把剑,幸而从未见她拔出,不然……唉!不说也罢!相公,出门人……”
君珂淡淡一笑说:“老丈放心,小生理会得。”
他大踏步转身,走向松林。那儿,两个大汉在跌跌爬爬,还未爬起来呢。他在两人身前一站沉下脸说:“好汉们,别装孩子,站起来!竖起驴耳听我说话。”
跌了个狗吃屎的大汉,满脸的血和泥,正用栗木棍当拐杖,支起了身躯,蓦地怒吼一声,咬牙切齿一棍扫到。
君珂右手一抄,木棍到手,叱道:“你替我滚!”
大汉怎能不滚?撒手丢棍,向侧“砰”然倒地,滚了几滚方被树干挡住。君珂一声冷喝,将棍脱手飞掷,“嗤”一声响,枝叶一阵震撼,松针纷掉而下。”
六尺长酒杯粗,坚硬无比的栗木齐眉根,贯入一株合抱大的巨松干上,两端露出一般长短。
两大汉心胆俱裂,如见鬼魅,乖乖!没有万斤神力,怎能办到?君珂突然撤下长剑,比拟着两人,声色俱厉地说:“你们听了。我姓林,名君珂,一个游学的书生,却天生有管闲事打抱不平的怪毛病。今天你们找我的麻烦,我自然也要以牙还牙。我要在这儿逗留数日,你们走着瞧,动拳脚,林某亦用拳脚回敬;动刀剑,这把剑要贯穿你们的胸膛,仔细瞧,看看长剑利否?”
“克察”一声,身侧一株约三围大的松树,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