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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说出“浣纱门”三字之时,那女子眼中恐惧之色再难灭去,几乎嘶声力竭道:“你……你怎会知道的?”
“初夏”尚未答话,轰的一声巨响,马车却从上至下,被人劈开了。
马车外的雨劈头浇下来,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挡了挡,而身前原本制住的女人忽然软软的倒了下来。她大惊,一把捏住那女子的脸颊,扣的一声,将她下巴卸了下来。
还是来不及了——那女子唇边滑下细细一条红线,已经服毒自尽了。
“初夏”一把抹去了脸上的“装饰”,怒气冲冲大喊道:“去看看那车夫还在不在!”
一道黑影从被劈烂的车厢边掠过,直直向前追去,白雪恨恨的抛下了那具尸体,咒骂了一句“他娘的”。
过不了片刻,那黑影重又掠了回来,站在白雪身边,低声道:“死了。”
白雪狠狠瞪了他数眼,骂道:“你出来夹缠些什么?现在好了,人都死了,什么都问不出来!回去看公子怎么收拾你!”
雨越来越大,少年俊秀的身子仿佛是一杆竹子,站得笔直,他一瞬不瞬的看着白雪,隔了一会儿,才道:“你脸上流血了。”
其实那点血迹一会儿就被雨水冲走了,可不知为何,白雪定定的看着青龙许久,神情有些异样:“你没去找公子?”
青龙有些狼狈的转开眼神:“没有。”
白雪沉默了很久:“你是担心她,才追出来的吧?”
青龙将地上落下的油伞递给她,答非所问道:“回去吧,公子那边……我自会交代。”
白雪立在原处,反手扣住他的手腕,语气有些激烈:“傻小子,他们都已经两情相悦了,你……你还能怎么样?”
青龙将手腕一震,却甩不开,雨水在他脸上冲刷而下,他抿紧了唇,神色倔强道:“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白雪重复了一遍,双眉渐渐竖起,“是啊,与我何干!”
她甩开他的手,转身离开,留下青龙独自一人在雨中,面对着满地狼藉,一言不发。
回到客栈,已是半个时辰开外了。
青龙湿哒哒的一身,径直去了公子的房间。推门而入,公子坐在桌边,拨弄着那副借来的棋子,听到动静,方懒懒抬起眉眼道:“回来了?”
青龙的发丝还在往下渗雨水,初夏赶忙递了块手绢给他,皱眉道:“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青龙接了过来,神色略微轻松一些,指了指白雪,笑道:“白雪易容成你的样子,可真像,连我都被骗了。”
白雪就站在一旁,脸色极冷,一言不发。
公子指尖持着一枚棋子,轻轻落下,只淡声吩咐道:“初夏,你和白雪出去罢。我有话和青龙说。”
初夏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跟着白雪出去了。
屋内两人静静的,谁都没有开口。
公子一伸手,将青龙唤道身边,温和道:“白雪将经过都对我说了。”
青龙默默半跪下,低头道:“公子,青龙甘愿受罚。”
公子在他手肘处轻轻一托:“你错在何处?”
“上一次,初夏就是在我手中丢的;这一次……我便没忍住。”
公子微微叹气道:“你以为……我还会像上次那样,拿她当做诱饵么?”
青龙依旧低着头,有些委屈道:“她易容成初夏也就罢了,还束发结簪,这不是败坏初夏名誉么?”
公子愕然,旋即失笑,想起昨晚……想必是白雪在屋顶与刺客相斗之前,便已经听到屋内动静,今早便小小的开了个玩笑。这件事……的确有关初夏名誉,公子不便再说,只问道:“说说看,今日街上的情形。”
青龙默然良久,方愧疚道:“方才我已经仔细勘察过了,那两人服毒而死,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如若不是我莽撞了……”
公子十指交叠,沉吟了片刻道:“你也是救人心切,无需愧疚。况且,那两人即便被生擒,只怕也撬不开他们的嘴。”
青龙眼前一亮:“公子,是不是有些眉目了?我隐约在马车外听到什么浣纱门。”
屋外雨声越来越响,竟有一种摧枯拉朽般的清彻感,公子虽未开口,青龙却莫名的觉得紧张起来。
“浣纱门是南方极为隐秘的一个教派,据说门中都是女子,江湖中几乎无人知晓。这一次也是碰巧,白雪的师傅发觉她们的内力心法极为怪异,便吩咐玄武沿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了。”
青龙皱了皱眉:“追杀苏秀才的是个女子,杀了图风大师的也是个女子,莫非是与这有关?”
“这些都可以是巧合,可是浣纱门的入门仪式,却骗不了人。玄武在密信中说,入这浣纱门前,门主会问每个女子,是割喉还是断发。”
“这……是何意?”
公子唇角微勾,目光中却殊无笑意可言:“若我所猜不错,浣纱门下皆是贫苦被弃的女子——割喉即生无可恋,断发意味着重生做人。”
“望云夫人和十多年前的绿柳巷凶案的杀人手法,却与这浣纱门相似了。”青龙喃喃道,“不知这和君府又有什么瓜葛?”
公子却不答,站起负手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道:“青龙,你跟随我这么多年。这一次,我要将一件极重要的事托付与你。”
青龙面色凝重,点头道:“公子请说。”
“浣纱门的踪迹既然曝露,我会立时动身去取出《山水谣》,迟则生变。这一路行去,机关重重,初夏跟着我,多有不便。我要你和白雪留下,照看好她。”公子淡淡道,“白虎这几日也会过来,合你们三人之力,我当放心。”
窗外水光云影,衬得少年的侧脸分外坚毅,他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公子忽然淡淡一笑,轻声道:“直到此刻,我才觉得,当年那小青龙,真正长大了。”他顿了顿,唤回青龙的原名:“旭尧,此事一了,你也该有自己的人生了。在君府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吧。”
青龙微怔:“我……我永远跟随公子。”
“四使是我父亲所设。这些年,你们为君府做的已够多,若说之前君府有什么恩情,也都尽数还了。”公子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此事我已决定,无须多言。”
是夜,瓢泼大雨之后,盛夏三伏的闷热气氛渐渐淡薄下来。
公子自竹榻上起身。初夏在床上睡得很是安稳。其实从那一晚后,同处一室,他却总是在打坐运息,并未有任何逾矩的动作。他悄然走至床边,轻轻俯身替初夏拉了拉被角,却不防腰侧渔阳剑与床沿轻轻撞击,初夏一下子被惊醒了。
她下意识的拉住他的袖摆,因为刚醒来,语气还有些迷茫:“你要去哪里?”
“不去哪里。”他抚慰般摸摸她的头,忽然生出一丝悔意……当初,他真的应该将初夏卷入这山水谣中来么?
“又要骗我……”初夏坐起来,伸手去探他腰间的长剑,“这是什么?”
公子默然,低声道:“我出去一两天,马上回来。”
“我和你一道去。”初夏揉揉眼睛,侧身去拿衣物。
“不,你留在这里,青龙与白雪会陪着你。”公子握住她的手,低低道,“带着你,反倒有些不方便。”
初夏怔怔的看着他,点漆般的双瞳中滑过一丝懊恼:“你是嫌弃我会拖累你么?”
公子轻笑道:“不,我喜欢你不懂武艺。这样才能英雄救美。”
初夏忍不住微笑:“你是英雄,可惜我不是美人。”
他就这陪她低低说话,直到月上中天,才站起道:“我真的要走了。”
“那你千万要小心。”初夏不舍的拉着他的手,有些孩子气的叮嘱道,“不管山水谣是什么,宝藏也好,武功秘籍也好,若是勉强,就不要了。”
“宝藏,秘籍,在我心中,都不及你万一。”公子轻柔的吻在她的眉心,眼神亦是温柔无限,“待我回来,我们去便去北疆看大漠鹰飞,可好?”
初夏点头,看着他的背影隐匿在暗色之中,再也找寻不见——她微微启唇,想要喊住他的名字,却又不敢。她将身子蜷缩在薄被之中,手边余温尚在,他却这样走了……初夏努力将那愈来愈浓重的不安感驱逐出去,良久,忽然道:“青龙,你在么?”
青龙果然伏在屋外,听她叫唤自己,便翻身进来了。
“他孤身一人去了,会有事么?”初夏忍不住道。
“公子十六岁之时,便孤身斩杀了华南五虎。你放心吧,这世上,我还不信有人的武功能胜过公子。”青龙在椅子上坐下,神色有些漫不经心。
“可是……对方若使阴谋诡计呢?”初夏垂下眼眸,暗夜中瞧不见她的表情。
“邪不胜正。”青龙咧嘴笑了笑,“别瞎想了。公子说了,左右不过两三日,他便回来了。好啦,你安心睡吧。”
夜色凉静,半睡半醒中,她依稀能听见马蹄敲打青石板的声响,一串串的,清脆悦耳……可这马蹄声,到底还是将他带走了。
第三十三章
却说那一日公子离开之后,初夏有白雪与青龙陪着,日子虽悠闲,她却总是坐立不安。翌日用过午膳,却听客栈中有人兴致勃勃道:“明日便是庙会了,咱们镇上可好久没有这般热闹了。”
“谁说不是呢?明日我一定要去菩萨庙好好拜拜,哎,一年一次啊!”
初夏听完,回到房间内,对白雪道:“我们明日也去逛庙会吧。据说有个很灵验的菩萨呢。”
白雪懒懒靠着,睨她一眼道:“还是安分些吧,公子千叮咛万嘱咐了,你若是出了丝毫意外,他大概要剥我们的皮了。”
初夏微微红了脸,嘟囔了一声“不去就不去”,倒是青龙,极快的接口道:“她不去的话,咱俩去。”
初夏大喜:“真的?”
“天底下还没有我青龙看不住的人。明日咱们拿绳子互绑在手腕间,看有谁能将你劫走。”
白雪撇了撇嘴角,似是无可奈何:“也罢,只是初夏,你若要去,却要一切听我吩咐,不能乱跑。”
初夏心中想着为公子求一个平安符,自是一切答应下来,到了翌日,早早的便起来了。
这庙会果然人头攒动,尤其是那间山野庙宇,地方虽不大,跨进小院中,却是人挤着人,白雪挽着初夏的手,低声抱怨道:“什么地方?人多得和下饺子似的。”
初夏踮起脚尖望了望周围:“青龙呢?”
“树上呢。”白雪指了指院中那株绿柳,“四下的动静,上边看得更清楚些。”
她们顺着人群,缓缓进入大殿。
初夏手中持了一炷香,在香炉内点燃,又在佛像前跪下,心中默默念了一遍,方起身将香插入泥灰之中。
“你求了什么?”白雪饶有兴趣的问道。
“公子一切平安。”初夏怔了怔才答道。
走出人群,空气中隐隐有着秋桂的香甜味道,初夏用力嗅了嗅,对白雪道:“后院似乎桂花开得正好呢。我们去看看,好么?”
白雪四下看了看,又望向那棵柳树,方道:“好。”
后院清幽寂静,其中一棵大桂树果然开得极好。
初夏兴致勃勃道:“我小的时候,家中长辈常将落下的桂花收集起来,做成桂花糕,可好吃了。”
“这有何难?君府的舒园不就开着好多桂花么?你若是要,公子只怕砍下来也是愿意的。”白雪学着她的模样,深深吸了一口气,果然芬芳扑鼻。
只是片刻之后,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浑身酥软,站立不稳,她心知不妙,想要开口对初夏道“屏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这样闭上双目,软倒了下去。
初夏连忙扶住她,急声唤她名字,却眼见着她依旧摔倒在地上。